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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大杆子是兩天前再次被帶回這個地方的,老曾說吳水那地方他不大習慣,審訊起來沒氣氛。王老五果木烤雞店位於三河市郊,子水河畔。這兒原是王家莊,幾年前三河開發,一環到二環很快沒了地盤,地產商們便將月光投向三環外的王家莊,後來地產界發生重組風暴,童百山一口將三河六大房地產開發公司吞並,這兒的工程便停下來。前些年發展三產,市郊一帶栽培了大量果樹,後來蘋果掉價,賣不出去,農民們一怒之下將果樹砍了。就在失去土地的村民到處上訪,要求政府兌現當初安排他們進城的許諾時,從部隊回來的王老五突然開起了農家樂,專門經營果木烤雞。一時之間果木烤雞香了大半個三河城,慕名前來品嚐者絡繹不絕,人多時都得排隊等。很快,王家莊便成了烤雞村,王老五果木烤雞店是名副其實的老大,生意紅火得讓人不敢相信。沒想有一次,老曾裝作食客跟蹤一名逃犯,抓捕時對方開火,持槍退到了後堂,關鍵時刻,王老五挺身而出,跟逃犯展開殊死搏鬥,逃犯最終落網,王老五卻不幸中彈,永遠離開了他心愛的烤雞店。

現在的店主人是王老五的遺孀春妹,一個精幹利落的小婦人。老曾跟她的關係不錯,按老曾的話說,春妹是他命定的紅塵知己。當然這是玩笑話,事實是王老五遇難後,這兒的生意一度險些垮掉,是老曾給這位小婦人鼓起了活下去的勇氣,也幫她重新撐起了這片天。

誰也想不到,這兒是老曾他們的一個秘密辦案點。有時候抓了人,為躲開幹擾,索性就在這兒審,久而久之,這兒就有了另一個名字:二號庭。

範大杆子一看到農家樂幾個字,心就開始突突跳。這個自小鄉間長大的農家子弟,沒想到最終會栽到這兒。上一次,他算是頂住了,甭管姓曾的來軟的還是硬的,他都一概不理會。想想,還真有點小瞧了姓曾的。多年在道上提著頭打拚,對警察那點本事,範大杆子算是熟透了,比起黑道,簡直就是小菜一碟。所以剛關進來時,他壓根就沒拿這當回事。貨他早已轉移,家裏家外,幹幹淨淨,沒有貨你拿我咋?還能硬說我是販毒不成?大不了關我幾天,還得賠著笑臉送我走。他絕沒想到,姓曾的會將他關到今天,這是多麼漫長多麼黑暗的一段日子啊,他都有些熬不住了。更可氣的是,他暗中期待的人,到現在也沒來撈他,這就讓他有點摸不著頭,是外麵出事了還是連窩端了?想到後來,範大杆子甚至懷疑是袁小安出賣了他,這很有可能。這些年,袁小安明著是二公子的人,暗底裏,卻悄悄算計二公子,這家夥仗著道上熟,加上這些年深圳香港都有了貨源,實力一天天壯大,就想把二公子給賣了,吃的心都有。內心裏,範大杆子最瞧不起這種人,做人應該厚道,端誰的碗,就該叫誰爹,從一而終,不能起歪心。大家都起歪心,這世道不得亂了?再說了,就憑你袁小安,真能幹得過二公子?二公子現在是亂事兒纏身,顧不上你,要不,早將你姓袁的做個幹淨。

二公子跟大公子爭地盤,傷了元氣,加上他父親又跟姓佟的鬥,姓佟的盯得緊,迫不得已,二公子才佯裝收手,你當他真的想洗手?

這麼一想,範大杆子就覺袁小安傻,傻到把自個的命不當命。等著吧,他心裏說,說不定我還沒出去,袁小安就一命嗚呼了。

範大杆子等了兩個月,還不見二公子派人來,心裏越發吃不準。這時候再看姓曾的,就覺得他有預謀,有野心,想拖他,把他往崩潰裏拖。

這是經驗老道的警察慣有的手段,比起那些詐詐唬唬的,拖其實最令人瘋狂。

還有,姓曾的不罵他,不激他,也不變著法兒引他上勾,這些辦法都好對付,可是他偏偏不用,他用怪招。怪招氣死人!你猜怎麼著,每每範大杆子肚子餓得咕咕叫時,姓曾的便讓那小婦人端來一隻雞,果木烤雞,那雞油黃,皮兒脆,泛著油光,蒸騰著一股子擋不住的香氣。雞往那一擱,姓曾的便皮笑肉不笑地望他,望一眼,撕一塊,撕得範大杆子心都要掉下來。你可知道,自打關這裏,他就一直喝包穀糊糊,一天兩碗,喝得他頭暈眼花,腸子都絞一起了。一個多月不讓你聞一腥兒油味,是個啥滋味?這還不算,你還得天天看著他們吃,看他們將那香味撲鼻外幹內脆的烤雞一層層撕開,撒上椒監,抹上醬,就著蔥,一口一口饞他。心裏那個火喲,恨不得將姓曾的變成一隻雞,烤熟了一口吞下去。

姓曾的邊吃邊嘿嘿笑,有時還陰陽怪氣問一句:“饞不?”“放屁,能不饞嗎?你喝一個月糊糊試試,喝得不讓你腸子青,我就叫你一聲爺!”饞還不能說,一說,姓曾的就會陰笑著拿過來一隻雞腿,在他眼前一晃,說:“說啊,說了就給你吃。”

“媽的!”範大杆子吞口口水,硬把腸子重新排列一下,好讓它們抵擋住那股雞味。姓曾的這還不罷休,又端來一盆熱騰騰的羊肉,道上哪個弟兄都知道,他範大杆子最愛吃手抓,就是在深圳珠海,他也要想法子弄到西北的手抓羊肉,三天不吃,他渾身就沒勁,就跟抽大煙一樣。

姓曾的,你狠啊!範大杆子這才知道姓曾的有多狠了,心裏恨死這個黑臉漢了。

姓曾的用筷子挨個兒夾起雞蛋大的羊肉塊,在他鼻梁前晃,晃過來,晃過去,晃得他眼睛都有些發呆了,晃得羊肉都不冒香氣了,這還不放過他,他讓小婦人再往熱裏燜,燜好再晃,一天到晚,他就幹這事!

後來是煙,後來是酒,總之,凡是他範大杆子深愛的東西,他都一一晃了過來。晃得範大杆子幾次都要崩潰,差點就跟他說了。

原以為換到吳水,情況會好一點,最起碼會給頓豬肉吃吧,沒想姓曾的心黑到了家,居然連包穀糊糊都給取消了,一日三餐,隻吃一樣:吳水苦蕎!

範大杆子瘦了整整兩圈,對著洗臉盆一望,忍不住心裏叫苦:水裏映出的這是我嗎,這是我範大杆子嗎?

這一天,就在範大杆子為肚子的問題苦苦作鬥爭時,老曾又使出一計,他帶來了範大杆子的老母親,還有範大杆子藏在吳水姐姐家的兒子。狠啊,真狠!居然連他兒子藏身的地兒都找到了,居然就拿著刀子往他爛了的心上硬捅。說來也真是慚愧,自從踩上這條道,範大杆子惡夢就沒斷過,不是夢見老母親被人砍了,就是夢見兒子被人剁了。六年前,也就是吳達功放他逃生那一次,剛回到省城,二公子就逼著他把兒子帶來。二公子這樣做再明白不過,就是怕他有一天會翻水,或者怕他洗手不幹,亡命天涯,想把他的命線線掐在手裏。範大杆子連夜奔到吳水,跟姐姐千叮嚀萬囑咐,托她一定要替他看好這命根子。回去,他跟二公子慌稱,兒子讓騎自行車的搶走了,沒了下落。二公子當然不會信,礙在還得靠他賣命的份上,隻將他老婆作為人質,留在了手下。可範大杆子心裏,始終都為兒子捏把汗。真怕有一天,這個命線線會斷掉,這塊心頭肉會飛掉!

眨眼間,兒子都有他高了,長得細皮白肉,壯壯實實。可是,兒子見了他,竟叫不出一聲爹,兒子心裏,他爹早死了,是讓人開車撞死的,娘也死了,是跳井死的,沒辦法,他才做了姑姑的兒子。

六年啊,範大杆子沒跟兒子見一麵,沒聽兒子喚一聲爹,這一下,他心裏的淚再也控製不住,對著老母喊了一聲娘,頭重重地磕在桌子上。

老母親聽見喚,撲通一聲跪地上,老淚縱橫:“兒啊,你就回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