身逃走。
下一刻,一塊幹糧被遞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他甚至沒有去想想那幾丈外的人怎麼忽然就到了眼前,便大叫一聲,再次撲過去。
這一回再次撲空,明明就在眼前的幹糧,轉眼間,又到了幾丈外的河邊。
少年瞪圓了眼,握緊了拳。死死的盯著前方那人手裏一上一下,被拋得在空中起起落落的幹糧。
他知道,這不是幻覺,不是眼花,他知道,彼此之間的實力天差地別,然而,那是食物,那是活路……
他紅著眼,望著前方,理智在警告他不要妄動,生存的本能,卻在催促他迅速撲過去。
“不錯,是個機靈孩子。”
餓成這樣,還能分得出輕重,知道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
那人意似欣賞的微笑了:“老實答話,這個就是你的。”
少年兩眼渴望的盯著那幹糧,一個勁點頭。
“你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我是楚國人,想逃到齊國去。可是,邊界上齊人守得太嚴了,遠遠的看到我們就亂箭四射,我隻來得及跳進河裏,順著小路逃過來。”少年的聲音沙啞澀然。
“你是楚國哪裏人?”
“京郊洪源鎮人。”
“京郊?這麼說,你是從京城一路逃到邊關上來的。”那人的聲音終於帶了點詫異。
少年點頭,直著眼,依然望著那塊幹糧。
從京城一直逃到邊境,他逃了兩年多。奔走,乞食,逃竄,躲避。與野狗爭搶銜在嘴邊裏的半塊殘餅,同老人撕打爭奪懷裏的一塊饅頭,為了地上一隻死老鼠與十幾個人拚命。為了逃避異國虎狼之師躲進爛泥坑,卻又被本國的軍隊捆起來,如牲口一樣跟其他人成串綁在馬後,並稱之為,衛國從軍!
在風雨中掙紮,在追逐的馬蹄聲中奔跑,在山間亂泥裏翻滾,在死亡,饑餓,鮮血裏掙紮。
漫漫兩年的噩夢,他才終於逃到了邊境!前方就是沒有戰亂的樂園,然而,那裏卻有一排排無情的箭矢,冷漠的等待著每一個人從苦難中掙紮而來的人。
“現在楚國情形怎麼樣,各地都由什麼人掌權?”
“北邊,連著京城在內,半個國家都已經被秦人占了。那邊怎麼樣我不知道,戰亂起的時候我就開始往南跑了。可是那邊一樣不太平。陽川三郡的蕭將軍立了個什麼皇帝,晉安五鎮的卓將軍在軍中供了已故方侯爺的靈位,痛斥蕭將軍另立偽帝,不忠不義,兩邊打得很厲害。武陵節度使,建州大將軍,錦州大都督,那幾處也在鬧,反正到處都有大官,到處都有軍隊,皇帝都有兩三個,但哪個也沒用。到處都在打仗,到處都是死人。聽說江州和巴郡有人起義,叫什麼順天大王,奉天將軍的,鬧得也很凶……”
少年喘了口氣。“全國的情勢,我也不清楚。反正到了一個地方看著不對我就逃,可是不管逃到哪裏,混亂都是越來越厲害……”少年的聲音疲憊而麻木,太多太多的不幸,太早降臨的滄桑,年少的心靈,已經不堪重負。
幹糧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少年高高躍起,一把抓住,看也不看,就直往嘴裏塞。吃東西的時候,他整個人都縮作一團,采取一種自我保護而抗拒外在一切的奇異姿勢。
整個意識裏,都隻剩下手裏這小小一塊幹糧,耳邊聽到那人在說話,腦子裏卻並不知道那是在說什麼。
國家大勢,他一個小小的難民,能知道這些,已經是很不容易。
“你從京城一路逃到邊境,應該很清楚這一路的道路狀況,軍隊駐紮,還有大股流民的逃亡路線,對嗎?”
少年隻是拚命的吃,拚命的嚼,拚命的點頭,他不知道,自己點頭確定的是什麼。
“現在齊人守得嚴密,你到了邊境,也過不了國界線。留在這裏,不過是等死,如果你願意,倒可以跟著我做個向導。我離開楚國好些年了,現在要去京城找個故人。我不喜歡遇到軍隊或者流民。你如果能帶我盡量避開與各處的軍隊勢力正麵相遇,也可以少遇上那些流散四方搶劫為生的流民,我可以讓你吃飽飯,也能保證你的生命安全。不用擔心,我不是怕他們,就算是偶爾碰上也不要緊,我隻是不想麻煩。”
少年繼續點頭,一塊幹糧他已轉眼吃完了,這時才真正能聽懂對方在說什麼,才明白自己剛才是承諾了什麼。
他甚至沒有力氣去想,再回過頭,向京城而去,會有多少凶險和磨難。“吃飽飯”這三個字就夠了。對於饑餓到頂點的人來說,為了一個饅頭,他甚至敢去殺皇帝。
“你叫什麼?”那聲音依舊清朗,依然帶笑。
他擦擦嘴,站起來:“小人趙二狗,請問先生……”
肚子裏填充了一點,理智略略回歸,趙二狗開始努力的回想起,仿佛在前生時,自己識得文,認得字,還有哥哥曾教導過的禮貌規矩。
“我姓方,你叫我方公子就行了。”那人忽低笑一聲:“聽你的言談,該是個識文斷字的孩子。怎麼會叫二狗?家人師長,沒給你去學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