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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處不在的惡魔(1 / 1)

她根本買不到近日內回E城的票。她從車站灰溜溜回米,說那兒擠得有點像20年前知青下鄉的時候。她後悔到F城來。她說整個F城看上去像—盒發了黴的餅幹,長滿了暗綠的苔毛。她前不久剛學過一點氣功,說能測出城市上空的晦氣。她毫不猶豫從街上買回一隻電熱杯,消毒杯子帶消毒房間燒幹了十三杯水燒得天下皆白。自從在F城擱淺以後她餐餐用電熱杯煮麵條煮麵包煮蘋果,不煮得稀巴爛決不進口;她隻在樓下大廳上買這些東西。還買回三雙尼龍手套和一瓶洗滌靈。她幾乎終日戴著手套。隻要一旦摸過除了她自己嘴以外的地方,她就把手套脫下來泡在衛生間的水池裏。有一天她在洗手套時驚呼,說毛蚶隻是替罪羊,一定是水源有了問題。興許核電站溢漏造成核輻射或是由艾滋病毒誘發……她的嘴唇不安地哆嗦,命令我睜大眼睛觀察那汩汩而流、看上去清潔透明而實際上充斥殺機的水。她說她早就認為這個世界布滿危險,早就預言這個世界再沒有一處安全島。現在所發生的隻不過是一個確鑿的證明而已。

從那會兒開始,她的電熱杯終日電流水流不斷。她信不過賓館熱水瓶裏的開水。她用自己的電熱杯燒的水洗頭洗衣洗澡洗腳。她警告我必須用涼開水刷牙,否則隻要有一滴生水的億萬分之一的那麼一個病毒進入我的咽喉,我就會完蛋。我不得不服從,險些沒把大牙燙掉幾回。那些日子她就躲在賓館裏閉門不出,從早到晚燒開水。反正她從來就對一切流行的東西深惡痛絕。組稿約稿的事一股腦推到了我頭上。而當我筋疲力盡地回到賓館時,她那警惕而審視的目光,總使我懷疑她是否想把我也放在電熱杯裏煮一煮。

“給你多少出差費?”

“同平常一樣。”

“呆!這種辰光出來,補助費應當加三倍。回去向你們領導要保健津貼。沒好處的事情,現在啥人肯做?”

“哎呀呀,你怎麼還穿這種大腳管褲子?老早不時興了。”

“我曉得,我不喜歡同別人穿一樣的。我人長,穿細的不大好看。”

“好看?時興就好看!你看,我家的壁紙剛叫人來重做過,畫線都拆掉了。現在時興貼到頂,同賓館—樣。頂時興的是做護牆板,吊燈的頂燈也不時興了,要做到天花板裏去,隻見光不見燈……說句實在話,你回去介紹朋友做這個生意。保證賺一筆……”

“這一刻忽然間我感覺好像一隻迷途的羔羊……”

一路都是這首歌。

滿城都是。

我回到賓館房間時,C君正對著鏡子翻看自己的眼白。她說她這幾天尿有點發黃。我回答說莫非以前的尿是綠的?她把眼皮放下,揉了揉,一抬眼,看見了我買回的幾隻粽子和一盒奶油蛋糕,她如見了一枚定時炸彈似的尖叫起來,叫我把它們扔出去。我說我吃膩了電熱杯,這麼吃下去我活不出F城去。粽子包著那麼厚的殼,那肝炎還會像孫悟空一樣鑽進去不成?蛋糕是國營大食品公司裏出的,即使有肝炎菌,烘也烘熟了不是?她拚命搖頭結結巴巴指著蛋糕上的奶油花說。那說不定澆奶油的工人手上帶菌呢,還有盒子、還有……我說那怎麼就偏讓你攤上?

你學過概率學沒有?她說反正你得扔了去,不扔就別想進這個門兒。我說那我一個人吃還不行呀?我的肝兒饞得受不了了。她沉下臉說,你一個人吃也不行。我們同住一室,你吃了,就可能汙染我,你得講點兒公德。我回E城還得約會呢。說著就趁我不備把東西扔到了走廊裏。

“這一刻忽然間我感覺好像一隻迷途羔羊……”

那盒蛋糕像一輪燦燦的滿月,跌落迸裂在猩紅色地毯上,銀白色的光澤灑射開去,散發出清腸潤肺的芳香。眼前一片如玉如脂的雪地。我蹲下來,忍不住用手指去摳那白色的瓊漿,然後放進嘴裏慢慢吮吸。我不相信這樣純淨的東西會有什麼病毒。這該死的病毒、傳得神乎其神、駭人聽聞、無處不在的惡魔,實際我壓根兒就沒見過它。也許它根本就不存在,我知道人們總喜歡創造出一個什麼來嚇唬自己,否則他們就會無所顧忌肆無忌憚地尋歡作樂。

也許你覺得它不存在,它便不存在!我餓極了,我的消化功能一向極好(這樣的肝才是真正的“甲肝”)。我蹲在地毯上吃完了那沾在腈綸毛上的奶油。嘴唇舔得心滿意足。當然後來C君看在自然災害的麵上還是讓我進了門,隻是從此我摸過的東西她決不再摸一下。她說她已創造了日洗手一百九十八次的紀錄,她的手都快洗出繭子來了。

“你也去走,我也去走,才會有結果……”

滿城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