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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刻的自我檢討(1 / 2)

草綠了,草又黃了;下雪了,雪又化了。杜仲覺得自己的耐心已經到了盡頭。

他開始給軍隊的那個朋友寫信,訴說自己的鬱悶,還有一些幼稚的質疑。那些質疑不可能像後來他的軍人哥們兒認為的那樣,是受到了旁人的“教唆”和“影響”。那僅僅是杜仲本人發自內心的不滿情緒,是與他自身命運相關的牢騷,還有書本和文學作品,在他體內殘存的那些與現實格格不入的情感。他在信中提出了許多難以解答的問題,求教於那位當年敢作敢為將他塞進車廂、帶去反修前線的哥們兒。他完全沒有想到,進入軍隊後的哥們兒已是今非昔比,正在迅速成長成熟。他在閱讀了杜仲的來信後,產生了極大的擔憂,他感到杜仲的想法很危險簡直是太危險了,他必須拯救這一位在自己離開後,隨即迷失了方向的戰友。杜仲的信被果斷地退回到公社,還附有軍人要求公社黨組織幫助杜仲的長信,言辭懇切,希望杜仲迷途知返。這封信對杜仲的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不是因為公社與生產大隊為此事召開的一係列批判會、也不是因為杜仲被迫寫下的無數檢討書;而是因為,經曆了幾年來在險風惡浪中的顛簸,杜仲曾以為前方是有岸的,至少還有一條大船一直在與他同行。但此時他舉目四望,茫茫的海麵上,隻剩下了他一個人。風高浪急,視線之內沒有飛鳥沒有島嶼,他的呼救沒有回應;小船已經漏水,再來一個浪頭船就會傾覆了。

杜仲第一次真正感到了孤獨,還有絕望。

杜仲明白自己是走投無路了。這封被退回的信,足以斷送他原本就已經十分渺茫的前途,他決不會再有轉機和出路可言。

盡管如此,他仍是認真而痛心地對自己信中的妄言,一遍一遍作出了深刻的自我檢討,顫抖的鋼筆在他的中指上嵌下了硬幣樣的繭子。元旦即將來臨時,他的脊背上長出了一個通紅的癰疽,然後是持續的發燒。那時知青們都已準備回H城探家,大家都沒心思再對他窮追猛打,公社革委會批準他去北安看病,他搭乘了一輛牛車再是“熱特”再是長途汽車,在北安醫院做了一個門診手術,拿到病假條後,他跳上了開往H城方向的火車。

1971年年初的一日,杜仲在H城舊居門口的封條前站了很久,他忍不住輕輕地晃動房門,竟發現塵封已久的門鎖已經不那麼結實。他轉身而去,在一家僻靜的雜貨店買到了一把鉗子和一個手電筒。那天晚上,他躡手躡腳地接近了自己曾經的家,然後順利地破門而入。久無人居的房間裏,濃重的黴味與灰塵的氣息險些令他窒息。他並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他隻是想來看看,看一眼而已。殘破的家具中,也許還能找到一點什麼有用的東西。手電筒微弱的亮光下,他的影子如鬼魂般無聲地挪移,歪倒的衣架傾斜的櫃子和滿地的紙片,再次提醒著他的孤獨與絕望。他在地板上疲倦地坐下來,一仰頭,看見了牆上的那個鏡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