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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節無論於黎民百姓還是於戎馬倥傯的軍人，總之大凡中國人都象基督教徒視蚤誕節一樣視其為盛典。我這個步兵師政治部群眾工作科幹事，腳後跟打屁股蛋兒地忙完春節前的“擁政愛民”和“擁軍優屬”的慰問，向頂頭上司請假，星夜兼程朝豫西老家奔，玩命也要爭取吃上我愛人著意為我包的大年初一的餃子。
陰曆三十下午3時又50分，我一直為擔心不能如期到家而提到嗓子眼兒的心隨著大步流星衝出鄭州火車站出站口方“咕咚”一聲落在實處。再快馬加鞭地到長途公共汽車站坐上通往我們村的下午5點鍾最後一趟公共汽車，天黑之前到家將是確定無疑。
恰在這時，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將我兩條腿木樁似釘住：“解放軍叔叔，我爸是戰鬥英雄，給俺點錢吧，俺媽病了……”隨著哽咽的啜泣聲，一個碩大的髒稀稀的乳白色搪瓷缸塞滿我的眼眶。
我不悅地吼完一聲：“你幹什麼你”，卻又恨不能一口將湧出嘴的話全部吞回去。隻見瓷缸上一行“作戰紀念”的火紅大字。這行火紅的字猶如烈焰般燎得我渾身戰栗。向我乞討的竟是一個充其量不過五六歲的小女孩子，手巴掌大的小臉兒凍得發紫，天真無邪的目光中充滿饑餓和怯懦。
我剛要問她叫什麼以及家在哪裏諸如此類的話，她臉上“啪”地一聲，並眼睜睜刹時鼓起幾條殷紅的血棱子。狗日的，是誰膽敢這麼狠毒地給她個大嘴巴子呢？！“你——”我義憤填膺地正要大聲斥責一個撲過來並向小女孩大發脾氣的瘦弱婦女，突然發現我認識她，我那在喉嚨裏澎湃的氣流於是馬上凝結。
“站住！”那瘦弱女人顯然在短促的對視中也認出了我，她拉起小女孩撒腿就跑，那驚慌的樣子好象電影裏中國人聽說鬼子進村了一樣。
此刻的我好象表現英雄行為的時刻到了，提著兩個沉甸甸的人造革旅行包奮力追趕，不諳內情的人還以為我在緝拿一個歹徒或扒手。其實呢，這個瘦弱女人是我原來所在連隊一排排長褚德望的妻子。反擊戰那年，他們才新婚不久。我們連本來在反擊戰中是先鋒連，而豬德望率領的排又是先鋒連的先鋒排。反違戰打響後，褚德望為保證大部隊挺進，在攻擊一個敵人火力製高點時奮不顧身而壯烈犧牲。戰後我帶著一千多元的撫恤金到褚德望所在的村去看望她，才知道她和褚德望結婚後就擔負起照料癱瘓婆婆的責任，而那時的她已是懷孕在身。當時我見她日子過得很拮據，想跟縣武裝部和民政局交涉在縣城給她安排個吃商品糧的工作，可她說褚德望在上前線時給她的信中已經講明，如果他“光榮了”不許她給黨和政府添麻煩，因此她不能違背丈夫的遺言。可是如今她怎麼落到這般地步呢？
“你老追我們幹什麼？我不認識你！”她見我追上她死纏著她不放便勃然大怒，那憤懣的目光似乎說我主動關心她屬於黃鼠狼給雞拜年。
我臉不變色心不跳地講，不要說你喊，你就是叫警察你不把實話告訴我，我也不會放你走。
不知是出於無奈還是我的真心實意感動了她，她並不感到委屈地告訴我，她婆母死後，她用丈夫的撫恤金為婆母料理了後事。因不願向政府要救濟怕給榮獲戰鬥英雄稱號的丈夫臉上抹黑，於是便帶著女兒背井離鄉想找個能使她們母女倆吃飽肚子就行的工作。卻因還沒有找著隻得暫且靠乞討度日。
“走，我和你們一起回家過年去！”我也不知道我此時此刻出於什麼目的，隻知道我不這麼做對不起我那為國捐軀的老戰友褚德望，便不由分說將她們母女帶上了長途公共汽車。
她們村就在公路邊兒上，所以，下了汽車走幾步就到了她家。當我邁進那依然破舊的堂屋，兩條腿又驀地釘住。隻見堂屋正中位置掛著的褚德望的黑白照片下，放著一大粗瓷花碗水餃而且還是熱氣嫋嫋上升，祖瓷花碗前方擺著一朿用紙做的鮮紅的玫瑰花，大概玫瑰花瓣剛剛用紅墨水塗過好象滴血一般，花朿上綴著白布條，上麵寫著一行不太工整的小字：“褚德望叔叔，我們不會忘記您！”
我細一打量，落款是幾個小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