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能當自己是局外之人,來去自如,再不能快刀斬亂麻,抽身而退,脫身而出。
他放不下這份責任了。
站在窗前,遙望京城方向,方輕塵幾乎是有些苦澀的笑。
原來,一次又一次,你們都不選擇我,也是我的幸運。原來一旦我被選擇了,也就被羈絆了。再不能隨心所欲,再不能走過一遭,揮揮衣袖,依然故我!
三天的訓練,趙忘塵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然而,他沒有抱怨。因為,這三天,他第一次親眼看到,其他準備與方輕塵同行的軍士們,是怎樣的男人!
三十六人,都是軍中精銳,都是當年曾駐紮邊城,在方輕塵帳下,身曆百戰的勇士。
趙忘塵在可怕的騎術訓練中苦苦支持之時,不是沒有過軟弱。但是,就在他的身體不聽他理智的製止,叫囂著要放棄,要從馬上跌下之時,這三十六人的集訓演練,就在他的眼前展開。
區區三十六騎人馬,令旗之下,倏然分合,變化萬千。合則勢如猛虎,尖刀銳利,萬馬千軍也不能擋。散則如電四逸,便有百倍之敵,也不能將這區區三十六騎盡數包圍。
可以度高山,躍平原,涉河流,可以不眠不休策馬奔馳五百裏以上,一通鼓內,下馬列陣作戰。
這些真正的軍人,仿佛鐵打銅鑄一般,那是屬於男人的陽剛威武!被那三十六人眼光掃到,一股剛毅悍勇,便生生把少年激得血氣翻騰,渾身不知道從哪裏又湧出力量。趙忘塵咬著牙,盯著他們,看著他們,於是,這三天噩夢般的地獄訓練,他到底是堅持了下來!
三天後,方輕塵一身戎裝,率領諸將看眾人演練騎術。
趙忘塵在淩方的帶領下,與三十六騎一齊策馬飛馳。行出三十裏再轉馬回頭。淩方一馬當先,最早回到營地,其他三十六騎,陸續緊跟返回。
排在最後的,是趙忘塵。他與前麵最近的一匹馬,也是相隔著相當的距離,但是,他畢竟沒有被完全落下。
回到營地,以淩方為首,其後三十六騎,迅速排位列陣,縱然汗濕重衣,他們也是神色肅然,動作快捷,看不出半分疲憊,連馬兒都因為久經訓練,而不曾發出一聲雜嘶。
趙忘塵也努力照樣列隊,但是他的手在抖,他的身體幾乎要軟倒在馬身上,隻是勉強靠一股誌氣在苦苦死撐。要像其他軍士那樣,身形如槍一般筆挺,他終於是做不到了。
卻見那眾將之前,白袍銀甲,陽光下恍若神人的男子,徐徐策馬,慢慢地走近了他。
難堪間,趙忘塵咬緊了牙關,偏了頭不願直視他的眼睛。
方輕塵淡淡的掃他一眼,因為過度消耗了體力,少年疾馳之時,漲得通紅的臉,現在已經變得蒼白。倔強的眼神,壓不住的喘熄,顫栗的手和腳。讓這種平時沒多少機會接觸戰馬的人,忽然麵臨如此高強度的訓練,真是難為他了。
方輕塵垂了眼,正好看到一滴滴的鮮血,慢慢地從趙忘塵的腳下滑落。三天不離馬鞍,他的大腿內側早已被磨得鮮血淋漓,不成樣子了吧。
“你這樣的騎術,會成為我們的累贅……”
冰冷的話語,刺耳刺心。趙忘塵閉了眼,去接受最後的判決。
“但是,你有資格留在我身邊,有資格與我同行,有資格,和我一起去冒險。”
趙忘塵一驚,抬頭,轉眸……
熾烈的驕陽半落。正襯在那人身後。銀甲白袍雪白駿馬,籠罩了一層金色的光暈,刺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英姿威武,不似真人。
他不是凡人,他是一個傳奇,一個神話。
而他,有了與傳奇並肩,與神話共馳,與這個叫方輕塵的人,一起冒險的資格。
一瞬間,趙忘塵的眼淚奪眶而出。
大哥!他說我有資格,與他站在一起!他說我有資格,留在他的身邊!大哥,他說我有資格,與他共闖龍潭虎穴。你在天有靈,可曾看到!大哥!
蒼山之下,十裏連營,近看是浩浩蕩蕩,遠望如蟻蝗群聚。
這裏集結了蕭遠楓幾乎所有的兵力,本來是陳列邊境,但在得知方輕塵複出,卓淩雲認帥的消息後,蕭遠楓讓軍隊停止集結。從邊界後撤十裏,在這蒼山下紮營。
是戰是和,如何進退,一直決定不下來。軍中高層日日開會。方輕塵昔年的舊部個個心煩意亂。
軍營裏人心浮動,不過,防務倒是未曾鬆懈下來。
以大營為中心,向四外延伸,每隔一兩裏,就有哨卡,有烽火。也有流動的探馬,來去如飛。不斷通報著各方異動。
蕭卓邊境線上這二十餘裏,本來都是肥沃的良田。應當是綠油油,平整整,阡陌縱橫,一望無垠。如今,旱災兵災,毀了這片土地。兵馬操練,踏硬了田野,泥土更是留不住水分,連雜草都幹枯了。一眼望去,一片枯燥的黃色中,坍塌的田埂裸露著,稀稀疏疏,是不怕旱,不怕踐踏,也暫時沒有被戰馬啃掉的雜草,勉強點綴其間。
這天清晨,又是驕陽耀眼。滿營兵將剛剛開始新一天的晨操,營門前的哨卡卻看到了有小股的塵煙遠遠飛揚起來,不知是不是軍中的探馬提前歸來了。他們例行公事地發出警告,巡視營門的將領登上哨樓居高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