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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老楊同誌(1 / 1)

◇陳少華

他是我們小學五年級的語文老師。校長稱他“老楊同誌”,我們這夥毛孩子也就在背後叫他“老楊同誌”。老楊同誌愛孩子,孩子們也愛他。在我的記憶中,他是一位耿直、風趣、博學的人。

老楊同誌個子不高,五十餘歲。頭發總有些蓬亂,黝黑的臉上常含著笑容。印象最深的是他的手,青筋羅布,骨節突起,指短而粗,似乎總也伸展不直。這雙手,放下了鋤頭又拿起了粉筆,字蒼勁而瀟灑。他的辦公室裏貼滿了自己的書法作品,其中“自然真趣,靜閑得之”讓人肅然起敬。關於那“如水”二字,他講過一個故事,說是一個大將軍善於用水作戰,寫有《水五則》:自己活動亦能推動他人活動的,常探求自己方向的,以百倍力量通過障礙物的,有容清納濁度量的,永不失本性的,是水。我至今仍在體味“如水”二字。如水一般清淨而無礙,這是何等的境界。

除了語文課,他還代授地理、音樂、體育等課,並負責敲鈴、叫操和假期護校。上地理課時,他就在黑板上畫一隻“雄雞”。往往自己先歪著腦袋看一會,再轉過身來,將粉筆頭一放,笑道“畫得不好,多多包涵。”學校僅有的一架風琴漏氣,上音樂課時,他就用二胡教我們唱歌,《媽媽的吻》、《聽媽媽講那過去的故事》,還有秦腔《趕坡》、《三滴血》選段等等,就是這樣讓我們熟悉的。出早操時,他的脖子上掛著一把明晃晃的大哨子。那哨子能發出鏗鏘而有力的聲音,我們在操場上跑上一圈又一圈,直到漫天塵土。

我以前是很怕寫作文的。四年級時,老師布置過一篇《校園裏的大榕樹》。或許是校園裏的大榕樹隻有那麼一棵,或許是課本裏有一篇類似的課文,同學們交上去的作文都寫得一般模樣——春天如何、夏天如何、秋天如何、冬天又如何,讓老師哭笑不得。五年級的第一次作文,我動用了成語字典,打造了一篇“力作”,別別扭扭,明顯有著堆砌的痕跡。作文本發下來一瞅,得分挺高,評語卻隻有一行字:文以拙進,道以拙成,作文如做人。同時還附了一張紙條,寫著“拙非笨遇,實為拙樸。拙樸之美與靈巧之美同樣是美的境界,而與巧飾之美相比,拙樸之美則更深一層。巧飾來自人力,借助外加東西,掩蓋了真實的本性,而拙樸之美出自天然的純真,尤其難能可貴。做人亦是如此。”我愧然,幼小的心靈第一次受到了強烈的鞭策。

老楊同誌愛讀書,甚至於啃字典,且邊讀邊做筆記,做得詳實而清晰。翻閱時,我總懷著興奮而崇敬的心情,“《圍城》包涵對人生的諷刺和傷感,深於一切語言、一切啼笑,令人回腸蕩氣……”我就問“回腸蕩氣”是什麼意思?老師拍拍我的肩膀說“那隻是一種感覺。”他拿出書遞給我,讓我自己去找這種感覺。我很艱難地看完了,卻依然不明白。不過,自此我就喜歡上了書。一次看劉墉的散文,他將夜間寫字、作畫、讀書稱為“以求不負我心”。而熬夜對我來說,是常有的事,於是視力猛降。直至某天實在看不清黑板了,才去看大夫,嚇了他一跳。老先生成了給魯達摩頂受戒的智真長老,長老說“一這不可,二那不能,三更不許,四必要戒……”於是我隻好去配眼鏡,書卻放不下了。讀易經、老莊、三國,也讀武俠、偵探、言情,小小年紀亦敢嚐試著涉獵宗教哲學了。書是另一個世界,老楊同誌給我推開了書界的門。

我家就在學校隔壁,每逢蒸了包子、紅薯或做了其他好吃的,母親就讓我端過去一些。怕涼了,每次我都是跑著去又跑著回。楊老師過意不去,又每次到家裏來道謝。有一次,鄉裏組織冬季學科競賽,老師選了幾個學習好的學生進行輔導。教室裏冷,老楊同誌就讓我們擠到他的炕上。炕燒得很熱,被窩裏塞滿了小腳,他不時發出嗬嗬的笑聲。後來我才知道,楊老師的愛人早些年去了,兒子又遠在新疆當兵。儼然他已把學校當成了他的家,我們這群毛娃娃就是他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