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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九章 魂夢安能定(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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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小夭」顓頊輕托著小夭的背,靈力能減輕身體的痛苦,卻無法減輕小夭的痛苦,她的痛苦是因心而生。

月兒靜靜地從西邊落下,太陽悄悄地從東方探出,半天火紅的朝霞將天與海都染得泛著紅光。

一個統領模樣的軍士來奏報:「已經接連搜尋了兩夜一天,不少士兵靈力枯竭昏厥了。陛下看是稍做休息後繼續尋找,還是再調集人來?」

顓頊說:「稍做休息後繼續尋找。再傳旨,調一千水族士兵過來。」

軍士欲言又止,一瞬後,彎身應諾:「是!」

精疲力竭的士兵爬上船休息,連水都沒力氣喝,橫七豎八躺在甲板上。

不少人陸續昏厥,時不時聽到大叫聲:「醫師!醫師!」

還有人連爬上船的力氣都沒有,爬到一半,撲通又掉進海裏,連帶著後麵的士兵全摔了下去。

也許因為顓頊在,沒有人敢發出一點聲音,縱然摔了下去,他們不過蒼白著臉,緊咬著牙,再次往上爬。

小夭獃獃地看了他們一會兒,目光投向了無邊無際的大海。

大海是如此廣袤無垠,就算傾大荒舉國之兵,也不過滄海一粟。

她找不到璟了!

小夭低聲說:「讓他們別找了。」

顓頊說:「也許,璟會被哪條漁船救了;也許,他會碰到鮫人,被鮫人送回陸地。」

小夭的淚如斷了線的珍珠簌簌而落:「還有二十二天,才是我們大婚日,他抓緊點時間,依舊趕得回來。」

話剛說完,小夭突然直直地向前倒去,顓頊趕緊伸手抓住她。兩日兩夜沒有進食休息,又悲痛攻心,小夭終於再撐不住,昏死過去。

顓頊小心地用毯子裹住小夭,把她攬在懷裏,細細看著。

小夭麵色發青,嘴唇泛白,兩夜間就好似整個人脫了形,顓頊覺得胸口發悶,漲得疼痛,他望向天際絢爛的朝霞,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小夭,一切都會過去,遲早你會忘記他!」

小夭昏迷了四日,鄞說她身體一切正常,可她卻好像得了重病,昏迷不醒,即使在昏迷中,她都會痛苦地顫抖,卻就是醒不來。

顓頊急得不行,卻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守在小夭身邊。

四日四夜後,小夭終於醒來,整個人幹瘦,猶如大病初癒。

顓頊也累得瘦了一大圈,他想帶小夭回去,小夭不肯,顓頊隻得又陪著小夭在東海邊待了十幾日。

夜夜小夭都在等候,日日她都會下海,顓頊拿她一點辦法沒有,隻能派瀟瀟日日跟隨著她。

直到十一日,還有四天,就是望日——璟和小夭的婚期,小夭對顓頊說:「我要回神農山。」

顓頊帶著小夭回到神農山,小夭看到黃帝時,問道:「外爺,我的嫁衣修改好了嗎?」

黃帝說:「好了。」

「嫁妝都裝好了?」

「裝好了。」

小夭好像放下心來,回了自己的屋子。

黃帝麵色陰沉,著不遠處的青山。早上剛下過一場雷雨,青山蒼翠,山下田裏積了不少水,一群白鷺一低頭、一抬頭地在覓食。

黃帝沉默地佇立了很久,才開口問道:「璟死了?」

顓頊說:「死了。」

黃帝閉目靜站了一瞬,好似突然之間很疲憊,蒼老盡顯,他彎著腰.向屋內走去:「這段日子,你荒於政事了。」

顓頊說:「我並未荒於政事,即使在東海邊,依舊每日不敢懈怠,白日都是讓瀟瀟看著小夭,我隻能晚上陪她。」

黃帝疲憊地說:「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就最好。塗山氏的生意遍布大荒,族長突然出事,不僅僅會影響到大荒的各大氏族,你若處理不好,甚至會影響整個大荒,危機現在的安寧。」

顓頊在庭院內站了一會兒,躍上坐騎,趕回紫金頂,不能休息,而是立即傳召幾個重臣和心腹。

十四日夜,天上的月兒看上去已經圓了,依舊沒有璟的消息。

章莪殿冷冷清清,沒有絲毫送親的樣子,可那早早就布置好的喜慶裝飾卻依舊在,沒有人敢用,也沒有人敢取下,人人都在努力的裝作明日沒有什麼特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半夜裏,小夭從夢裏驚醒,好似聽到有人叩窗,她光著腳就跳到了地上,幾步躍到窗旁,打開窗戶:「璟……璟,是你回來了嗎?」

苗莆一手拿著明珠燈,一手拿著衣服:「小姐,隻是風吹樹枝的聲音。」

小夭覺得頭有暈,站不穩,她倚在窗上,喃喃說:「真的不是他嗎?」

明亮的月光下,窗外一覽無餘,隻有花木,不見人影。小夭失望傷心,幽幽問「苗莆,你說為什麼我一次都沒有夢見璟昵?」

苗莆把衣服披到小夭身上,又拿了繡鞋給小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小夭的問題,隻能含糊地說:「奴婢不知道。」

小夭仰頭看著月亮,說道:「我很想他。就算真的見不到了,夢裏見見也是好的。」

苗莆鼻子發酸,她跟在小夭身邊,看著小天和璟一路走來的不容易,本以為一切要圓滿了,卻變故突生。

小夭說:「大概因為我沒有親眼看見,一切都不像真的,總覺得他隨時會出現。為什麼一個人可以說消失就消失?為什麼他都沒有和我道別?我寧可他死在我懷裏,好歹兩人能把最後想說的話都說了,可這樣算什麼昵?頭一日我還收到他親手寫的信,叮囑我要好好睡覺,別總夜裏看書,可隔一日,所有人就都說他沒了。怎麼可能,我不相信!他為什麼不告訴我一聲?我恨他!」小夭對著月亮太叫:「塗山璟,我恨你!」

夜風徐徐,銀盤無聲。

小夭無力地垂下了頭,淚如雨一般墜落:「可是,我捨不得恨你,我知道,你不能守約,你肯定也很痛苦。」

苗莆用衣袖悄悄擦去臉上的淚:「別想了,睡吧!」

小夭對苗莆說:「去拿截湯穀扶桑枝來。」

苗莆猜不到小夭想幹什麼,也沒問,立即跑去拿。

她回來時,小夭站在廊下,居然搬著個梯子。苗莆把用玉石包著的扶桑枝拿給小夭:「小姐,拿來了。小心點,這東西看似無火,實際全是火,手要握在外麵的玉石上。」

小夭放好梯子,接過扶桑枝,爬到了梯子頂,用扶桑枝把廊下的大紅燈籠點燃。

小夭跳下梯子,想要搬梯子。

苗莆已經明白小夭想幹什麼,立即說:「我來!」她是顓頊訓練的暗衛,靈力高強,輕輕鬆鬆地把梯子移到了另一盞燈籠下。

小夭爬上去,點燃了燈籠。

安靜黑沉的夜裏,苗莆陪著小夭,一個搬梯子,一個點燈籠,將章莪殿內的紅燈籠一盞盞點亮。

廊下、門前、亭中、橋頭花燈掛在不同的地方,樣子各式和樣,圓的、八角的、四方的材質也各種各樣,羊皮做的、鮫綃做的、琉璃做的、芙蓉做的可不管什麼樣的花燈,都是同一種顏色——吉祥喜慶的紅色。

隨著一盞盞紅色的花燈亮起,整個章莪殿都籠罩在朦朧的紅光中,平添了幾分熱鬧和歡喜。

點亮殿門前最後的兩盞紅燈籠,小夭跳下梯子,望著滿殿的喜慶,對苗莆說:「好了!」

回到屋內,苗莆看小夭眼眶下有青影,勸道:「天就要亮了,小姐趕緊歇息吧!」

小夭坐到鏡前,對苗莆說:「幫我梳妝。」

這段日子,小夭連飯都懶得吃,幾曾梳妝打扮過?苗莆愣了一下,明白了小夭的心意,她忍著心酸說:「是!」

苗莆並不會梳理嫁婦的髮髻,那要專門訓練過的老嫗才會梳,可因為璟出事了,本來應該來的老嫗都沒來。苗莆梳了小夭最喜歡的垂雲髻,把以前璟送給小夭的步搖為小夭插好。

小夭對著鏡子照了照,和苗莆一起動手,為自己上了一個淡妝。

小夭問:「我的嫁衣呢?」

苗莆打開箱籠,拿出了紅底金繡的嫁衣,有些遲疑地叫:「小姐?」

小夭展開雙手,肯定地說:「我要穿!」

苗莆咬了咬牙,展開嫁衣,服侍小夭穿衣。

自顓頊遷都軹邑後,西邊和中原的衣飾漸有融合,小夭的嫁衣就兼其二者之長,有神農的精緻繁麗,也有軒轅的簡潔流暢,穿上後,莊重美麗,卻不影響行動。

待收拾停當後,小夭就好似等待出嫁的新娘一般,安靜地坐在了榻上。

小夭問:「苗莆,你知道定的吉辰是什麼時候嗎?」

「不知道。」

「你說璟知道嗎?」

「肯定知道。」

「那就好。」

小夭從榻頭拿了一冊帛書,竟然翻閱起醫書來,苗莆獃獃站了一會兒,出去端了些湯水糕點來,擺在小夭身側的小幾上。

正午時分,黃帝來章莪殿,看到小夭穿著嫁衣端坐在榻上,嫁衣的明媚飛揚和翻看醫書的沉靜寂寞形成了詭異的對比。

仲夏日,燦爛的陽光從窗戶活潑地灑入,照在小夭身上,卻沒有照出吉祥如意、一世好合,而是生離死別、一生情殤。

低垂著眼眸的小夭是多麼像她啊!黃帝好似看到眼前的小夭守著一個寂寞的屋子迅速老去,青絲染上了飛霜,花般的容顏枯槁,朝雲殿內蒼老寂寥的身影和眼前的小夭重合,黃帝竟不忍再看,猛然閉上了眼睛。

小夭聽到聲音,抬頭看去,見是黃帝,她探頭去看窗外的日冕。

黃帝走進屋子,看小幾上的糕點和湯水一點沒動,他說:「小夭,陪我吃點東西。」

小夭收回目光,拿起一塊糕點,一點點吃著。

黃帝陪著小夭,從正午一直等到天色黑透,苗莆把明珠燈一一打開。

因為璟的突然身亡,顓頊這段日子忙得焦頭爛額。

等忙完手頭的事,天色已黑,他顧不上吃飯,就趕來小月頂。

小夭這段日子都在章莪殿,他也徑直去往章莪殿,坐騎還在半空,就看到章莪殿籠罩在一片喜慶的紅色中。

待飛近了,看到——從門前,廊下到橋頭,亭角的花燈都點亮了,各式各樣的花燈,照出了各種各樣的喜慶。

坐騎落在正殿前,顓頊躍下坐騎,陰沉著臉問:「怎麼回事?」

瀟瀟彎身奏道:「是小姐昨夜點燃的。」當日布置時,所用器物都是最好的,這些燈籠裏的燈油可長燃九日。

顓頊靜靜地凝視著廊下的一排紅色花燈,瀟瀟屏息靜氣,紋絲不動。

半晌後,顓頊的神情漸漸緩和,提步要去小夭的寢殿。

瀟瀟立即跪下,小心地奏道:「小姐換上了嫁衣、上了妝。」

顓頊猛地停住了步子,麵色鐵青,一字一頓地問:「她穿上了嫁衣?」

「是!」

顓頊沒有往前走,卻也沒有回身,瀟瀟彎身跪著,額頭緊貼著地,看不到顓頊,卻能聽到顓頊沉重的呼吸,一呼一吸間,瀟瀟的身子在輕顫。

一會兒後,顓頊轉身,一言不發地躍上坐騎,離開了章莪殿。

瀟瀟癱軟在地,這才敢吐出一口一直憋著的氣,背上已經冒了密密麻麻一層的冷汗。

瀟瀟走進寢殿,向黃帝和小夭奏道:「黑帝陛下有要事處理,今晚就不來了,明日再來看陛下和小姐。」

小夭心神根本不在,壓根兒沒有反應。黃帝卻深深盯了瀟瀟一眼,什麼都沒說,揮了下手,示意她出去。

小夭低聲問:「是不是吉辰已經過了?」

黃帝說:「小夭,璟不會回來了,你的一生還很長,你忘記他吧!」

小夭說:「外爺,我想休息了,你回去休息吧!」

黃帝擔心地看著小夭,小夭說:「我沒事,我隻是……需要時間。」

黃帝默默看了一會兒小夭,站起身,腳步蹣跚地走出了屋子。

小夭走到窗前,看著天上的圓月。

望日是月滿之日,璟選定這個日子成婚,應該想要他們的婚姻圓圓滿滿吧?可竟然是團圓月不照團圓人。

小夭告訴黃帝她隻是需要時間,可是,這個時間究竟是多久呢?究竟要有多久才能不心痛?

小夭問:「苗莆,你說究竟要有多久我才能不心痛?」

苗莆訥訥地說:「大概就像受了重傷一樣,剛開始總會很痛,慢慢地,傷口結疤,痛的輕一點,再後來,傷疤慢慢脫落,就不怎麼疼了。」

小夭頷首,她不是沒受過傷,她很清楚如何才能不痛苦。

想要不痛苦,就要遺忘!時間就像黃沙,總能將人心上的一切都掩埋。

可是——

璟,我不願意!

如果不痛苦的代價是遺忘你,我寧願一直痛苦,我會讓你永遠活在我心裏,知道我生命的盡頭。

我已經穿起嫁衣,對月行禮,從今夜起,我就是你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