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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窮途(1 / 3)

渾身好像支離破碎一般,痛斷筋骨,痛徹心扉,痛得再也覺察不到疼痛的時候。沈蘊活動了一下身體,感覺到這身體還是他的,才靈魂回歸一般睜開眼睛。

他置身在簡樸的房間裏,躺在柔軟的床榻上,映入眼簾的一切都很陌生。房間內除了他再無別人,門虛掩著,門外有細碎的腳步聲挪來挪去。

沈蘊怔怔凝望房門,沒喊人,許久,他悲歎一聲,又閉上了眼睛,眼角淌出淚珠。他現在一無所有,身上還有傷,天地雖大,已沒有他的落腳之處。他不敢驚動這裏的人,怕人家知道他醒了,就攆他離開,那時候等待他的將是走投無路。

他有父親,可還不如沒有,從來都沒有,正因為他那個父親,他才淪落到無家可歸。他還有母親和姐姐,可他恣意敗霍、無情踐踏了本來濃烈的親情。沒有什麼是堅不可摧的,包括血脈相連的感情,有時候越是堅硬就越容易破碎。

恨嗎?怨嗎?可除了怨恨自己,他不知道還能恨誰?若不是他有所圖,怎麼會那些別有用心的人說服?做出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最終落到這個下場。那些利用他、擺布他的人固然可恨,但歸根結底是他自己假聰明,卻是真糊塗。

“少爺,你醒了?”

沈蘊聽到問話的聲音很熟悉,趕緊睜開眼睛,看到竹綠站在床榻前。沈蘊的嘴哆嗦了幾下,不知道該說什麼,想轉過身去哭,渾身又一陣劇痛傳來。

竹綠和她的母親周嫂及弟弟虎娃是汪儀鳳在金州時收留的人,竹綠一直在沈蘊身邊伺候,虎娃是他的伴讀。他單獨立戶之後搬到逸風苑,周嫂母子也跟他到逸風苑伺候。後來,沈妍派雪梨去掌管逸風苑的事務,雪梨與周嫂母女不合,汪儀鳳就讓周嫂和竹綠回了項家,隻留下虎娃在外院當小廝,不再做伴讀。

看到竹綠,沈蘊以為是汪儀鳳救了他,把他安置在這裏,他哭聲更大。若不是他身上層層紗布包裹住身體,行動不變,他想跳起來謝罪,哪怕長跪不起。

“娘、娘……嗚嗚……”

竹綠搖了搖頭,語氣變得很淡漠,問:“少爺要找夫人嗎?”

沈蘊感覺到竹綠語氣的變化,心裏重重一顫,又是愧疚又是擔憂。他哽咽抽泣,許久,才慢慢點了點頭,不敢看竹綠的臉色,又趕緊搖了搖頭。

“竹綠,這是哪裏?”

“這是城外的莊子,少爺都昏迷七八天了,也難怪不知道自己在哪兒。”

“為什麼會在城外?我想……”沈蘊見竹綠麵露氣憤,趕緊閉嘴不言了。

“少爺記不起被打昏之前的事了?也忘記自己都做過什麼了?”竹綠歎了口氣,又說:“做奴才的不敢指責主子,少爺糊塗也好,清楚也罷,好好想想吧!”

沈蘊隻有十六歲,小時候日子艱難,確實吃了很多苦,好在身邊有親人相依為命。到了金州,住進平家,雖說寄人籬下,衣食無憂,生活過得很安定。他慢慢長大,日子也越過越好,到他懂事的時候,他已是呼奴喚婢的少爺了。

跪在秋雨中,哭求無果,希望一點一滴流逝,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絕望。棍棒掃帚落在他身上,侮罵詛咒在他耳邊回蕩,他感覺一切都結束了。

在生與死的邊緣走了一遭,他還活著,可他知道他將要麵對比死更嚴酷的現實。對於真心待他的親人朋友,愧疚和悔恨會如影隨形,伴隨他一生一世。對於利用他、擺布他,最後又想置他於死地的人,他會恨,恨得蝕骨錐心。對於糊塗又自作聰明的自己,他也會怨恨,還會輕蔑,直到生命終結。

“竹綠,我娘……她救了我?她、她恨我嗎?我想……”沈蘊知道沈妍沒在京城,而竹綠又是汪儀鳳的下人,救他活命的人當然就是汪儀鳳了。

母愛無私,包容萬物。

他和汪儀鳳曾有過相依為命、甘苦與共的歲月,對於他這個兒子,汪儀鳳比詔哥兒更疼愛幾分。他想求得汪儀鳳的原諒,這是他要悔過、想回歸的第一步。

竹綠歎了口氣,沉聲說:“救你的人不是夫人,恐怕夫人不能再見你了。夫人是良善之人,她不恨你,可你做下的事……項家規矩嚴,她也身不由己。”

聽說救他的人不是汪儀鳳,而且汪儀鳳也不想再見他,也不恨他,沈蘊的心好像沉進深淵。大哀莫過於心死,大恨又何嚐不是呢?恨極了,就聽之任之,不會再恨。連良善的母親都對他恨到不想再恨,他究竟做過什麼?錯到了哪一步?

沈蘊飲泣哽咽,尋思半晌,才抽泣說:“我想認祖歸宗,我想要爵位,也是想爭口氣,他和娘之間恨怨很深,我隻能選擇一個人,我也是身不由己。”

提到沈承榮,沈蘊以“他”代之,被禮孝困束,不敢直呼其名。對於這個父親,他現在真正看透了,隻是他看透得太晚了,又幾乎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少爺,別再說了,一說起來,連做奴才的人都不好受。”

沈蘊高聲哽咽,重重點頭,“不是娘救了我,是誰?”

“是我。”左琨推門進來,抖落一身清涼,搓著手說:“剛九月下旬,天就這麼冷了,這還是京城附近,塞北和漠北肯定會更冷,聽說都下雪了。我母後寫信說西魏的西北部早下雪了,可與楚國交界的地方還跟夏天差不多。我估計今年大秦境內的雪肯定要比去年還大,還是花朝國好,四季如春,江東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