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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十章 日日思君不見君(2 / 3)

相柳轉過了身子,望向海天盡頭,明明背對著她,可就是清楚地聽到了淚珠墜落的聲音,一滴又一滴,又細又密,傳入耳朵,就好似芒刺一樣,一下下戳著心尖。

相柳說:「有哭得時間,想想究竟是誰要殺你。」

小夭想起苗莆,忙用袖子擦去眼淚:「我得回去了,要不然顓頊非殺了苗莆不可!」

「黑帝想殺苗莆也找不到人。」

小夭想起,信天翁妖說她還有個搭檔,苗莆一直沒有來救他,肯定是遇見了另一個殺手。小夭的臉色變了:「苗莆……苗莆……死了嗎?」

「不知道!我趕來時,看到海島上有兩匹天馬的屍體,她應該遇到襲擊了,淡沒有發現她的屍體。」小夭剛鬆了口氣,相柳又惡毒地補充了句:「也許也被沉到海底了。」

相柳永遠有本事讓她前一刻感激他,後一刻想掐死他,小夭又急又怒,卻拿相柳一點辦法也沒有:「我要去找苗莆,你送我去哪個海島。」

相柳說:「我正好有點空,可以陪你去找苗莆。」

「你幾時變成善人了?」

「當然有條件。」

「我隻有一個頭,實在算計不過你的九個頭,這買賣不做也罷。」

相柳幹脆利落地縱身躍進大海,打算離去,壓根兒不吃小夭以退為進的討價還價。小夭趕忙也跳進了大海,去追他,抓住了相柳的一縷白髮。

相柳回頭,像盯死人一般盯著她,小夭訕笑著放開了:「幫我找到信天翁妖,我答應你的條件。」信天翁妖會利用海底的大渦流讓她徹底消失,可見對這片海域十分熟悉,唯有相柳能最快地找到她。

相柳從海水中緩緩升起,站在海麵上,白髮如雲,白衣如雪,纖塵不染,銀色的月光將他映照得高貴聖潔,可他俯瞰著小夭的表情卻透著邪惡:「任何條件都答應?」

小夭也站在了海麵上,平視著相柳說:「隻要和顓頊無關,任何條件我都答應!」為了苗莆的命,就算真和惡魔做買賣,她也隻能做,何況現在,她還有什麼能失去的呢?

相柳說:「活著!就算塗山璟死了,你也要活著!」

小夭獃獃地看了一瞬相柳,視線越過他,望向大海盡頭的夜色。漫長的生命,沒有盡頭的思念……不放棄地活著,那是什麼感受?大概就像永遠不會有日出的黑夜。小夭不明白,相柳為什麼要關心她的死活?

相柳冷冷地說:「我隻是沒興趣和你一塊死!你想要放棄,必須先想到解蠱的方法。」

對了!她的命和相柳相連,還真要先尋出解蠱的方法。小夭說:「我答應你的條件,帶我去找信天翁!」

相柳召來坐騎白羽金冠雕,帶著小夭向海天深處飛去。

他們已經在海深處,可廣闊無垠的大海好似沒有編輯,白羽金冠雕飛了一夜,大海依舊和之前一模一樣,從空中俯瞰,沒有一塊陸地,隻有茫茫大海,小天說:「大海真的能吞噬一切!」

相柳淡淡說:「到了!」

小夭看到了一艘褐色的帆船,苗莆昏躺在甲板上。信天翁穿著一襲火紅的衣衫,正在和一個男子吵架。那男子背對著小夭她們,看不見長相,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裳,身材頎長,有些瘦弱,一點不像殺手。

「殺了她!不殺了她,黑帝和黃帝遲早會找到我們!你想死嗎?我說,殺了她!」信天翁妖氣得已經失去了理智,大吼大叫,恨不得連著麵前的男子一塊殺了,可她眼裏有深深的忌憚,始終不敢動手。

她麵前的男子好像不喜歡說話,對信天翁妖的大吵大叫置若罔聞,隻是平靜筒短地說:「不殺!」

相柳驅策白羽金冠雕向著船飛去,絲毫沒有遮掩身形。

小夭低聲說:「他們是殺手!一對二,你的傷如何了?」

相柳掃了小天一跟:「二對二。』』

小夭翻白眼,真不知道是該高興相柳如此高看她,還是該氣憤相柳如此高看她。

信天翁妖在氣怒中,一直沒察覺相柳和小夭的接近,那個瘦弱的男子卻立即察覺到了,猛地回身,像一隻蓄勢待發的野獸,全身都散發出危險的氣息,小天竟然有一種咽喉被扼住了的窒息感,想要後退。幸虧相柳身上也發出強大的壓迫感,逼得那個男子隻能緊緊盯著相柳,往後退了一步。

相柳和小夭落在船上,信天翁指著小夭,驚恐地叫:「你……你沒死?」

小夭展開雙手,轉了個圈,笑著說:「沒死,從頭到腳,完好無損。」

信天翁妖看向小天身旁的相柳,白衣自發、容顏俊美,她想起了荒內一個很有名的妖,麵色劇變,立即躲到了搭檔的身後,卻又好像不能相信,探出個腦袋,遲疑地問:「相柳,九命相柳?」

相柳顯然沒把信天翁妖放在眼裏,根本懶得掃她一眼,隻是饒有興趣地看著她身前的男子。兩人如兩隻對峙的野獸,看似一動不動,實際都在等待對方的破綻。

小夭看信天翁妖被嚇得躲在後麵,壓根兒沒有動手的勇氣,不禁笑問:「是相柳如何?不是相柳又如何?」「j

信天翁妖道:「不可能是相柳。你是黃帝的外孫女,相柳不可能救你。」

原來連不把人情規則放在眼裏的妖族也是這麼看她和相柳的關係!小天突然覺得索然無味,不想再逗信天翁女妖,板著臉說:「把我的侍女還給我!」

正在此時,那個蒼白瘦弱的少年發動了攻擊,如猛虎下山,又如靈狐騰挪,向相柳撲去。信天翁妖立即化回妖身,振翅高飛,如閃電一般逃向遠處,竟然拋棄了她的同伴,

小夭的箭術足以讓信天翁妖明白,長著兩隻翅膀可沒什麼大不了!可相柳身有重傷,她擔心相柳,顧不上看信天翁妖,目光一直緊緊地鎖著少年。

相柳和少年快速地過了幾招,不過一瞬,已經分開,又恢復了對峙的情形,隻不過少年胸膛劇烈地起伏,目光冰冷駭人,相柳卻很閑適,微笑著說:「小夭,你可還認得這隻小野獸?"

小夭也覺得少年似曾相識,盯著少年打量。少年聽到小夭的名字,似乎有些動容,可此時他就如在一隻猛獸的利爪下,根本不敢擅動,沒有辦法去看小夭。

小夭看到少年少了一隻耳朵,終於想起了他是誰,那個堅持了四十年,終於獲得自由的奴隸。小夭高興的跑向少年:「喂,你怎麼做殺手了?我是小夭啊!你還記得我嗎?」

相柳沒有阻止她,如同縱容幼崽去探索危險的大獸,並不像打擾孩子尋找點樂子,他隻是緊盯著少年,但凡少年露出攻擊意圖,他必定會瞬間殺了少年。

少年也感覺出相柳暫時不會殺他,他害怕引起相柳的誤會,不敢動,隻把目光稍稍轉向小夭,努力擠出了一絲微笑,不過顯然因為不經常做微笑這個動作,看上去十分僵硬。

少年說:「我是左耳。」

小夭說:「你用的是我起的名字呢!你還記得我?」

左耳說:「記得。」他永不可能忘記她和另一個被她喚作——「邶」的男子。

小夭問:「這些年,你過得如何?」

「你的錢,花完了。餓肚子,很餓,快死了。殺人,有錢。」

小夭愣了一下,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對相柳說:「他竟然用十八個字就說完了幾十年的曲折經歷,和我是兩個極端,我至少可以講十八個時辰。」

相柳笑了笑,說:「你肯定十八個時辰夠用?能把一隻猴子都逼得撞岩自盡,十八個時辰不太夠!」

左耳看相柳沒有反對,跑過去,抱起苗莆:「給你,不要你的錢!」

小夭檢查了一下苗莆,還好,隻是受傷昏迷了過去。小天給苗莆餵了一些葯,把苗莆移進船艙,讓她休息。

相柳質問左耳:「你為什麼沒有殺苗莆?」

小夭走出船艙:「是啊,你為什麼沒有殺她?」以左耳的經歷和性子,既然出手,肯定狠辣致命,可苗莆連傷都很輕。

左耳說:「她身上的味道和你以前一樣。」

小夭想了想,恍然大悟。那時候,邶帶她去花妖的香料鋪子裏玩,她買過不少稀罕的香露,因為覺得新鮮好玩,自己動手調配了十來種獨特的香,送了馨悅四種,阿念四種,她自己常用一種被她命名為「夢」的香,後來看苗莆喜歡,就送給苗莆用,她自己反倒玩厭了,不再用香。

小夭有些唏噓感慨,嘆道:「我都很久不玩香了,沒想到幾十年了,你竟然還記得?」

左耳說:「記得!」那時的他,有髒又臭,人人都嫌棄畏懼地閃避,連靠近他都不敢,小夭的擁抱是他第一次被人擁抱,他一點不明白小夭想幹什麼,但他永遠記住了她身上獨特的味道,若有若無的幽香,遙遠又親近,猶如仲夏夜的絢爛星空。

小夭不得不感慨,人生際遇,詭秘莫測!緣分兜轉間,誰能想到她幾十年前無意的—個舉動竟然能救苗莆—命?

相柳問左耳:「誰僱傭你殺小夭?」

「不知道.阿翁說她會殺另一個人,讓我去殺她。」左耳指了下船艙裏的苗莆,「事成後,阿翁給我十枚金貝幣,她說我可以去鄉下買間房子和幾畝地,娶媳婦生孩子。」

小夭難以置信,指著自己的鼻子,惱火地說:「什麼?她才給你十枚金貝幣?我怎麼可能才值那麼點錢?你被她騙了!」

左耳低下了頭,盯著自己的腳尖,愧疚不安地說:「我不知道是你,我不該答應阿翁。」

小夭拍著他的肩膀說:「沒事,沒事!這不是大家部活著嗎?」

一聲清亮的雕鳴傳來,白雕毛球雙爪上提著一隻信天翁飛來,得意洋洋地在他們頭頂上盤旋了幾圈,還特意沖著小天叫了兩聲。小夭這會兒才理解了相柳起先的話「二對二」,二是指他和毛球,而不是小夭,他都不屑把小天算作半個。

毛球炫耀夠了,收攏雙翅,落在甲板上,一爪站立,一爪按著信天翁。

信天翁瑟瑟發抖,頭貼著地麵,哀求道:「我實不知道西陵小姐是相柳將軍的朋友,求相柳將軍看在大家都是妖族的分兒上,饒我一命,以後絕不再犯。」

相柳說:「僱主的身份。」

「我不知道。對方肯定明白西陵小姐身份特殊,和我的接觸非常小心,我隻能聽到他的聲音,聲音很有可能是假的。」

相柳冷哼一聲,毛球爪上用力,信天翁慘叫,急急地說:「有一幅寫在裏衣上的歌謠,對方說,拿給西陵小姐看,西陵小姐就會聽話。但我和左耳都不識字,不知道寫的是什麼。」識字是貴族才特有的權利,別說信天翁妖這個浪跡天涯的殺手,就是軒轅朝堂內的不少將領,都不識字。

毛球用嘴拔了一撮信天翁頭上的羽毛,信天翁慘叫著說:「別的真都不知道了,什麼都不知道了,將軍饒命……饒命……」

小夭說:「不必迫她了。如果我真死了,的確沒有線索可以追尋,但我沒死,其實有很多蛛絲馬跡可查。」

相柳問小夭:「想出是誰了嗎?」

小夭神情黯然,說道:「音珠裏是璟的聲音,裏衣上寫的是我唱給璟的歌謠,就連裏衣的布料也是璟一直喜歡用的韶華布,想殺我的人一定和璟很熟悉。我不能確定,但大致有些推測。」

毛球撲扇著翅膀,對相柳興奮地嗚叫,相柳對毛球點了下頭,小夭還沒反應過來,一聲淒厲的慘叫,毛球的利爪已經插進了信天翁的身體。它叼起信天翁,背轉過身子,藏到船尾去進食了。

相柳眼睛眨都沒眨一下,左耳也是平靜漠然地看著,就好像毛球真的隻是捉了一隻普通的信天翁吃。小夭在深山裏待了二十多年,看慣了獸與獸之間的捕殺,她明白,對妖族而言,這隻是正常的弱肉強食。其實想得深刻點,人和妖的分別,隻不過一個是弄熟了吃,一個是生吃活吞,可聽著船尾傳來的聲音,小夭還是有點不舒服,她對相柳說:「我知道你又要嘲諷我了,不過,你能不能讓毛球換個地方進食?」

相柳瞥了小夭一眼,說道:「毛球,聽見了嗎?」

毛球不滿地哼哼了幾聲,抓著信天翁飛走了。

沒有了嚼骨頭的嘎巴聲,小夭長長籲了口氣,得寸進尺地對相柳說:「你做個小法術,用海水沖洗一下甲板唄!血腥味你聞著也不舒服啊!」

「我不覺得。」相柳倚在欄杆上,顯然不打算照顧小夭的不舒服。

左耳卻提了水,開始刷洗甲板,小夭很是感動,一邊感慨妖和妖真實不同,一邊和左耳一起幹活。

幹完活,小夭餓的眼冒金星:「有吃的嗎?」

「有!」左耳跑進船艙,端了一堆食物出來。

小夭揀了塊陰涼處,和左耳一起吃飯。

待吃飽了,小夭拿了酒碗,邊喝邊問:「我不是告訴你可以去神農山找顓頊嗎?你餓肚子時為什麼不去神農山呢?」

「太遠了,餓得走不動,後來有了錢,有飯吃,就沒去。」

小夭估摸著那時候他已經到了東海,沒有坐騎,想去神農山的確不容易,「原來是這樣。」

左耳問:「顓頊是誰?」

世人都知道黑帝,可知道黑帝名字的人倒真不多,小夭說:「他就是黑帝。」

「以前和你在一起的那位公子呢?你叫他『邶』。」左耳在奴隸死鬥場裏見過好幾次邶,可邶都是狗頭人身,左耳並不知道邶的真正長相。

小夭下意識的看向相柳,相柳也恰看向她,兩人的目光一觸,小夭立即迴避,小夭對左耳說:「他死了。」

左耳冷漠的眼睛內流露出傷感,在他的心裏,邶不僅僅是他的同類,還是指引他重生的老師。很多次重傷倒下,覺得再沒一點希望時,看到邶坐在看台下,靜靜地看著他,雖然什麼也沒說,可邶的存在,本身就差傳遞著溫暖和希望,他總能再一次站起。左耳對小夭的感激和親近,不僅僅因為小夭給予了他一個擁抱和一袋錢,還因為小夭和邶的關係,小夭接受他的同類,是他同類的朋友。

左耳問:「你會想念他嗎?」

小夭輕輕嘆了口氣,沒有回答。

左耳非常固執,盯著小夭,又問了一遍:「他不在了,你會想念他嗎?」

小夭道:「會!」

左耳笑了,對小夭說:「他會很開心!」

小夭盯著相柳說:「你不是他,你怎麼知道他會不會在乎別人的想念?他根本不在乎!」

左耳麵容嚴肅,明明不善言辯,卻激動地說:「我知道!我們從來都不怕死,我們什麼都不怕!可我們怕黑!如果我死了,有一個人會想念我。」左耳手握成拳頭,用力的砸了砸自己的心口,「這裏就不會黑了,很明亮!很開心!」

小夭問相柳:「他說的對嗎?」

相柳似笑非笑地看著小夭,輕佻地問:「難道你竟然想相信?我完全不介意!」

「我瘋了,才會相信!」小夭哈哈大笑,用誇張的聲音和動作打破了古怪的氣氛,她對左耳說:「你會開船嗎?會開的話,送我們回陸地吧!」

「會開。」左耳扯起帆,掌著舵,向著陸地的方向駛去,

小夭走到相柳身旁,說道:「至少要四五天才能看到陸地,海上就我們這一艘船,很安全,你正好可以養傷。」

相柳眺望著大海,沉默不語。

小夭以為他拒絕了時,聽到他說:「也好。」

相柳指了指在認真駕船的左耳:「回到陸地後,你打算拿他怎麼辦?讓他繼續四處流浪,去做廉價殺手?日子長了,他要麼變成真正的渾蛋,要麼被人殺了。」

左耳的耳朵很靈,聽見了相柳的話,不滿地反駁:「我能吃飽飯!」

小夭笑看著左耳:「你能為信天翁妖幹活,也能為我幹活吧?我也能讓你吃飽。」

左耳很爽愉地說:「好,我幫你殺人。」

小夭覺得額頭有冷汗滴落,幹笑道:「我不是請你做殺手!」

「我隻會殺人。」左耳的神情很平靜,眼睛中卻流露出悲傷和茫然,從記事起,他就是奴隸,唯一會的技能就是殺人。

小夭收起了嬉笑的表情,靜靜想了一會兒,很認真地說:「我請你做我的侍衛。平時不需要你殺人,但如果有人來殺我,我要幫我殺了他們可以嗎?」

左耳盯著小夭,似乎在思索小夭到底是真需要人保護,還是在憐憫他。

小夭說:「我不是憐憫施合,是真的需要。你也親眼看到了,有人要殺我。我沒有自己的侍衛,苗莆是顓頊賜給我的,她還打不過你。你很厲害,如果你願意保護我,其實是我佔大便宜了。」

左耳的眼睛變得亮閃閃的,洋溢著開心,他說:「我願意!我願意做你的侍衛!」

小夭道:「那就說定了,以後你保護我,我負責你有飯吃,有衣穿,還會幫你討個媳婦。」

左耳蒼白的臉頰竟然慢慢地變紅了,他緊抿著唇,專心致誌的駕船,不好意思看小夭和相柳。

小夭微笑著,溫柔地看著他,心中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多很多年前,相柳是不是也是這樣子?看似狡詐兇狠,卻又質樸簡單,如果那個時候,她能遇見相柳,是不是相柳也可以找到一個心愛的女子?他會帶著她一起去花妖的店鋪裏買香露,一起去找藏在深巷裏的食鋪子……小天下意識地去看相柳,相柳側身而立,望著海天深處,唇畔含著一絲溫和的笑意。因為唇角這個淺淺的弧度,他完美的側臉臉不再冰冷無情,有了一點煙火氣。

小夭怔怔看了一會兒,收回目光,也將各種胡思亂想都收好。她進船艙去看苗莆,喂她喝了點水和葯,看她一切正常,才走出船艙。

小夭找了個舒適的角落坐下,望著蔚藍的碧空,聽著海鳥的鳴叫,昏昏沉沉地打起了瞌睡。

相柳的聲音突然響起:「根據你的推測,要殺你的人是誰?」

小夭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清醒了一會兒,說道:「音珠裏的聲音倒罷了,聽過璟說話的人很多,模仿璟說話並不難。可裏衣上那首歌謠聽過的人卻不多,除了璟的侍從,我的侍女,還有豐隆、馨悅,就連顓頊都沒聽我唱過。我的侍女不可能!璟的幾個侍從,我也相信他們!那隻有豐隆、馨悅了,他們有這個能力膽魄,也給得起信天翁妖說的天大的價錢。」

「赤水豐隆,神農馨悅?」

「嗯,但我想不通為什麼,我和他們唯一的過節就是當年的悔婚,可這都多少年過去了?看上去,豐隆真的一點不介意了。至於馨悅,我的確不夠討好她,可除了我和豐隆的事,我也沒得罪過她,她就算討厭我,也不至於想殺了我。」小夭揮揮手,像是趕走了討厭的蒼蠅,「算了,不想了!」

小夭這樣子,完全不把一位大將軍族長,一位王後當回事,豐隆和馨悅都不是一般人,不管是誰做的,有第一次,就絕對會有第二次,下一次可不會這麼好運。左耳都不贊成,插嘴道:「應該殺了他們。」

小夭笑起來,對左耳說:」這不是山野叢林,不是覺得他危險,就能打死他。」天下初定,豐隆和馨悅的身份都十分敏感,顓頊正在盡全力讓各族融合、和諧共處,小夭不想因為自已讓顓頊頭痛,更不想因為自己引起氏族間的衝突,甚至戰亂。

船平穩快速地向著西邊行駛,一群群白色的海鳥時而盤旋而上,衝上碧藍的天空,時而飛撲而下,衝進蔚監的大海。相柳望著海鳥,慢慢地說:「以前我認識的玟小六有很多缺點,唯獨沒有逆來順受、愚蠢白癡的缺點,你是不是這些年被塗山璟照顧得太好了?他一死,你連如何生存都忘記了?」

小夭現在最忌諱人家說璟死了,怒瞪著相柳。

相柳輕蔑地看著她,譏諷地說:「難道我說錯了嗎?你的確不是置身於山野叢林,你在比山野叢林更危險的神農山。山野叢林中,再危險的猛獸不過是吃了你,可在神農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這次如果你死了,會有多少人因你而死?赤水豐隆已經打破了幾萬年來四世家的均衡格局,現在塗山氏的族長突然亡故,唯一的子嗣還小,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死了,塗山氏也許就會被赤水豐隆和其他氏族瓜分了?在權勢利益的引誘前,都有人甘冒奇險去弒君,殺個你算什麼?我現在是真後悔和你這個愚蠢軟弱的女人命脈相連!算我求你了,在你蠢死前,趕緊想辦法,把我們的蠱解了!」

小夭走到船舷邊,眺望著海天盡處,海風呼嘯而過,血紅的嫁衣獵獵飛舞。夕陽的餘暉將她的身影勾勒得濃墨重彩,她身上的嫁衣紅得就好似要滴下血來。

太陽漸漸落下,月兒從海麵升起,剛過滿月之日不久,不仔細看,月亮依舊是圓的。

小夭指著月亮,對相柳說:「你看!」

相柳冷冰冰地看著她,動都沒動,左耳倒是扭過頭,看了看月亮,幹巴巴地說:「很圓的月亮!」

小夭撲哧笑了出來,凝視著月亮,說道:「璟選了滿月之日成婚,我本來想問他為什麼,但有些不好意思,想著成婚後有的是時間,就沒有問。我們最後一次見麵,是在三十二天前,孟夏之月的滿月日。他下午來小月頂和我辭行,說是晚飯前走,可用過晚飯後依舊沒走。一直到月亮攀上了山頂,我們依舊在山澗踏著月色散步。那一晚的月亮很美,我拉著他月下踏歌,他不會,我邊唱歌邊笑他笨拙。後來,他騎白鶴離去前,指著月亮,對我說『下個滿月之日後,不管月亮陰晴圓缺,人世歡離合,我和你長相守、不分離。」

小天突然對著遼闊的大海唱起了歌:

君若水上風

妾似風中蓮

相見相思

相見相思

君若天上雲

妾似雲中月

相戀相措

相戀相惜

君若山中樹

妾似樹上藤

相伴相依

相伴相依

緣何世問有悲歡

緣何人生有聚散

唯願與君

長相守、不分離

銀色的月光哀傷地灑落,波光粼粼的大海溫柔地一起一伏,小夭的手伸向月亮,微笑著說:「沒有見到他的屍體,他在我的記憶力,永遠都是倚著白鶴笑看著我,指著月亮對我說『下個滿月之日後,不管月亮陰晴圓缺、人世悲歡離合,我和你長相守、不分離』。我大概真的很愚蠢、很軟弱,我沒有辦法相信他死了,總覺得也許下個滿月之日,他就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