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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二章 前路未可知(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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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鎮不大,卻是大荒內非常特殊的一個地方。

清水鎮外從北到南,群山連綿,地勢險惡,自成天然屏障,神農國被滅後,不肯投降的神農國將軍共工率幾萬士兵佔據了清水鎮以東的地方,與黃帝對抗。

清水鎮西接軒轅,南鄰高辛,東靠共工義軍,既不屬於軒轅黃帝管轄,也不屬於高辛俊帝①管轄,所以,清水鎮漸漸地變成了一個三方勢力夾雜,三方勢力卻都管不了的地方。

在清水鎮,沒有王權、沒有世家、沒有貴賤,更沒有神與妖的區別。

隻要有一技之長,不管你是神還是妖,不管你從前是官還是匪,都能大搖大擺地在這裏求生存,沒有人追問你的過去。漸漸地,各種各樣的人都會聚到此。

因為幾百年的戰爭,鮮血、屍體、生命孕育了很多鑄造師和醫師,清水鎮的兵器和外傷醫術在大荒內都小有名氣。

有了鑄造師,有了醫師,自然有了來鍛造兵器、尋訪醫師的人;

有了男人,自然有了娼妓;有了女人,自然有了成衣鋪子、脂粉店;有了男人和女人,自然有了酒樓茶肆……

也不知道到底是雞生蛋,還是蛋生雞,反正現在的清水鎮人很多、很熱鬧,完全感受不到這裏是兩軍對峙的前沿。

回春堂是坐落在清水鎮西的一個小小醫館,清水鎮是個強者生存的地方,因為競爭激烈,醫館尤其不好開。麻子和串子告訴葉十七,也曾有人想踢館,但老木是軒轅逃兵,雖然是最低等的神族,可好歹有幾分靈力,對付一般人足夠了。小六醫術一般,那些大醫館不屑搶回春堂的生意,所以回春堂的生意不好不壞,勉強地維持著五個人的生計。

兩年多過去,十七看上去依舊瘦弱,但他的力量出乎意料地大,挑水、劈柴、種葯、磨葯都能幹,尤其是記憶力十分好。

麻子和串子跟著小六已經十來年,很多草藥依舊記不住,十七卻不一樣,不管什麼藥草,隻要小六給他講解一遍,他就能牢牢記住。

漸漸地,小六不管去哪裏,都帶著他,力氣大、記性好、沉默寡言,吩咐什麼做什麼,簡直是殺人放火做壞事的首選夥伴。

晚上,吃過飯,五個人聚在一起,在麻子和串子的強烈要求下,小六仔細數了一遍他們所有的錢,嘆氣,「清水鎮裏男人多女人少,找個女人偶爾睡幾次,花點錢就能在娼妓館買到,但娶個媳婦天天睡卻很難。

短期看來,去找娼妓睡覺比較劃算,可從長期來看,卻是娶個媳婦回來睡更省錢。」

麻子和串子都獃滯地看著小六,老木一張老臉皺得和朵菊花一樣,十七低垂著眼,唇角微微上翹。小六問麻子和串子:「你們是願意現在起偶爾去睡呢,還是再忍幾年,等存夠錢天天睡?」

麻子嚴肅地說:「六哥,媳婦不是用來天天睡覺的。」

「你花了大錢娶了媳婦回來,卻不願意和她睡?」小六簡直要拍案而起。

「當然不是,我是說不僅僅是為了睡覺,還是為了一起吃飯,能說話,有個伴。」

小六不屑,「我和你一起吃飯,和你說話,一直陪伴你,你為什麼還想要娶媳婦?」

「因為媳婦能陪我睡覺,你不能。」

「那娶媳婦不就是為了睡覺?」

麻子無力地趴下,「好吧,就算是為了睡覺吧。」他抓住串子的手,規勸道:「你別聽六哥的胡言亂語,耐心存錢,自個兒的媳婦比娼妓好很多,不光是為了睡覺。」老木邊笑邊拍麻子的肩,「別發愁,我和六哥兒會給你們存夠錢的。」

麻子和串子回屋睡覺,十七也被打發回了屋子。

老木和小六商量,「串子還能等待,麻子的婚事卻不能拖了。

你也知道麻子和屠戶高的姑娘看對了眼,我們如果再不下聘,麻子瞅好的媳婦就要飛了,我琢磨著進一趟山,挖些好藥草,如果僥倖能挖一兩株靈草……」

小六擺了下手,「山裏是神農兵的地盤,你個軒轅的逃兵進山不是找死嗎?況且你對那些花草也不了解,我去吧。」

老木琢磨著說:「共工軍紀嚴明,從不濫殺無辜;普通平民碰上了神農兵也不怕,可是那個軍師相柳,卻不好相與。傳聞他是隻九頭妖,天生九條命,綽號九命,手段十分狠辣。」

小六笑,「我又不是去刺探軍情,隻是去挖些靈草,他再狠辣,也要遵守軍紀。何況,我根本不可能碰到軍師相柳這種大人物。」

老木想著的確是這個理,他打了半輩子的仗,別說九命相柳,比九命再低好幾級的軍官也沒見過。

他放下心來,叮囑小六一切小心,能去的地方就去,不許進入的地方千萬不要進。如果挖不到靈草,回來後再想辦法。

小六怕麻子和串子阻攔,沒告訴他們,準備好後,天還沒亮就出發了。

哼著小曲,啃著雞爪子,小六走著走著,突然覺得不對,回頭一看,十七無聲無息地跟在他身後。

小六揮揮手,「你怎麼跟著出來了?我要去山裏挖草藥,你趕緊回去吧。」

說完接著往前走,不想十七並未離開,而是依舊跟著他。小六叉著腰,提高了聲音:「喂,我讓你回去,你沒聽到啊?」

十七安靜地站住,低垂著眼,用沉默表達了堅持。

也許因為一開始的緣起就是憐惜,小六很容易對他心軟,問道:「你是神農的逃兵嗎?」

十七搖了下頭。

「你是軒轅的士兵嗎?」

十七搖了下頭。

「你是高辛的細作嗎?」

十七搖了下頭。

小六笑道:「那你可以進山,跟著吧。」

十七把小六背上的筐子拿過去背上,手裏提著小六裝零食的小竹簍子。

小六啃完一個雞爪子,十七沉默地把小竹簍子遞過去,小六又拿了個鴨脖子,啃完鴨脖子,剛準備把手往衣服上蹭,一塊幹淨的帕子已經遞到了眼前,小六嘿嘿一笑,擦幹淨手。十七把一個葫蘆遞給他,小六喝了口梅子酒,打了個飽嗝,覺得這小日子真他娘的過得愜意啊!兩人快步走了一天,傍晚時分已經進了山。

小六找了個接近水源的避風地休息,用藥粉撒了個圈,對十七說:「山裏怪獸多,晚上不要出這個圈。我去打水,你去撿點幹柴,趕在天黑前回來。」

小六打完水,采了一些野蘑菇野蔥,回去時,看十七還沒回來,正想去找他,十七背著一堆柴,手裏拎著一隻山雉回來了。

小六樂得眉開眼笑:「你生火,我給你做好吃的。」

小六把山雉收拾幹淨,把野蘑菇和野蔥填到山雉肚子裏,抹好鹽,灑了點梅子酒,用大葉子把整隻山雉包好,封在黃泥裏,埋到篝火下。

小六又動作麻利地架了個簡易的石頭灶,用帶來的陶皿熬野蘑菇山雉內髒湯。

十七沉默地看著他忙碌,小六邊用木勺攪拌著湯,邊笑著說:「我在山裏混了好幾年,能吃的不能吃的都吃過,在山裏跟著我,保你吃的好!」

算著時間到了,小六把燒得堅硬的泥塊撥拉出來,用力一摔,泥土裂開,撲鼻的香氣,小六把山雉分成三份,一份包了起來,放到背筐裏,略大的一份給十七,「必須吃完,你太瘦了。」小六啃著自己的那份,邊吃邊看十七,十七依舊是那樣,一舉一動都優雅清貴,好似坐在最好的食案前,品嚐著最精美的宴席。小六悵然地嘆了口氣,「十七,你遲早會離開。」

十七抬眸看他,「不、會。」

小六笑笑,喝完蘑菇湯,衝到溪水邊去洗手漱口。

清晨,小六醒來時,十七已經生了火,燒好熱水。小六把昨夜剩下的山雉剁成塊,放進熱水裏煮成湯,從背筐裏拿了塊大餅,和十七一人一半,就著熱湯吃完,滅了篝火,繼續爬山。

小六帶著十七,一路走一路尋找草藥,一般的草藥都不採,隻那些不常見的,他才會小心摘下,放進背筐。

連著走了三天,他們已經進入深山。

小六蹲在地上,盯著一小坨動物糞便,眉頭微微蹙著,好似有什麼難以決定的事情。十七背著他們所有的家當,沉默地看著他。

小六想了一會兒,站起說:「你在這裏等我,我要獨自去找個東西。」

十七沒有點頭。

小六走,他也走。

小六瞪他,「你說過會聽我的話,你如果不聽話,我就不要你了。」

十七默默地凝視著他,從樹梢漏下的一縷陽光,清晰地照出他鬢角的傷痕,他眼裏有淡淡的憂傷。

小六心軟了,走近了兩步,想拉十七的胳膊,又惦記起他還有些排斥身體的碰觸,隻拽住了衣袖,「十七最乖了,又聽話又能幹,我不會不要你。

不讓你去,不是因為有危險,而是那鬼東西太機靈了,一點氣味就會驚走它,遠遁千裏。

隻能用它的糞便抹在身體上,才能接近它。糞便不夠,隻能我一個去。你在這裏等我,我若捉不住立即回來。」小六歪著頭,笑眯眯地看著十七,十七終於點了下頭。

小六抓起地上的糞便,特意走遠了幾步,小心地塗抹在裸露的肌膚上,邊塗邊對十七說:「是不是有點噁心?

在你出生長大的環境中從來沒見過吧!其實沒有那麼髒了,不少好藥材都是動物的糞便,望月砂也是野兔的糞便,白丁香是麻雀的糞便,五靈脂是飛鼠的糞便……」

小六一抬頭,十七就站在他身旁,小六愣了愣,忘了下麵想說什麼。十七把小六的袖子理好,低聲說:「小心!」

小六大剌剌地笑道:「我一個人在山裏待了很多年,餓了時,連千年蛇妖下的蛋都被我偷來吃。凶禽猛獸對我而言,實在不算什麼危險,說老實話,再兇猛的怪獸也沒有人可怕……」小六束了束腰帶,瀟灑地揮揮手,「我走了。」「我、等你。」樹下的十七站得筆直。

這世上誰都不可能等誰一輩子,小六不在乎地笑笑,一躥一跳,人就消失在了樹叢中。

小六想捉的東西叫朏朏②,形狀像狸貓,有一條白色的長毛尾巴,把它養在身邊,能讓人忘記憂傷,很受人族的貴族歡迎,是能賣大價錢的異獸。小東西沒有什麼攻擊力,可十分機敏靈活,又生性狡黠膽小,隻要察覺一點危險,就會奔逃遠離,很難捕捉。不過,小六自然有對付它的方法。朏朏喜聽少女的歌聲,若有憂傷的少女歌唱,朏朏就會被歌聲吸引,身子忍不住接近她,想讓少女忘記憂傷。小六選了個合適的地方,布置好陷阱。

他跳進泉水裏,洗去身上的糞便,爬到石頭上,抱膝坐下。石塊被太陽曬得暖融融的,小六一邊曬著太陽梳理頭髮,一邊輕聲歌唱:君若水上風妾似風中蓮

相見相思

君若天上雲

妾似雲中月

相戀相惜

相戀相惜

君若山中樹

妾似樹上藤

相伴相依

相伴相依

君若天上鳥

妾似水中魚

相忘相憶

相忘相憶

……

歌聲悅耳,憂傷縈繞,朏朏被歌聲吸引而來,剛開始還很膽小,謹慎地藏在暗處,待感受不到危險時,它無法抗拒令人忘憂的天性,忍不住露出身子,吱吱鳴叫。

小六一邊綰髮髻,一邊凝視著它。它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憨態可掬,煞是可愛,一邊鳴叫,一邊甩動著白色大尾巴,時不時還翻個跟鬥,踢踢小腿,用小爪子拍拍自己的胸膛,做出各種逗趣的樣子,逗他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