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書懷，姓李，四十七八，長臉，尖下巴，小老鼠眼，人老練，精幹，是西山村最有文化的人。
高中畢業回到村裏，大小也算是村裏的人才了。老支書田娃指望他當接班人，可他就是不安分，像樹林裏的小麻雀，不滿足於這個樹跳到那個樹的生活，總想到人多的地方去覓食。到縣城幹，那潭太小，盛不下咱這魚。於是，他跑到西安，找了十幾天，才找到給一個基建工地背水泥的活，幹了一陣子，他覺得這不是大炮打蚊子——大材小用了？憑著他的智慧那是該到北京城裏幹點有科技含量的事呢。於是，他又上北京，他想這回到了用武之地了，該大顯身手了。在城裏城外轉了好幾天，兜裏的錢花光了，還整整餓了一天呢，還是沒找到適合自己幹的活兒。沒法，隻好又轉到城邊的一個建築工地，他向老板吹噓，什麼活都能幹。老板疑惑地瞅了他幾眼，說：“先拉兜兜車去。”他想：這倒不是啥高科技，總比背水泥強，他決心要幹出了人樣來。可其他工人投向他的總是瞧不起的眼光，他心裏罵：老子比你們學問大多了，你們算啥雞巴。每次散工，他都會高昂著頭，嘴裏吹著流行歌曲口哨，手擺成個羅圈，大搖大擺走到飯堂去。有人看不慣他，便在身後破口大罵，他也權當沒聽見，依然一晃一晃走著。
沒過幾天，老板把他叫到辦公室，指著一個瘦矮個，說：“聽說你的力氣多得用不完，那你就去背水泥，讓他來接替你吧。”那矮個子蔑視了他一眼。氣得他真想掄起椅子砸那狗日的老板和矮個子，狠狠一咬牙，擰尻子走人了。
走在大街上，他覺得所有人都在鄙視他，就連一個騎自行車的女人也惡狠狠罵：“車子，你眼睛瞎了。”人家碾了他的腳，他卻還挨了一頓罵，心想：這要是在村裏，不知有多少女人會向他獻媚眼呢。他要上去踢那女的，人家車子猛蹬著，早跑遠了。走了幾步，一片梧桐樹葉砸到他臉上，他自言自語道：“媽的樹葉都欺負人，看來這地方不是咱呆的。”
後來，他又跑到了東北。在那裏他啥都幹，嘴也練得能說會道，油腔滑調的，偶爾也幹點坑蒙拐騙的勾當。他有點錢了，和沈陽郊縣的一個有夫之婦好上了。給人家吹，他家就在西安附近，連哄帶騙，把那女人引回來了。
那年秋上，他穿西服，紮領帶，隻是把羊毛衫紮在褲腰帶裏，把領帶掏出來飄蕩在羊毛衫外麵。一手挎著東北女人，一手拎著大包，一副“衣錦還鄉”的架勢。村裏人都來看他的新媳婦，他也樂嗬嗬的，給男人散煙，給女人發糖。隻是那女人的臉上寫滿了無奈。晚上，女人大鬧一場，說他是個流氓，是個騙子。他好說歹說，那女的都不聽。氣急了，他低聲狠狠地說：“再鬧，我就滅了你。”嚇得那女人不吱聲了。從此，那女人也就安心和他過日子了。
他這人說起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就是幹不了實事，再說，那些農活也不是他這號人幹的。不到一年工夫，那細皮嫩肉的東北女人，也勞成霜後的蔫茄子了。
有一年，村上要選村長，他東家串到西家，四處遊說，給大家表態，讓他當上了村長，要不了兩年，保證大家個個富得流油。村民心裏都有一杆秤，那主兒好吃懶做，還能把咱帶富？大家點頭應聲，可到海選候選人時，他才得了幾票。他又三天兩頭跑到鄉政府，向書記鄉長陳述他的“施政綱領”。鄉上領導一了解，這人隻是個嘴兒將，就總是敷衍他。他就這樣，跑來跑去，天天不著家。
有一天，天擦黑，他剛回到村上，就看見村頭幾個婆娘在頭擠頭嘰咕著。他走過去，女人們麻雀般散開了，他半開玩笑說：“我又不摸你們的奶，跑啥哩。”一個快嘴的媳婦嚷道：“恐怕黑來沒啥摸了？”說著，一群一夥笑著回家了。他心裏毛毛的，跑回家。屋裏燈亮著，晚飯也做停當了，就是不見他媳婦了，他房前屋後、角角落落都找遍，就是不見人影。回到上房屋裏，他發現堂屋櫃蓋上一張紙條，拿到燈下一看，他傻眼了。那紙上寫道：咱倆就這點緣分，你好自為之。不用找，我回我的家了。落款：曾經愛過你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