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們風華正茂。
為了留守愛情，他們拒絕了回家工作的勸說，打算在這個城市紮根。當然，家中斷絕了一切經濟上的支援。
真正獨立了。有點茫然，更多的還是雄心壯誌。
可可。他望著不足九平米的房間，轉過臉，叫她：我會給你最好的。你要相信我。
她使勁地點頭。
未來，像一副彩色畫卷，在眼前鋪展開。五彩繽紛的未來，令人心馳神往的未來。
然而現實，卻似一塊橡皮擦，一點點地抹煞著將來。讓她隻看見白色，慘淡的白色。
最先困擾他們的，是工作。在這個人才如流的大城市裏，他們的學曆，卑微得在市場上找不到立足之地。有一次他去應聘業務員，那肥得冒油的老總拿眼角瞟了他一眼，竟連簡曆都懶得伸手去接，隻是打了個哈欠，就把他刷下了。他回頭看見，後麵的隊伍排得黑壓壓一片，見不到尾。
她總是安慰他，不要緊的。是他們不識人才。你那麼棒，還怕沒有好伯樂？
相比較，她還算幸運。在一個朋友介紹的商場裏做營業，月薪五百，雖然拮據，也能保證一日三餐。
他在她心裏，是最好的。他有著遠大的抱負，深刻的思想，極優異的文采。她是被他折服了，才心甘情願地留下來。
起初，他總是自信地撫摸著她淩亂的頭發，發誓般地說，會的，我一定會找到好工作的。她貓似地依在他懷裏，感覺無比溫暖。
是秋，風輕吹著從肩上邁過。她的衣櫃裏沒有添置任何一件東西，連在街上相中的十幾元的小線帽都沒有。僅管是心儀了許久的，僅管天天都會跑去看一看，摸一摸，還是舍不得，眼睜睜地看著它，被一個比她難看許多的女孩兒興高采烈地戴在頭上。
可可。有時候，他在半夜裏，會坐起來點煙，柔聲喚她：對不起。是我沒用。
她伸出手去堵他的嘴：說什麼呢。我不覺得，你是最棒的。永遠都是。
然後，他張開胳臂，把胸膛借給她當枕頭。她便迷朦地睡去。
時間真是催化劑，不僅催化了愛情。還慢慢地催化出他的惰性。在日子的沉澱中他先是浮躁不安，接著開始抱怨：社會的不公平，旁人的沒眼光，到最後，索性懶得再找工作。她一直鼓勵他，不要對自己失卻了信心。
突然有個月，她隻領了二百元的工錢。櫃台裏丟了幾件價值不菲的衣服，每個營業員都被如數扣去三百，她也不能幸免。
回去的路上，她大哭了一場。到家時，他正埋頭沉浸在黃易的世界裏。她把頭輕輕地貼在他的後背上，無聲地流淚。
可可，你怎麼哭了？他放下書，回身環抱著她，誰欺侮你了？
沒有。隻是有點累。她躲過他探詢的眼睛，我們這個月被扣工錢了。路，我們要過得辛苦一些了。
不怕，有你在，再苦也不怕。
於是他們相擁著去吃飯。他盡量談些愉快的話題逗她。到了快餐店，向老板要了兩盒飯，一份菜。四元錢。菜是一葷三素的，她低頭扒著飯，不作聲。隻恐委屈了他。他一個勁地替她夾菜，把唯一的那塊大排放在她碗裏。她又放還給他，如此循環往複，最終她哽咽了，還詳裝發怒：
明知道我最不喜歡吃肉的。你不吃就放著好了，由它浪費吧。
他眼眶發紅，他知道的，其實她不是不愛吃肉，是心疼他。
三十天，他們一直這樣過。兩盒飯，一盒菜。老板是個好人，每每都會替他們多打些飯和菜，這樣，不至餓著肚子。而她，稟行著一貫的原則，不愛吃的東西由肉增加到了魚，雞，肝髒及所有葷菜。
他終於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工地，扛水泥。每天都灰頭垢麵地回來，累得癱在床上，連說話的氣力也省去了。她憐著他，下班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替他按摩，再去洗衣服。
那麼悠然地度過兩個月。那個隆冬的夜，他反常地早早回家，身上也不見了塵土。看見她，他興奮得像發了狂：
可可，我不用再扛水泥了。可可，他們讓我管檔案，我不用再整日呆在機器的轟鳴聲中了。可可，我要請你好好地吃一頓！
她看他激動得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眼淚抑製不住地流下：
是嗬。我早說過的，你是個天才。終有伯樂發現的。
好好吃一頓，去哪呢？她竟想不出來。半天，還是說：去那家快餐店吃盒飯吧。又好吃又省錢的。
這一次，是兩盒飯，兩盒菜。她打了一條魚，看他把雞吃完意猶味盡的時候，她以最快的速度將魚放在他的飯盒裏。
可可——他迷惑不解地看她。
你知道，我不愛吃魚。她微笑著說。
習慣，原來會這樣形成。由刻意，變作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