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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朱工部築堤焚蛇穴 碧霞君顯聖降靈簽(1 / 3)

詩曰:

極目洪荒動浩歌,英雄淘盡淚痕多。

狂瀾一柱應難挽,聖澤千秋永不磨。

望裏帆檣時蕩漾,空中樓閣自嵯峨。

臨流無限澄清誌,驅卻邪螭淨海波。

且說堯有九年之水,泛濫中國,人畜並居。堯使大禹治之,禹疏九河歸於四瀆。哪四瀆?乃是江瀆、淮瀆、河瀆、漢瀆。那淮瀆之中,有一水怪,名曰支祁連,生得龍首猿身,渾身有四萬八千毛竅,皆放出水來,為民生大害。禹命六丁神將收之,鎮於龜山潭底,千萬年不許出世。至唐德宗時,五位失政,六氣成災,這怪物因乘氣,複放出水來,淹沒民居。觀音大士憫念生民,化形下凡收之,大小四十九戰,皆被他走脫。菩薩乃化為飯店老嫗,那怪屢敗腹饑,也化作窮人,向菩薩乞食。菩薩運起神通,將鐵索化為切麵與他吃。那怪食之將盡,那鐵索遂鎖住了肝腸。菩薩現了原身,牽住索頭,仍鎖在龜山潭底。鐵索繞山百道,又於泗州立寶塔鎮之,今大聖寺寶塔是也。又與怪約道:"待龜山石上生蓮花,許汝出世。"曆今八百餘年,正值明朝嘉靖年間。七月三十日,乃地藏王聖誕,寺中起建大齋,施食放燈,蓮燈遍滿山頭。此怪誤認石上生蓮花,遂鼓舞凶勇,逞其頑性,放出水來。江淮南北,洪水滔天,城郭傾頹;民居淹沒。江北撫按官員,水災文書雪片似的奏入京師。正值世宗皇帝早朝,但見:

祥雲籠鳳闕,瑞氣靄龍樓。數聲角吹落殘星,三通鼓報傳玉漏。和風習習,參差禦柳拂旌旗;玉露滾滾,爛漫宮花迎劍佩。玉簪珠履集丹墀,紫綬金章扶禦座。麒麟不動,香煙欲傍袞龍浮;孔雀分開,扇影中間丹鳳出。八方玉帛進明皇,萬國衣冠朝聖主。

是日,天子坐奉天殿,眾官禮畢,殿頭官喝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卷簾退朝。"隻見左班中閃出兩員大臣,當階俯伏。左首是玉帶金魚,乃工部尚書,奏道:"臣連日接得鳳陽等處水災文書,道淮河水溢,牽連淮、濟,勢甚洶湧,陵寢淹沒,城郭傾頹,淮南一帶,盡為魚鱉。臣不敢不奏,請旨定奪。"右首紅袍象簡,乃是通政司,手捧著幾封文書奏道:"臣連日收得鳳陽等處奏疏數封,敬呈禦覽。"兩邊引奏官接了奏章,一麵進上禦前拆封。讀本官跪下宣讀,皆是水災告急。天子聽了,即傳旨道:"鳳陽陵寢重地,淮揚漕道通衢,爾等會推幹員,速往經理。"眾臣叩頭領旨。

天子駕起,諸臣退班,即於鬆蓬下會集閣部九卿台諫部寺各官,會議推得材幹大員朱衡。這朱衡乃江西吉安府萬安縣人,由進士出身,現任河南左布政。曾任中河,因治河有功,故眾人會推他,遂奏聞。旨下,升他為工部侍郎,兼僉都禦史,總理河務。頒了敕書,差官齎送,星夜到河南開封府來。

朱公接了旨與敕印,即刻起身,走馬到鳳陽來上任。府州縣迎接過了上院,次日謁陵行香,回院。徐、穎、揚三道進見,朱公道:"本院櫟材初任,不如虛實,諸公久任大才,必有碩見賜教。"揚州道拱手道:"大人鴻材碩德,朝野瞻仰,晚生輩何敢仰讚一詞。"朱公道:"均為王事,但請教諸位謀略,共成大功,何必太謙。"鳳陽府推官上前打一躬道:"明日請大人登盱貽山,一觀水勢再議。"

次日,各官齊集院前,具鼓吹儀從伺候,辰時放炮開門,朱公八人大轎,眾官或轎或騎相隨,一行儀從,早來到盱貽山上下轎。朱公同眾官縱目一觀,但見:

汪洋浸日,浩漫連天。數千裏浪腳拍長空,一望裏潮頭奔萬馬。連山倒峽,噴雪轟雷。悠然樹頂戲魚龍,慘矣城頭遊蟹鱉。民居蕩漾,蕭蕭四野盡無煙;蜃氣重迷,隱隱八方渾沒地。子胥威勢未能消,大禹神功難下手。

朱工部同眾官觀看良久,嚇得目瞪口呆,道:"本院隻道是淮水泛溢,與黃河堤壞相同,似此洶湧,何策能治?"眾官你我相視,嘿然無言。又見東北上濤浪卷起,互相衝擊,有數十丈高。朱公道:"這是何處?"泗州知州上前稟道:"這是淮、黃合流之所,兩邊渾水中間一線分開,原不相雜。如今淮水勢大,衝動黃河濁水,故衝起浪來相擊。"朱公道:"似此如之奈何!"眾官道:"大人且請回衙門再議。"

朱公同各官下山,時日已過午,見山腳下金光焰焰,瑞氣層層。朱公問道:"那放光的是甚麼?"巡捕官稟道:"是大聖寺寶塔上金頂映日之光。"朱公道:"大聖寺是何神?"巡捕道:"是觀音化身,當年曾收伏水母的。"朱公道:"既然有此神靈,何不到寺一謁。"隨行儀從竟到寺中。本寺僧人聞知,便撞鍾擂鼓前來迎接。眾官俱下轎馬,同入寺內。果然好座古寺。有詩為證:

古寺碑題多曆年,澄湖如練倚窗前。

寒雲自覆金光殿,蔓草猶侵玉乳泉。

竹隱梵聲鬆徑小,門迎嵐色石橋聯。

龜山一派橫如案,永鎮淮流蔭大千。

朱公走到二門內,見兩行鬆翠,陰陰無數,花香馥馥。正中一座寶塔,礙日淩霄,十分雄壯。但見:

七層突兀在虛空,四十門開麵麵通。

卻怪鳥飛平地上,自驚人語半天中。

聲傳梵鐸風初起,光射清流燈自紅。

水怪潛藏民物泰,萬年佛力鎮淮東。

朱公上殿焚香,同各官下拜,禮畢,寺僧獻茶。廊下來看碑記,上載著:"唐時水母為災,觀音化身下凡,往黃善人家投胎。後來收伏水母。"朱公忽自猛省道:"本院當日在河工時,曾有個宿遷縣縣丞姓黃,亦是敝府人。彼時河決,劉伶台百計難塞,多虧此人奇計築完,如今不知可在了?若訪得此人來應用,或可成功。"揚州道道:"現在隻有高郵州州同,姓黃名達,是吉安人,管河甚是幹練,不知是否?"朱公道:"正是黃達,那人生得修長美髯。"揚州道道:"正是長須。"朱公道:"待本院行牌,吊來聽用。"遂上轎回院,各官皆散。朱公隨即發牌調高郵州州同赴轅聽用。

且說那黃州同,乃江西吉水人,母夢白獺入懷而生,生來善沒水,水性之善惡,一見便知。他由吏員出身,自主簿升至州同,治高寶河堤有功,一任六年。士民保留,故未升去。一聞河院來傳,隨帶了從人竟往泗州來。一路無詞,到了泗州,便在大聖寺住下。次日上院叩見,朱公見是他,便十分歡喜道:"一別數年,豐姿如舊,揚屬各上司個個稱讚,可賀可羨。"立著待了一杯茶。部院體統,即府佐也不待茶,這也是十分重他。朱公遂將冶水之事,一一對他說了。黃達稟道:"如今淮水洶湧,與黃水合流,汪洋千裏,且牽動九道山河之水,勢甚猖獗,急切難治。須求地理圖一觀,或原有故道可尋,或因地勢高下,再行區處。"朱公邀至後堂,命他坐了。門子捧過文卷,乃是黃河圖、淮河圖、盱貽等誌,一一看過。上麵大青大綠,畫著河道並村莊店鎮,皆開載明白。查得淮、黃分處,原有大堤,名為高家堰,由淮安揚家廟起,直接泗州,其有五百七十裏,乃宋、元故道,久不修理,遂至淹沒。朱公道:"即有舊堤,必須修複。"黃達道:"恐陵穀變遷,水勢洶湧,難尋故道。"朱公道:"堤雖淹沒,必有故址可尋。築堤之事,再無疑議,專托貴廳助理。"命擺飯留食畢,黃達叩謝。辭出回寓,嘿坐無言,想道:"這官兒好沒分曉,他把這樣天大的事看為兒戲,都推在我身上。"

正自躊躇未決,忽報泗州太爺來拜,傳進帖來,上寫著眷生的稱呼。原來這知州也是吉水人,平日相善,相見坐下,知州道:"河台特取老丈來,以大事相托,想定有妙算。"黃達道:"河台意欲於湖心建堤,隔斷淮、黃之水,豈非挑雪填井,以蟻負山?何得成功?著晚生奔走巡捕則可,河台竟將此事放在晚生身上,如何承應得起?"知州道:"老丈高才,固為不難,但此公迂闊,乃有此想,可笑之至。"黃達道:"事出無奈,敢求劃船十隻,久練水手二十名,容晚生親去探視水性再處。"知州道:"即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