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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生活的航線(1 / 3)

三晝夜失魂落魄的痛苦煎熬,婉蓉感到渾身散了架似的支撐不住了。說啥也不能躺下嗬!倘若叫團政委馬立傑知道了,非硬性叫住院不可。這怎麼成呢?

嚴翎三天前突然“失蹤”。對於丈夫的行跡比雷達熒光屏回波掃瞄還異常敏感、準確的婉蓉,與其他飛行員妻子一樣,頭腦裏立刻閃現出一個令人驚悸的“盲區”信號——是否發生飛行事故了?!

她心急火燎地直接打電話問馬政委,馬政委每次回答就像念打印稿,一個字不多但也決然一個字不少:“軍事行動——保密。”現在沒打仗,有啥密可保?又不是三歲小孩子,糊弄誰哩?馬政委還說人家“神經過敏”,哼,站著說話不腰痛!愛人去向不明,吉凶未卜,刀捅心窩子似的,當妻子的能不牽腸掛肚麼……整整七十二個鍾頭了,始終得不到足以令人折服的信息,婉蓉茶飯無思,坐臥不寧,生活和命運竟是這樣無情地捉弄人!

婉蓉掙紮著站起來,不經意地一抬頭,冷丁發現對麵站著一個陌生女人,渾身嚇了一哆嗦:隻見她那蒼白的臉上布滿了憔悴的雲翳,深鎖的黛眉下一雙淚水泡過的大眼睛流露著悲切的神情,薄薄的嘴唇憑添了道道幹裂的皺褶,看上去像個遭到厄運摧殘的老大嫂。婉蓉惶惑地眨眨眼睛,心裏不禁驚呼:“難道穿衣鏡裏的陌生女人就是我婉蓉麼?”如搖頭否認,但身邊並無二人。婉蓉心裏一陣傷感,牽動起腹內強烈的躁動。她驚醒地看著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立刻意識到既將增加的身份和責任。她感到下腹沉重極了。似乎懷孕的不是個嬰兒,而是塊鉛疙瘩。她用手摸摸額頭:呀,可不,熱得燙手,身上也陣陣發冷。婉蓉不敢怠慢地和衣上床,用手捂著被嬰兒衝撞得隱隱作痛的胸口,不知是孕婦的特殊心裏,還是受哪一部外國小說裏女主人公多愁善感的情緒的傳染,她覺得自己宛如飄蕩在汪洋大海中的一隻小舟,舉目茫茫,孤獨無依,不免潸然淚下,秀氣的臉上愁雲如煙……

婉蓉的不悅並非都始於馬政委對她的隱瞞,她覺得占主要成份的還是來自嚴翎對她的不理解。

事情發生在三天前的一個上午。身體魁梧的嚴翎身穿嶄新咖啡色單皮飛行服,腳蹬半高腰飛行靴,脖子上圍著雪白的綢汗巾,一步三尺地回到家屬宿舍。他濃眉炯目,鼻正口方,閃爍著礦石般光彩的四方臉上蘊蓄著堅定、充實的氣質。論長相,這是一個極標準的粗獷型美男子。臨進屋,他裝作客人似的在門上拍了幾下,閃身躲在一旁,伸著脖子傾聽從屋內飛出來的婉蓉那清脆悅耳的嗓音。誰知左候右盼,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響。怪哉?他滑稽地把兩條眉毛一沉一浮擰成一個碩大的“?”號,輕輕推門一瞧,見婉蓉坐在寫字台前托腮凝思。他躡手躡腳地來到婉蓉身後,詭秘地一笑,捏起披撒在她肩後的一根長發,用發稍兒騷動她的耳朵眼兒。婉蓉以為爬進個小蟲子,嚇得“嗷”地一聲站起來,猛一轉身,見嚴翔正笑得前仰後合,她嬌嗔地捶打著嚴翎的前胸。

嚴翎把胸脯子一挺,樂滋滋地說:“嘿嘿,我身上正需要撣撣土咧,嘿嘿!”

“叫你耍貧嘴!”婉蓉轉身抄起放在床上的棕櫚掃帚,對準嚴翎的脊背,憋足一口氣,來了個“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嚴翎趁婉蓉第二次揚起手,把她攬在懷裏,疼愛地說:“當心,閃了腰。”他眼一眯,訕笑地,“哎,說實話,剛才是不是在演‘王寶釧’,獨坐‘寒窯’,想念老頭兒啦?”

婉蓉臉一紅,推了他一把:“去去,別老那麼自我感覺良好。”

嚴翎俏皮地一樂:“我們這些‘老飛’,一個星期才盼到一個‘七月七’,再不自我感覺良好點,那不是死心踏地情願戴‘綠帽子’呀,嗯?”

“死鬼!”婉蓉說著又揚起了拳頭。

“夫人,且慢——!”嚴翎拉了個長臉,一躬到底,轉身從身後拎出一隻老母雞,“呶,今天好好給你補養一頓,清燉老母雞。怎麼樣,瞧我的手藝。”

“你?”婉蓉一撇嘴,“你要是會做,那不是公雞也下蛋了。”

嚴翎一邊挽袖子,一邊操著他那“莎士比亞”(又沙又啞)嗓子,模仿著山東呂劇的腔調,怪聲怪氣地哼著:“天上下雨地下流,小兩口拌嘴不記仇,白天吃的是一鍋飯,晚上睡的一個枕頭。呀唷!”他嘴上唱著,手裏也不閑著。他把老母雞用開水燙了一遍,洗淨開膛,取出五髒六腑,切成長方塊,放在清水鍋裏,再放上蔥薑蒜和花椒大料等,最後放在煤氣爐上——這一連串動作,做得有板有眼,麻利快當,大有廚師的技藝和派頭。

婉蓉不時撩起眼皮,抿嘴笑笑,心裏油然升起一種說不出來的喜悅。誰說飛行員隻會“一杆兩舵”(駕駛杆和方向舵),是“能吃不能拿”的人兒哩?瞧,我們這口子的手不是挺巧嗎?她緊緊繃著臉,故意不看嚴翎,外表上給人以不屑一顧的樣子,而把對丈夫的滿腹誇獎話深深藏在心裏。

嚴翎見婉蓉不理不睬,無動於衷,愈發想賣力地表現一番,企圖彌補平日對婉蓉照顧不用的缺陷。可是,他圍著屋子轉了一圈,隻能機械地重複一個動作——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看起來,他動動這個,又摸摸那個,實際上卻什麼也沒幹。憑心而論,屋裏的確也沒有需要他幹的。你瞧,窗明幾淨,十二寸飛躍牌黑白電視機上覆蓋著玫瑰色金絲絨罩,三洋牌收錄兩用機加上了精心鉤織的雪白菊花圖案針織外套,全包式沙發和落地式台燈一塵不掛,蜜蜂牌縫紉機和玉蘭牌洗衣機能照出人影,整個房間清新雅致,連空氣也像經過過濾似的。嚴翎寂寥之際,豁地看到帶來的計算尺,忽然精神頓作,興致盈然地趴在寫字台上,拉開計算尺,又畫又算,嘴裏還叨念著不同數據:“90,180,360……”這個“老飛”,隻要一鑽到飛行裏,什麼妻子的哀樂呀,什麼鍋裏的老母雞呀,統統被拋到爪哇國去了。

婉蓉見嚴翎把自己“晾”了起來,真的生開氣了。她悻悻地一扭身子,頭朝裏依在被子上,心裏訥訥地說:“討厭鬼,平時撇下人家一個人在家,孤憋喪氣,回家來還不知道跟人家說說笑笑。哼,看誰先理誰?”

一個發呆,一個睹氣,嚴翎和婉蓉頓時變成了兩個啞劇人物。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婉蓉突然聞到一種刺鼻子的怪味,趕忙轉過身一看,燉雞的鍋裏冒開了黑煙,她氣惱地喊道:“哎,你傻啦?雞都燉糊了!”

“迷”在一個數據裏的嚴翎聽到喊聲,如夢方醒地回過身來,揭開鍋蓋一看:可不,嘖嘖,清燉雞已經變成“火燒麻雀”了。他撓著後腦勺,靈機一動,把棕櫚掃帚放到婉蓉手裏,惡作劇地把腚撅起老高,甘願受罰地說:“來,罪有應得,擂它五十大板!”

婉蓉正滿肚子的氣沒處撒,掄起掃帚疙瘩,憋足勁兒,猛地揚起手,正要來個“懲罰性”的狠狠一擊,結果懸在空中的手臂像被“定身法”固定住似的遲遲落不下來。

嚴翎覺得屁股上久久沒有反應,以為婉蓉舍不得,馬上帶鼓勵性地說:“打呀!”

“站起來,誰跟你嬉皮笑臉的?”婉蓉語氣嚴肅冷森,硬邦邦像甩出一串生鐵蛋子。

嚴翎果然不敢遲緩地站起來,惶惑地眨巴著一對大眼珠子,一時間變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婉蓉板著臉,指著嚴翎垂掛在臀部的手槍問道:“你把手槍帶回來,要去幹什麼?”

嚴翎聽了,詼諧地一笑:“你不是常說,我們這些‘老飛’,落在地上也是屬‘鷹’的嗎?”

“甭給我拐彎抹角的!”婉蓉顯得很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