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份上。淩方再也不能靜聽下去，一屈膝跪下，重重一個頭磕下。聲音幾乎哽咽：“方侯說這樣的話，我們這些昔日舊屬，哪裏還有臉麵苟活人間？方侯……”他隻覺得心頭即憤且悲，又說不出委屈，道不出冤枉，偏著滿腔的敬重關懷之意，又鬥不過功名現實的嫌疑。一時簡直恨不得撕開了胸膛，把心掏出來給人看看。
他這一個頭磕得極重，竟是入耳驚心。方輕塵也微微一怔，伸手扶他起來。
淩方還待硬[tǐng]著不肯起身，又哪裏抗得過方輕塵的力氣，被他托得身不由己地直了腰。
方輕塵見他額上一片紅腫，心中到底還是歉疚了。
何苦逼人至此，這些熱血沙場的漢子們，何曾負過他半分。
“是我不好，這些話，不該對你說，你是沒法對卓淩雲說得出口的。讓下人送筆墨過來，我給他寫信。”
這話說的極柔和，極誠懇，卻聽得淩方肝腸寸斷。愣了半日才道：“方侯，你何不親自去見……”
方輕塵柔聲打斷他的話：“不見到我本人，他心裏會舒服一些，某些決定，也更容易下一些。”
淩方咬牙道：“方侯……”
方輕塵微笑著再次打斷他：“淩方，你對我的心意我領了。可我是什麼人。你該清楚。現在的局勢如何，你也該明白。是卓淩雲一手提拔了你。所以你顧了我，也該顧他。你要再說些什麼虛言安慰我，那不隻是看不起我方輕塵，也是侮辱了他。”
淩方無話可說，怔了一會兒，黯然點頭，起身開門要出去，人已經走到門前，卻又停步回首：“為什麼？方侯？剛才在我認出你時，你就該借機證明自己的身份，若是一切都宣揚開了，也就亂不到卓將軍來認你還是不認你……”
一陣沉寂之後，是一聲極悵然地歎息：“你們都是我的舊人，這麼多年，你麼有多苦，我雖不曾親曆，也能想得到。我不願對你們使手段。我不願為我一人的想法，就一筆抹煞你們這些年來的所有努力。可是，我也不願折了我的心意，屈了我的誌向。蕭曉月我是必定要救的，可是我不能讓你在不經卓淩雲同意時叫破我的身份，那樣的話，我就是借勢在迫了他。我不想為難他。所有一切，他應該有權力自己決定。”
這話說來，竟是百般無奈，千種傷懷，聽得淩方這麼一個七尺男兒，幾欲熱淚盈眶。
這麼多年了，受了這麼多苦，原來，方侯一點也沒有變。
還是這樣，處處體諒別人，最難最苦最危險的，總是留給自己，而給別人的，永遠是更多的餘地，更多的抉擇。
隻是，這樣的方侯，這樣的苦心，大將軍能明白嗎？大將軍會如何決定？ω思ω兔ω網ω文ω檔ω共ω享ω與ω在ω線ω閱ω讀ω
一念及此，這樣一個悍不畏死的勇將，隻覺茫然。他知道大將軍對方侯的情義遠比他要深得多，他知道大將軍對著方侯靈位流過的淚水發出的歎息，都是真實。
可是，今日畢竟不同往昔，一個小小部將淩方，可以萬事不管不顧的拜倒在昔日大帥的麵前。如今已成一方之豪，言出不二的卓淩雲，還能俯首稱臣帳下聽命嗎？
從聽人命令的部將，到言出法隨的土皇帝，這條路走過去不易，要走回來就更難。占據了最高的位置之後，誰還會願意退下來，誰又會喜歡自己頭上多出一個人？一國之主，一教之宗，都會去祭掃他們的祖先，太宗太祖曆代祖師爺，說起來哪個不是無限敬仰？可萬一哪一天，這些祖宗一起複活了，誰能不頭痛！
雖然不是有意為之，淩方自己，卻也的確是在國家與百姓輾轉苦難時，得到了一份榮華富貴。將心比心，他不能對卓淩雲的任何決定有不滿。
卻又為方侯熬煎。
痛楚，無力，無所適從。
他不能對方輕塵許諾說：“方侯，你絕不會有事。”
他也不敢去勸說方輕塵：“方侯，你快些離開吧。”那無異於要給自己的主帥，定下不仁不義地罪名。
所以，他隻能沉默，隻能等待。
一步步走向院外，淩方步伐沉重，隻想要仰天長呼，一泄心頭鬱結。
他看不到他身後，方輕塵的笑容，幾分苦澀，幾分嘲諷。
小樓傳說 第六部 風雲際會 第八章 黑白分明
“你說什麼？！”卓淩雲猛然站起，勢頭太猛，整張桌子都被震開了兩三步。隻覺得眼前的桌子礙事，卓淩雲信手將其拍碎，直衝幾步到他的心腹愛將之前，用力抓住他的雙肩，兩眼放光：“你再說一次！”
“方侯沒有死。我見到方侯了，他告訴我，當年他被修羅教主救走，金殿剖心的是修羅教的替身死士。”
“在哪裏，他在哪裏，方侯在哪裏……”卓淩雲一迭聲地問，激動地滿臉通紅，眼睛裏已經有了水光。
“在永安城府衙裏。方侯說他會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