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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1 / 3)

安娜走進房裏的時候,陶麗正同如今已長得很象他父親的留著淺色頭發的胖男孩坐在小會客室裏,聽他念法文。那孩子一麵讀書,一麵轉動上裝上一顆勉強掛住的鈕扣,竭力想把它拽下來。母親幾次把他的手拉開,可是胖鼓鼓的小手還是不停地玩弄那個鈕扣。母親索性把那個鈕扣扯下來,放到口袋裏。“手放安分些,格裏沙!”她說著又拿起她編織了好久的毛毯。每逢她心裏煩惱的時候,她總是做這個活兒。這會兒她又心神不寧地織起來,手指哆哆嗦嗦地數著針數。盡管她昨天就吩咐仆人告訴丈夫,他的妹妹來不來不關她的事,她還是一直在做招待她的準備工作,並且急切地等待著小姑。陶麗受盡悲痛的折磨,心力交瘁。不過,她沒有忘記,她的小姑安娜是彼得堡一位大人物的太太,是彼得堡的貴夫人。因為這個緣故,她沒有按照恫嚇丈夫的話行事,也就是說沒有忘記小姑要來作客這件事。“是的,安娜說什麼也是沒有過錯的,”陶麗想。“我覺得她這人真是再好也沒有了,她待我一向都挺親熱。”的確,從她在彼得堡卡列寧家獲得的印象而言,她不喜歡他們的家庭,覺得他們的家庭生活中有一種虛偽的氣氛。“但是我有什麼理由不接待她呢?隻要她不來規勸我就行!”陶麗想。“什麼安慰啦,勸解啦,基督式的寬恕啦,這一切我都想過一千遍了,全沒有用。”這幾天,陶麗一直單獨同孩子們在一起,她不願意訴說心頭的傷心事;而心情這樣悲痛去談別的事,她又辦不到。陶麗知道,不管怎麼說,她總會把這事向安娜和盤托出的。一會兒,她因為想到可以痛痛快快地訴說一下而高興;一會兒,她又因為必須把自己的屈辱告訴她——他的妹妹,並且聽她那老一套的勸慰而生氣。陶麗不住地看表,時刻都在等待安娜的到來,但正如常有的情況那樣,等到客人當真到了,卻偏偏沒有聽見鈴聲。直到聽見門口衣服的窸窣聲和輕輕的腳步聲,她才回過頭去。從她那憔悴的臉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來的神色,不是快樂,而是驚奇。她站起來,一下子把小姑抱住。“怎麼,你已經到啦?!”陶麗吻著安娜說。“陶麗,我看見你真高興!”“我也很高興,”陶麗勉強微笑著說,竭力想從安娜的臉色上看出,她知道不知道那件事。“多半知道了,”她察覺安娜臉上的同情,想。“哦,來吧,我帶你到你的房裏去,”她繼續說,竭力想把說明那件事的時間往後推。“這是格裏沙嗎?我的天哪,他長得多大了!”安娜說著,吻了吻他,眼睛卻一直盯著陶麗。她站住不走,臉漲得通紅。“不,哪兒也不用去了,就在這裏好了。”她取下頭巾和帽子。她那鬈曲的烏黑頭發有一綹被帽子纏住。她擺擺頭,把那綹頭發抖落下來。“你可真是容光煥發,精神飽滿哪!”陶麗幾乎帶著妒意說。“我嗎?……是啊,”安娜說。“哎喲,塔尼雅!你跟我的謝遼查一樣大,”她對跑進來的女孩子說,並把她抱起來,吻了吻。“真是個好姑娘,真可愛!把幾個孩子都讓我看看。”安娜提到每一個孩子,不僅記得他們的名字,而且記得他們的出生年月、性格以及害過什麼病。這使陶麗十分感動。“好吧,那麼我們就去看看他們,”陶麗說。“可惜華夏這會兒睡著了。”看過孩子以後,她們倆就在客廳裏坐下來喝咖啡。安娜拿起托盤,然後又把它推開。“陶麗,”她說,“哥哥都告訴我了。”陶麗冷冷地望了望安娜。她等待著故作同情的客套,可是安娜沒有說那一類話。“陶麗,親愛的!”她說,“我不想在你麵前替他說話,也不想安慰你;這可不是辦法。不過,好嫂子,我真替你難過,打從心底裏替你難過!”從安娜那雙覆蓋著濃密睫毛的亮晶晶的眼睛裏,突然湧出了淚水。她坐得更靠近嫂嫂一點,用她那有力的小手握住嫂嫂的手。陶麗沒有把手縮回去,不過她麵部的冷淡表情並沒有改變。她說:“安慰我是沒有用的。自從出了那件事以後,一切都失去了,一切都完了!”她一說出這句話,臉上的神氣頓時變得溫和了。安娜提起陶麗幹癟的小手,吻了吻,說:“不過,陶麗,這可怎麼辦,可怎麼辦呢?遇到這樣糟的事,怎麼辦比較好——你得想一想啊。”“一切都完了,再沒有什麼好想的了,”陶麗說。“你要知道,最糟糕的是我沒法擺脫他,我離不開孩子們。可是同他生活在一起,我又辦不到,我看見他就受不了。”“陶麗,我的好朋友,他已經告訴我了,可是我想從你嘴裏聽聽,你把前後經過都給我講講吧。”陶麗用詢問的目光對她望了望。安娜臉上現出真摯的同情和友愛。“好吧,”她突然開口說。“不過我要從頭說起。我怎樣結婚你是知道的。我受了我媽的教育,不僅天真無知,簡直是愚蠢得很。我什麼也不懂。人家說,做丈夫的都把自己過去的事情講給妻子聽,可是斯基華……”她改口說,“斯吉邦·阿爾卡迪奇卻什麼也沒有告訴我。說起來你也許不相信,我一向認為我是他親近過的唯一女人。我就這樣生活了八年。說實話,我不僅從來沒有想到過他會不忠實,而且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你想想,我一向是這樣想的,可是現在突然知道了這全部可怕的醜事……你替我想想。我滿以為自己很幸福,可是忽然……”陶麗忍住嗚咽說下去,“忽然看到一封信……一封他寫給他的情婦、寫給我們的家庭女教師的信。真的,這真是太可怕了!”她慌忙掏出手帕捂住臉。”如果是一時感情衝動,那還可以諒解,”她停了停繼續說,“沒想到他竟是這樣處心積慮,狡猾地欺騙我……而且是跟哪一個呀?……一麵繼續做我的丈夫,一麵卻同她……這太可怕了!你是不會理解的……”“不,我能理解!我能理解的,我的好陶麗,能理解的,”安娜握住她的手說。“你以為他會理解我的全部痛苦嗎?”陶麗繼續說。“絲毫也不!他可稱心得很呢。”“噯,不!”安娜連忙打斷她的話說。“他挺可憐,他悔恨得要命……”“他會悔恨嗎?”陶麗凝視著小姑的臉,插了一句。“是的,我了解他。我看著他不能不替他難過。我們倆都是了解他的。他這人心地很好,就是有點兒驕傲,可現在他抬不起頭來。使我感動的主要是(安娜猜到最能打動陶麗心弦的事)……有兩件事在折磨他:一件是他沒臉見孩子們,另外一件是他愛你……是的,世界上他最愛的就是你,”她急忙打斷想反駁她的陶麗,“但他卻弄得你很痛苦,弄得你傷透了心。他總是說:‘不,不,她不會饒恕我的。’”陶麗一麵聽著小姑的話,一麵若有所思地望著旁的地方。“是的,我懂得他的處境很痛苦。有罪的人總是比無罪的人更痛苦,要是他明白全部不幸都是由他的罪孽造成的。”她說。“可是我怎麼能饒恕他呢?他有了那個女人,我怎麼能再做他的妻子呢?如今再叫我同他生活在一起,那是後受罪,因為我珍惜過去對他的愛情……”她又痛哭起來,說不下去了。但她好象故意似的,每次心一軟下來,就又說些話來激怒自己。“是的,那個女人年輕,漂亮,”她繼續說。“你知道,安娜,我的春青和美麗都被誰糟蹋了?被他和他的孩子們。我為他操勞,我的一切都在這上麵消耗掉了;如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