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浮生半日閑，這是李瞬華兩年來最大的心願：不用三更睡五更起，不用綁沙袋跑馬拉鬆，不用背亂七八糟的氣功口訣，不用挑水劈柴做飯打掃衛生...
睡覺睡到自然醒——這是他每天都盼望的事。
現在這個心願實現了，李瞬華卻失眠了。
因為師父不在了。
大殿外的院子裏，坑坑窪窪。
坑洞邊緣附著自然界不常見的紫色，這是惡魔體內的病毒留下的痕跡。草木花卉，鳥獸魚蟲，隻要沾上惡魔的病毒，都逃不了腐蝕風化的命運。
師父也逃不了。
近百年的修行，也隻是給馬真人爭取了說幾句遺言的時間。
“徒兒莫哭，你手刃了妖孽，為師大仇得報，死了也瞑目了。”
“好好活著，茅山派傳不下去就算了。”
重振茅山派是馬真人一輩子的理想，可他到最後也沒讓李瞬華背這個包袱。
李瞬華坐在院子裏，淚眼朦朧。馬真人的身影，一會兒拿著蒲扇坐在樹下納涼，一會兒拍著李瞬華的後腦勺，罵他不長進，一會兒又從山門進來，手裏揮舞著一本《西遊記》衝他笑，臉上的皺紋都笑平了...
跟師父在一起的時候，李瞬華天天偷偷罵馬老頭，巴不得老頭一病不起，自己就能休息了。
可師父真不在了，李瞬華滿腦子都是師父的好。好得他淚水止不住地流。
要不說你是個賤皮子呢？李瞬華想。
山裏多風，吹散了馬真人的影子，也吹幹了李瞬華的眼淚。
他想尋死來著，馬真人看出來了，讓他好好活下去。
死者為大，所以師父的話要聽。
也許是自己還沒活夠？李瞬華滿懷惡意的侮辱著自己，不然心裏難受得緊。但沒過多久他就覺得無聊：罵得再凶，師父也不會活過來了，自己這麼做沒什麼意思。
其實是不甘心。名為紅玉的惡魔死了，可紅玉的製造者——千年伯爵還很舒服地活著，沒準現在正在奢華的別墅裏吃著甜點，興致勃勃地製造下一批惡魔。馬真人的死，在他眼裏連飯後逸聞都算不上。
如果不把他的腦袋砍下來喂狗，自己就去尋死，那也太窩囊了。
李瞬華決定給自己找點事做，不然又會胡思亂想。
活下去的理由就像零錢，隻要你找總會有的：為了茅山派的傳承、為了保護自己重要的人、為了自己的武士道（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混進去了？）、為了向惡魔複仇、為了驅除世界的黑暗、為了糾正這個不公正的世界......再偏激再中二的願望都是好的，隻要它能讓自己有繼續生活的熱情。
還有一個最樸實的想法——他想離開這片傷心地。
黎明即起，灑掃庭除。
最後一次大掃除，李瞬華很用心。以前偷懶故意忽略的衛生死角，這次打掃得一絲不苟。所有屋頂的瓦片統統換了一遍，廚房積灰的灶台、後山演武場的雜草、甚至大殿裏老君像的頭頂......全都被他清理得一塵不染。
這花了他很長時間，從天邊冒出啟明星一直到豔陽高照。
李瞬華站在山門，端詳茅山派的一草一木。不是為了記下這畫麵，隻是有點舍不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