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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1 / 3)

拾糧困惑得吃不下,他腦子裏反反複複閃出水英英那張臉,那是一張曾經高高懸在雲端裏的臉啊,望一眼都那麼奢侈。

一個陌生的聲音從遙遠處飛來:“她真的要嫁給我,水家三小姐真的願意嫁給我?”

事情過去很多天,拾糧突然問:“叔,你也吃過糧啊?”

劉喜財不吭聲,劉喜財這段日子好像把魂丟了。

拾糧不死心,怯怯的,又問:“叔,那個專員,到底跟你喧了啥?”

“夾嘴!”劉喜財這下火了,恨恨地,臭了一句拾糧。半天,見拾糧短了精神似的,木呆著臉不說話,他又寬慰道:“娃,咱種藥的人,心裏隻裝藥,別的,啥也甭裝。”

“叔,我懂。”

“不,娃,你不懂。有些事,叔都犯惑,你就越發沒法懂。

”藥師劉喜財的目光投向遠方,那目光,癡癡的,呆呆的,仿佛,被什麼捉著,又仿佛,掏空了似的,裏麵空空茫茫,一片絕望。

“叔……”拾糧忍不住又喚了聲。

“娃,叔沒事,叔真的沒事,叔就是想啊,人這一輩子,路咋走才算是個對?再者,老天爺,他到底長沒長眼睛?”

拾糧一聽,也垂下頭,一副心事濃重的樣子。

藥早已收完,青石嶺看上去就像被人揭去一層皮,翠美的山色不見了,滿目的豐碩不見了,叔侄倆的前頭,裸露出大片大片的荒涼,地更像大張著嘴的蛤蟆,哇哇地叫。

冬來了,今年的冬,一看就是個寒冬,這才剛打頭,寒冷便像刀子一般,直往人脖子裏插。劉喜財緊了緊衣裳,筒好袖筒,他的棉衣早已破得不成樣子,袖口那兒都淌出了棉花,那棉花汙黑汙黑的,結成塊。

這樣的棉衣,是無法抵擋住這個寒冬的。拾糧就更不用說,到今兒,他還穿著單衣,這單衣,早已看不出是件衣裳,就像水二爺家裹馬肚子的破布,沒娘的娃可憐啊。

但這娃楞是撐出一副不怕冷的樣子!

劉喜財極艱難地收回目光,看了眼拾糧,把自個的破棉襖脫下來,裹給拾糧。“娃,你要記住叔的話,這輩子,交窮不交富,交農不交商,交……交啥也不交官!”

拾糧正在揣摩著叔的話,猛聽叔叫:“娃,看,看,那是啥?”

一抬頭,就見一隻狼打山坳裏竄出來,嘴尋著地,虎虎地往前跑。接著,又一隻,不大工夫,山坳裏便竄出一群狼,如入無人之地,肆無忌憚地往二道峴子那邊去。兩個人的心立刻緊住,再也不敢吱聲兒,還好,狼群像是在挪窩,無心搭理他們。

等狼群徹底消失,山坳再次平靜下來,劉喜財才說:“這年份,不好啊――”

咋個能好哩?

劫難過後的青石嶺,讓人怎麼也打不起精神。

專員曾子航走後不久的一個日子,水家父女被放了出來。

那是一個讓人沮喪的黃昏,院裏的人除了聽到水英英幾聲軟弱的嚎叫外,居然沒再聽到別的。水二爺像是徹底啞巴了,一向不服軟的水二爺這一次帶給人們太多的絕望,他被吳嫂和狗狗兩個扶著,站在蒼白無力的霞光下,那高傲的頭顱抬了幾抬,終因兩隻肩的軟弱無力,不得不耷拉下去,下巴幾乎要頦到胸上。一下,就讓人們覺得,青石嶺的水財主原不過如此。那曾經高大雄猛的身子,哪還見半點影?頭一耷拉下,整個身子立刻就垮了,垮得慘不忍睹。甚至邊上的吳嫂都要比他雄猛出許多。

長達二十多天的地牢,讓他瘦了足足有十圈,皮包骨頭。

更可怕的,他的一條腿瘸了,站著還不明顯,等吳嫂硬攙著要他走兩步時,那一瘸一拐的姿勢,就引得後院裏吃飯的拴五子等人笑出聲來。

那天的拴五子也沒得好結果,被一旁吃飯的幫工美美了一個帽盤。幫工長他幾歲,一向跟他關係很不錯,但就是那天,幫工了他,理由是他笑時將飯粒噴在了他臉上。這樣的理由人家帽盤,似乎有點說不過去,不過拴五子挨了,倒也規矩了。

拴五子不是怕幫工,他清清楚楚望見,黃昏裏,昏光下,兩道子目光直直射他臉上,後來他說,那是拾糧的目光。

水二爺被吳嫂和狗狗攙著,一直站到天黑,馮傳五過來了,狠狠說了句:“回屋去!”

吳嫂和狗狗就趕緊把水二爺扶進了屋。

不是原來的上屋,原來的上屋包括上院早已做了馮傳五的臨時司令部,院門口有槍把子把著。馮傳五指給水二爺的屋子,正是曾經給寶兒圓房後來又關了水英英的那間小房子。

藥徹底收完後,院裏連著發生了些變化。

先是馮傳五帶來的那幫子兵娃被抽走一大半,據說這是新上任的督查處長司徒雪兒下的命令。誰知道呢,反正兵娃們是越來越少了,到這一天,青石嶺上穿黑皮的,隻剩了兩個,加上馮傳五,三個。接著,幫工們被一一打發,藥收了,院裏的羊吃光了,走馬也被司徒雪兒帶去不少,留下幫工就顯得多餘。幫工們走時倒是拿了足夠工錢的,這一點馮傳五不敢馬虎,曾子航走時把話說得清楚:“這青石嶺,藥就是第一,包括藥師還有幫工,一個也不能得罪。”

曾子航見馮傳五頻頻點頭,又道:“對了,還有那個拾糧,這娃我看著中,是個當藥師的材料,往後,你要好好待他。”

對於拴五子,曾子航倒是沒說,盡管之前馮傳五在曾子航麵前確實幫他說了不少好話,但曾子航的心思顯然不在拴五子上,臨走時馮傳五再問,曾子航就不耐煩地說:“你看著辦吧。”

倒是這句話讓司徒雪兒來了興趣,她嫵媚的目光穿過一大群送行的人,在拴五子臉上蕩了一會兒。可惜,就那麼一會兒。

青石嶺的冷清是逃不了的。

這中間惟一的熱鬧,倒來自萬忠台的水大爺。

萬忠台水老大似乎不知道水家大院出了事,看他來時的那架勢,真像是不知道。

是在曾子航走後的第五個日子,馮傳五因為呆院裏無聊,帶著兩個兵去草灘上打野兔,羊肉吃膩了,想換換口味。

誰知野兔長了眼,就是不往他槍口上撞,害得馮傳五白白損失了幾顆子彈。第二聲槍響過後,草灘上突然驚來一頭驢子,那驢兒長得精瘦精瘦,卻很有力氣,瘦骨嶙峋的背上,載著一樺木鞍子。一看,就是馱了人來的,大約是槍響受驚,將人摔了。驢兒昂著頭,四蹄奮甩,徑直就撞向水家大院。守門的兩個兵娃端著槍,警惕的目光投向驢子,驢子拋開蹄子要往院裏闖時,其中一個兵娃喊道:“站住,不站住要開槍了。”

這時馮傳五的第三聲槍響了,驢兒再次受驚,一頭撞翻罵它的兵娃,無所畏懼地衝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