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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娘用來自盡的匕首嗎?」那把匕首,讓顓頊夜夜做噩夢,他卻非要日日佩戴。
「嗯。」顓頊譏嘲地笑道,「那把匕首是師父親手鑄造,送給我爹和我娘的新婚禮物,娘卻選擇了用它自盡,娘死時,肯定恨著師父。」
「你是因為恨他才攻打高辛嗎?」
「不是!他於我而言,恩仇兩清,他是高辛俊帝,我是軒轅黑帝,我做的決定隻是因為我是帝王。」
小夭說:「那裏有和你一起長大的蓐收,句芒,有你看著出生長大的阿念.....顓頊,你有沒有想過他們的感受呢?」
「蓐收,句芒他們是男人,即使和我對立,也會明白我的決定。阿念....大概會恨我.小夭,我沒想過他們的感受,也不會在乎他們的感受,但我會承受一切結果。」
「既然你不在乎我們的感受,那你走吧,我不想見你!以後小月頂也不歡迎你來!」小夭跑進室內,撲到榻上,用被子捂住頭。
「小夭,小夭....」顓頊拍著門,門內再無聲音。明明一掌就可以劈開門,他卻沒有膽量強行闖入。
顓頊的額頭無力地抵著門,輕聲說:「我在意你的感受!」所以,才會將本該三年前發生的戰爭推遲到今日,才寧可讓俊帝猜到他的用意,也要先斬斷俊帝和小夭的父女關係。在這個決定後,是一場更加艱難的戰爭。是無數的人力,財力。
顓頊不敢進去,又捨不得離開,隻能靠著門,坐在地上,迷茫地望著夜色深處。
不管麵對任何人與事,他總有智謀和對策,可現在腦內一片空白,什麼都思考不出來。反倒想起很久遠前的事——
他和小夭剛見麵時,相處的並不好。雖然他是個男孩,打架卻打不過刁蠻的小夭。他還玩了點小心眼,想趕走小夭,可漸漸地,兩人玩到了一起。爹娘離開後,小夭夜夜陪伴他;他做噩夢時,小夭會親吻他的額頭。發誓說:「我永遠和你在一起」。他不相信地說『你會嫁人,遲早會離開我的』。小夭著急地說『我不嫁給別人,我嫁給你,不會離開』。
從五神山到軒轅山,從軒轅山到神農山,小夭陪著他一步步走來,無論發生什麼,無論他是什麼樣子,她都堅定地站在他的身邊。禺疆刺殺他時,是小夭用身體保護他;密室內戒除葯癮時,是小夭和他一起熬,寧可自己受傷,都拒絕了金萱的提議,絕口不提用繩索捆縛他,她明知道,隻要她提,他會答應.....
夜深了,小夭以為顓頊已離開,推開了窗戶,默默地凝望著月色。
顓頊猜不到她在想什麼,是想起了她幼時在五神山的日子嗎?
兩個人,一個縮靠在門前,一個倚靠在窗前,隔著不過丈許的距離,凝望著月色、風露一通宵。
東邊露了一線魚肚白,瀟瀟踏著落葉從霧氣中走來,麵朝著屋子跪下。
小夭以為瀟瀟在跪自己,忙抬手要她起來,卻聽瀟瀟說:「陛下,請回紫金頂,大臣們就要到了。」
小夭愣住,眼角的餘光看到顓頊走出來。
他竟然在門外枯坐了一夜?小夭低著頭,不去看他。
顓頊也未出聲,躍上坐騎,就想離去,瀟瀟勒住坐騎,叫道:「陛下,請先洗把臉。」
小夭抬頭,恰好顓頊回頭,四目交接處,兩人都是一愣。
昨晚小夭破了顓頊一臉酒,他隻用手胡亂抹了幾下,並未擦幹淨。此時臉上紅一道白一道,甚是精彩,他自己卻忘了,居然這個樣子就想回紫金定,宮人看到了,非嚇死不可。
小夭拉開門,對瀟瀟說:「浴室裏可以沖洗一下。」
瀟瀟還沒答應,顓頊已經快步走進了浴室,似乎生怕小夭反悔。
箱子裏有顓頊穿過的舊衣,小夭翻出來,拿給瀟瀟:「隔間裏的架子上都是幹淨的帕子。」
顓頊快速地洗了個冷水澡,換好了衣衫,束好頭髮,又上了葯,才走出來。
小夭站在院內,聽到他的足音,回頭看了一眼,顓頊額頭上有一塊紫紅的瘀傷,想來是被琉璃盞砸傷。剛才臉上有酒漬,沒看到,這會兒人收拾幹淨了,反到格外顯眼。
小夭昨夜那一砸,盛怒下用了全力,顓頊流了不少血,雖然上了葯,可靈藥隻能讓傷口癒合,無法令瘀傷立即消散。
顓頊笑道:「沒有關係,過兩日就散了。」
小夭低下頭,徑直從顓頊身邊走過,進了門。
顓頊黯然地站了一會兒,轉身上了坐騎,飛向紫金頂。
顓頊額上的傷,自然讓紫金宮的宮人妃嬪驚慌失措了一番,也讓朝臣心中直犯嘀咕。
顓頊沒有解釋,也沒有一個人敢去問他。眾人隻能小心地從侍從那裏打聽,瀟瀟的回答是「陛下打盹時不小心磕的」。所有人都知道顓頊這段日子的勞累,倒也相信了,唯獨王後馨悅不相信,可如果不相信,她覺得那個猜測太讓她害怕,所以她寧願相信。
黃帝走出寢室,看到璟端坐在竹榻上。榻上的被褥和昨夜一模一樣,案上的棋盤卻已是半滿,顯然他一夜未睡,一直在和自己對弈。
黃帝低頭看了一會兒棋盤,溫和地說道:「顓頊是帝王,他能允許小夭用酒盞砸他,願意苦苦求小夭原諒,卻不見得能允許外人看見他的狼狽。顓頊和小夭自小經歷坎坷,很多時候,在他們之間,我也是個外人。」
璟躬身行禮:「我明白,謝謝陛下的嗬護。」
黃帝說:「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一定要記得過剛易折,過強易損。」
璟說:「記住了。」
黃帝笑道:「去看看小夭吧!一起用早飯。」
小夭洗了個澡,坐在小軒窗下梳頭,挽好髮髻,正對鏡插簪,看到璟從山穀中走來,一隻手背在身後,踏著晨露,行到她的窗前。
小夭看他衣衫依舊是昨日的,顯然沒有離開過小月頂:「你昨夜.....歇在哪裏?」
「我在黃帝陛下的房內借宿了一夜,」璟將一束藍色的含笑花遞給小夭,嬌嫩的花瓣上仍含著露珠。
小夭探頭聞了一下,驚喜地笑道:「好香!」
她放下手中的簪子,指指自己的髮髻,轉過身子,微微低下頭。
含笑香氣悠長,沁人心脾,花形卻不大。盛開的花也不過拇指大小,並不適合插戴。璟想了想,選了一枝長度合適的含笑,將枝條繞著髮髻,插了半圈。
「好了」
小夭舉起鏡子照,隻看髮髻右側密密地插著含笑花,呈半月形,就像是用藍寶石打造的半月形花簪,可縱然是世間最好的寶石,哪裏有這樣沁人心脾的香氣?
小夭放下鏡子,說道:「謝謝你,不僅僅是花,還有....我帶給你的所有為難。」
璟輕彈了小夭的額頭一下:「是誰曾和我說,兩人要相攜走一輩子,自然該彼此看顧?」
小夭低下了頭,沮喪地說:「璟,我該怎麼辦?」
「你覺得你有能力讓黑帝陛下撤軍嗎?」
小夭搖頭,他太了解顓頊了,他想得到的東西,沒人能阻止。
「你想站到高辛一邊,幫高辛大軒轅嗎?」
小夭搖頭:「我不過是懂點醫術和毒術,哪裏有那個本事?再說,我雖然討厭顓頊這麼做,但絕不會幫別人對付顓頊。」
「小夭,這是兩位帝王之間的事,你什麼也做不了。」
「可是他們一個是我最親的人,一個對我有養育之恩,難道我真就....冷漠的看著嗎?」
「你不是冷漠的看著,你是痛苦地看著。」
「塗山璟!」小夭瞪著璟,「現在你還打趣我?你知不知道昨晚我胡思亂想了一夜?」
璟掐掐小夭的臉頰;「別什麼事都還沒發生,就想最壞的結果,這場仗沒個一二十年打不完。現在的軒轅國不是當年的軒轅國,黑帝不是當年的黃帝,俊帝也不是當年的蚩尤。」
黃帝站在門口揚聲問;「你們是吃飯呢,還是隔著窗戶繼續談話呢?」
小夭不好意思,大聲說「吃飯!」
用完早飯,璟下山兩人。
小夭懨懨的坐在廊下發獃,黃帝也不去理她。
小夭一直坐到中午,突然跳起來,拿起弓箭,衝到山裏,惡狠狠地練了兩個多時辰的箭術。累極時,她爬到榻上,倒頭就睡。
顓頊晚上來時,小夭依舊在睡。顓頊陪黃帝用完飯,叮囑了苗莆幾句後,就離去了。
小夭一直睡到第二日淩晨,起身後,告訴苗莆她以後晚上歇在章莪殿,晚飯也單獨在章峩殿吃。
每日,顓頊來,都見不到小夭,也不見他生氣,失望,看上去和以前一樣,陪皇帝說會兒話,神色如常的離去。
軒轅和高辛的戰事真如璟所說,一時半會根本分不出勝負。
顓頊在發兵之日,就昭告了天下,不傷百姓,剛開始,一直是軒轅佔上風,可隨著軒轅步隊進入高辛腹地,遭到了高辛百姓的激烈反抗,不管豐隆,禺疆,獻他們麾下的軍隊多麼英勇,手中的兵器多麼鋒利,都不能傷及高辛百姓,所以一邊倒的情形立即扭轉。
顓頊顯然也做好了打長期戰爭的準備,對豐隆早有交代,所以豐隆並未讓大軍繼續推進,而是好好治理起已經攻下的城池。
盛夏是高辛的汛期,會普降暴雨,免不了洪澇災害。豐隆自小生長在赤水,親眼目睹過決堤時,洪水剎那間毀滅了整個村莊,他曾在爺爺的教導下,認真學習過如何疏通河水,修建堤壩,防洪抗澇。
在高辛的汛期來臨前,豐隆從赤水家抽調了善於治水的子弟,把他們分派到各地駐守城池的軍隊裏,帶領著軒轅的士兵幫各地百姓去疏通河水,維護堤壩。高辛百姓剛開始很排斥,可這幫軒轅士兵不殺人、不放火,幹活賣力,除了說的話聽不懂,別的和一般人沒啥兩樣。眼看著汛期就要來了,為了地裏的莊稼和一家老小的性命,他們無法拒絕人家的幫助。
軒轅軍隊雖然深入高辛腹地,可背靠赤水,又有荊渡,通過船運,糧草物資的補給源源不斷,高薪的軍隊沒有辦法奪回被軒轅佔領的城池;但越往南氣候越悶熱潮濕,雨季也即將到來,雖然豐隆很適應潮濕的氣候,可有很多軒轅士兵不適應,軒轅也無法繼續攻打,兩軍隻能僵持對峙。
小夭一直躲著顓頊,卻不可能躲開外麵那場正在進行的戰爭,明明清楚自己知不知道都不會改變結果,卻總會忍不住的打聽;「豐隆如今在哪裏?最近可有大戰?」
璟打趣她;「你仔細被人聽到,說你悔不當初,心心念念惦記著豐隆。」
小夭被璟弄的哭笑不得,撲上去要打璟,璟一邊躲,一邊故作正經的說;「現在豐隆是大將軍,前途不可限量,遠比我這小族長有權有勢,你倒是和我說句心實話,心裏可有後悔,豐隆還沒有娶妻,你若真反悔,也不見得沒有機會。」
小夭恨不得在璟的嘴上抓幾下,卻壓根抓不到,她咬牙切齒的說;「以前總聽說青丘公子反應機敏,言辭笑謔,我還傻傻的覺得,他們不是欺負你吧!如今我是後悔了,可不是因為豐隆前程不可限量,而是發現你是個大壞蛋!」
璟湊到小夭身邊;「那怎麼才算是好人,我讓你打一下?」
小夭扭頭,仰頭望著另一側的天;「不稀罕!」
璟轉到小夭麵前;「那打兩下?」
「哼!」小夭扭著頭,看著另一邊的天空。
「三下?「
黃帝的笑聲突然傳來,小夭和璟忙站開了一些,黃帝咳嗽了兩聲,說道;「我來喝口水,你們繼續玩你們的。」
「誰跟他玩了?是他在欺負我!」小夭臉色發紅,跑到廊下倒了杯水,端給黃帝。
黃帝看著小夭,笑道;「我看倒欺負的好,璟不在時,你焉搭搭的,璟一來,又生氣了許多。」
小夭看了璟一眼,什麼也沒說。
仲夏來臨,高辛進入雨季,對軒轅和高辛的軍人而言,意味著暫時不用打仗。對璟而言,他為「亡妻」服喪一年的喪期已滿,按照風俗,可以議親。
一日下午,璟去小月頂探望小夭時,說道;「我們出去走走吧。』
小夭正在整理前人的醫術筆記,剛好整理的累了,說道;「好啊!「
小夭跟著璟走出葯穀,璟招來了他的坐騎白鶴,請小夭上去。
小夭笑道;「我以為就在小月頂走一走呢,你打算帶我去哪裏?「
璟笑而不語,白鶴載著他們飛掠在山峰間。
沒有多久,小夭看見了草凸嶺,雲霧繚繞,山峰陡峭。
白鶴停在潭水邊,小夭躍下白鶴,看著茅草屋說道;「有時候覺得冥冥中自有註定。「
璟拉著小夭坐下;「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小夭彎下身子掬水玩,漫不經心的說;「你說啊!」
「漢水的民謠裏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每個少年在聽得懂這句歌詞後,都會忍不住憧憬一下未來的妻子是什麼樣子。我年少時也一樣,想著她該有花容月貌,性子溫柔嫻靜,會琴棋書畫,略懂烹飪和女紅,不沉默寡言,也不多嘴饒舌,會治家理事,進退得宜,最後還懂一些如何做生意,這樣也不至於我提起家族裏的事務時,她完全聽不懂.....」
小夭心裏一條條的和自己比對,臉色難看了起來。
「母親為我選親時,詢問我有什麼想法,我就把我的憧憬告訴了母親。」
小夭期待的問;「你娘有沒有說你癡心妄想?」
璟含著笑說;「母親說『這些都不難,除去姿容是天生的,別的那些,不要說是世家大族,就是一般的家族,隻要想讓女兒嫁的好,都會悉心栽培,難的是她是否會真心待你』。」
小夭靜靜想了一想,璟說的那些要求聽著很高,可的確不難滿足,畢竟璟要求的隻是「會和略懂」沒有要求像他一樣聞名天下,驚才絕艷。
璟說;「可沒想到....我遇見了你!」
小夭皺鼻子,不屑的說;「遇見了又怎麼樣?反正我沒有花容月貌,不溫柔嫻靜,不會琴棋書畫,女紅一竅不通,倒是很精通如何毒死人,話多聒噪,自言自語都能說一兩個時辰,我不會穿衣打扮,不懂得如何治家,討厭交際應酬,更不會談生意....."
璟點點頭,「你的確是這樣!」
小夭鼓著腮幫子,手握成拳頭,氣鼓鼓的盯著地麵。
「可是當我遇見你時,才明白不管以前想過多少,當碰到喜歡的那個人時,一切的條件都不在是條件。」璟溫柔的看著小夭,「你不嫻靜,可是我已經很靜了,正好需要聒噪好動的你;你不溫柔,一言不合就想動手,可你幫我洗頭,喂我吃藥時,無比細緻耐心;你不會琴棋書畫,但我都會,恰好方便我賣弄;你不懂女紅,但我又不是娶織女,一百個玉貝幣就可以買到大荒內最手巧的織女了;你不會做生意,我會,養你綽綽有餘;你不懂做生意,可有了你的聒噪,再過一千年,我和你也不怕沒話說,壓根不需要和你提起家族裏的事務,你懶於人情往來,我求之不得,因為我巴不得把你藏在深宅,不要人看到,不要人搶去....」
小夭臉色好轉,歪頭看著璟。
璟微笑著說;「小夭,你剛才說的很對,你的確不是花容月貌,你是.....」小夭的鼻子剛剛皺起,璟點了一下她的鼻頭,「縱世間萬紫千紅,都不抵你這一抹風流。」
小夭霎時間臉通紅,站起身要走;「真不知你今日發什麼瘋,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璟抓住小夭的手,不知何時,他們四周已是白霧繚繞,在瀰漫的白霧中,桃樹一株株拔起,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成花骨朵,開出了嬌艷的花。不過一會兒,千朵萬朵的桃花,繽紛的怒放著,燦如晚霞,絢如胭脂,微風過處,落葉繽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