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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1 / 2)

拾糧是在第二個年頭被趕出水家的,水二爺把英英失去身孕的罪過全怪給了他。

其實,不用水二爺趕,拾糧也想回西溝。英英失去骨肉,拾糧比誰都痛苦。但痛苦不能當飯吃,他必須找一個排泄痛苦的辦法。

這辦法就是種藥。

次年開春,拾糧眼見著嶺上種藥無望,就悄悄來到西溝,跟爹爹來路密謀了幾個晚上,他的計劃贏得了來路的支持。

趁水二爺躺炕上起不來的空,拾糧跟爹爹來路,還有二嬸幾個,公然在西溝種藥了。此舉最終激怒了水二爺:“滾,你給老子滾,留下你這個禍種,遲早要害了我一家!”

紅軍越過黃河時,西溝的坡窪裏已長出嫩嫩的藥芽兒,工夫不負有心人,拾糧硬是狠上心兒,在西溝不長莊稼的地上,種出了藥,盡管這藥沒法跟青石嶺比,但畢竟也是藥。

藥吐綠芽的日子,英英套著一輛牛車,車上拉滿了過日子的家什,吱吱來到了西溝。

英英一開始是舍不下爹,把爹一個人放嶺上,她不放心。

後來爹絮絮叨叨,實在把她絮叨煩了,才一狠心,將爹托付給吳嫂,趕著牛車進了西溝。

其實,她更多的是放心不下拾糧。

拾糧被爹轟出水家大院的第二天,狗狗就夾著包袱,嘴裏哼著小曲兒,喜氣洋洋到了西溝。

這死丫頭,到現在不嫁人,成心要把她往瘋裏逼!

從青石嶺到西溝,英英想了很多,她想起了跟仇家遠帶上銀子私奔的那晚,想起了仇家遠二番到水家大院後發生的一切,想起了被馮傳五欺淩的那些日子,也想起了迫不得已嫁給拾糧的那段荒誕歲月。想來想去,水英英把啥也想通了。以前年輕啊,年輕得壓根就不知道歲月兩個字怎麼寫,日子兩個字又怎麼寫。隻以為自己開心的事才是好事,自己順眼的人才是好人,現在才明白,人和事,複雜著呢,有些東西能看明白,有些,壓根就看不明白,得經過了才知道。仇家遠是好,但他飛在空中,離地太遠,而過日子,兩隻腳就得踏踏實實踩在地上。還是二姐說得好:“女人嫁的是啥,嫁的是依靠,你得有一個肩膀,一輩子靠住它,靠住心裏才踏實。”

現在她才懂,能靠住的,還就拾糧這個肩膀,像仇家遠何樹楊這種人,甭指望他給你遮風擋雨,靠一時行,靠一輩子,難。

想到這,英英心裏泛上一層酸酸的東西,覺得,這些年,欠了拾糧很多。

欠不怕,她還年輕,有時間還。這趟到西溝,她就是還帳的。她已打定主意,往後,再也不胡鬧騰了,死心塌地,跟拾糧這冤家過一輩子。

過一輩子。

英英到了西溝,才發現,院裏跑著一院娃,除月月外,狗狗又把小伍子丟下的兩個,也抱了過來。娃們見了狗狗,一口一個娘,叫得那個親,好像她是這院的主人。

英英這次沒敢跟狗狗使性子,畢竟,這不是在嶺上,她默默地收拾東西,默默地承受著一院老小向她投來的那怪異的目光。

後來拾糧打地裏回來了,先是站院裏,使勁地盯住她望,望半天,無聲地走過來,幫她把紅木箱子抱進窯裏。

窯盡管很破,跟水家沒法比,英英心裏,忽然有了一種踏實感。

如果不是紅軍西進,拾糧的心願沒準就能在西溝的土地上完成,可緊跟著響起的槍炮聲斷送了這一切。

槍炮聲徹響的那些日子裏,拾糧忽然間忙起來,比溝裏任何一個人都要忙。先是東溝有人來找他,求他看病。

東溝冷中醫被尕大救走後,這一溝幾百號子人,有個頭痛腦熱,就找不到吃藥的地兒,想來想去,人們把目光投向了西溝的拾糧:“你給瞧瞧吧,好歹你也務弄過藥,這看病不就是為了吃藥,你藥都會種,還怕治不掉個病?”拾糧先是推辭,後來找的人多,再想推,就難。等紅軍被馬家兵打散,溝裏崖裏藏的盡是缺胳膊少腿的,拾糧再想視而不見,就難上加難了。

治病的地兒悄悄設在西溝堖子一孔破窯裏,離人莊子遠,離藏區卻近,往南翻過一座嶺,就是藏區。

藏區馬家兵是不敢去騷擾的,藏民們手裏的刀和馬鞭是為藏區的安寧準備的。再者,自打孫六被打破腦瓜丟下西溝橋,這西溝,就突然間變得寂了,啞了,成了馬鴻逵的一塊放心肉。馬鴻逵做夢也不會想到,這條被自己一槍震啞的西溝,有人會秘密為紅軍準備下一條逃生的路。

拾糧的行蹤變得詭譎,一度,就連水英英,也琢磨不透他神神經經在弄啥。白日裏,他照樣去藥地裏忙,忙著忙著,抬起頭四下一瞅,趁溝裏沒人的空,一個溜秋就鑽進了破窯。窯裏除了他自個弄的草藥,還有一大包值錢的藥品和棉花,是某個早晨尕大的人扔到藥地裏的。靠著這些藥品和棉花,拾糧先後為六個紅軍戰士治過傷。慘啊,這些年紀跟他差不多大的紅軍,居然在槍林彈雨裏滾了十多年。最小的,隻有十六歲,還是個嫩娃,一條腿讓馬家兵打斷了,在石崖下趴了一天一夜,後來讓同伴救下,一同攙扶著到了西溝。拾糧為他們洗了傷口,貼了止血的草藥,從火堆裏扒出兩個烤山藥。兩個戰士捧著山藥,感激地問他,是不是地下黨?拾糧搖頭,說他隻是一個藥師,師傅教過他一些救急的法兒。窯洞裏養了半月,那嫩娃竟能撈著一條腿走路了,拾糧連夜將他們送過山嶺,指給他們通往藏區的路,看著兩個黑影兒消失,拾糧心裏,竟有一種難得的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