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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永昭派了親信上京,夕間他回了後院,那婦人正坐在院中亭子裏,低著頭在繡架前繡衣,頭上還映著陽光的餘暉。
明年是他的五十壽辰,她說要給裏外置辦一套衣衫,外衣裏衣都繡上金虎,汪永昭聽她與他細細說過,那樣一番工夫,光幾件衣裳,以她一已之力,就得繡上近一年才成行。
她欲要親手繡,他也不願差針錢婆子幫她,隻是讓她每日繡衣的時辰別太長,免得傷了眼睛。
汪永昭這時悄步走近,站立於她身前,就見她捏針停下,抬起頭朝他笑,「是什麼時辰了?」
「尚早,剛過申時。」汪永昭掀袍,在長凳上坐下,看著繡架上那隻繡成了一半的虎頭。
細看它的眼神,汪永昭頗覺有熟悉之感,他斂眉又看了幾眼,不快地看向了這婦人。
「等繡成了,神韻就全出來,到時穿在您身上,會好看的。」張小碗笑,她設計的較為含蓄,並不張揚,重要部份都是虎紋,那虎頭,繡在了背後,整件衣裳隻有全部鋪開,才看得清原貌。
老虎的眼神,她是想了又想,才讓它相似了汪永昭的眼神。
這一件衣裳的繡成並不容易,她多年的繡功,還得專心致誌,全力以赴才成。
不過,雖會辛勞,但這也是她能做得最好的事情了。
前世所有的一切在今生全變了樣,唯獨做成一件讓自己滿意的成品衣裳的成就感一直在著。
這一路再怎麼隱藏自己,走到如今這步她也明白了,人可以改變甚多,但根底上的東西卻是根本不會變的。
也恰恰是那個根底下的自己,才讓她走到了如今。
現今是好是壞,她也都得自己承擔。
這怕就是人生了。
汪永昭還是在皺眉,張小碗看著他笑,伸出手去摸他的眼角,柔聲和他道,「像您才好啊,我都怕繡不出像您眼睛裏一樣的神采,琢磨了近一月,才繡出了一隻眼睛出來。」
她一直都很會說話,無論多少次,都能說得讓他為她心動,汪永昭頗有些著惱她的嘴巧,但總也著迷於她的溫言軟語。
「隨你。」汪永昭拉下她的手,摸了摸她指尖的厚繭,拿了放在架子上的白膏,給她擦起了手。
張小碗把兩手都伸了出來,笑著看著他給她擦潤膏,嘴間也與他閑話家常道,「您回來得早,今天的晚膳就擺得早些罷,趁夕陽還在,我們一家就在院中用膳,您看可行?」
「嗯。」汪永昭點頭。
「那就我就叫下人備了。」張小碗笑著說了一聲,才揚聲朝站在廊下的七婆叫了一聲。
「夫人。」七婆小跑著過來了。
「走慢點。」張小碗搖頭道,「怎地這般急?」
「您有何話吩咐?」因著汪永昭在,七婆一直躬著腰在說話。
「起身罷。」
「哎。」七婆這才站直了身。
「你去廚房說一聲,讓他們現在就把飯菜做好,菜式的話,就按我午時列的,還多添兩斤牛肉,一斤白切肉,再煲一個清火的冬瓜蓮子骨頭湯。」張小碗想了想道,又轉頭與汪永昭說,「今晚給您溫三兩黃酒喝喝,可好?」
汪永昭點了下頭。
「就這罷,去罷。」張小碗笑著回頭朝七婆道,「還有讓廚房也給你們切一斤牛肉一斤白切肉,酒你們自己也拿上半斤,你們幾個今晚也小喝幾杯。」
「這……」七婆笑,「這哪成?」
「去罷。」張小碗揮了揮手,待婆子笑著走後,她才轉頭與汪永昭說,「說起來,還要跟您商量件事。」
「嗯。」汪永昭放下了她的手,讓她拿帕與他拭手。
「萍婆她們身子也經不得勞累了,就別讓她們守夜了。」張小碗擦著他的手,嘴間淡道,「要是有個什麼要讓她們伺候的,那夜再讓她們守著罷,您看可行?」
「好,」見手擦好,汪永昭站起身,拉了她起來,「你自個看著處置。」
「知了。」張小碗隨他下了亭子,雙手挽著他的手臂,抬頭往夕陽那邊看去。
金黃的餘暉這時並不刺眼,絢麗的雲霞在天的那邊美得讓人心悸,張小碗抬眼看著那離奇的美景,神情因著美景都放鬆了下來,嘴角也無意識地翹起,露出了微笑。
汪永昭看著她那悠閑自在的樣子,心道那些個讓她心煩的事,斷不能讓她知曉絲毫。
這內宅的事,也夠她忙的了。
汪懷慕與鐵沙鎮判官之女王文君的親事訂下後,王夫人便不再好時時來給張小碗請安了,蕭夫人作為王夫人的表姐,便時常拿著表侄女的繡品來給張小碗過眼,另道一些家常。
知張小碗喜歡一些歇養活的花草,這年過年之前,王家送來了兩盆迎春花。
王家沒留什麼話,汪懷慕一打聽,說是未婚妻親手種的,就差管事送了塊玉過去,讓王夫人交給王文君。
隨即,王家送了糕點過來,汪懷慕吃時,還稍紅了紅臉,被家中那個膽大包天的小弟還壞笑了幾聲。
這年一過,汪杜氏就有些魂不守舍了,因著汪圻修也是及冠之年,該娶親了。
他本應早就成親,隻是這幾年家中大小的事拖了他的婚事,現如今是該辦這大事了。
汪杜氏的心思,張小碗多少知曉一二,她也是為母之人,哪不懂汪杜氏對兒子的操心,擔擾,遂在正月過後,她就與汪杜氏說了,讓她這半月在家中打點好,就去那南海。
「真讓我去?」汪杜氏說話時,眼都有些微紅。
「去罷,早跟你說了,你去了,我也放心,懷善事多,府中盡管有大仲為他打點,為他照顧孟先生,但到底我還是不放心的,有你過去看著,我這心裏也能少些許擔心。」張小碗說到這,還歎了口氣。
「您是擔心孟先生的事罷?」汪杜氏輕聲地問。
「倒不是,」張小碗說到這笑了笑,「孟先生身子骨這兩年還好,還能多陪懷善一段時日。」
說到這,汪杜氏突然也了會到了張小碗的意思。
善王在南海管六省兵力,清掃六省的枉法之當,天天在外奔忙,家中就是有管事的管著,可到底還是不及身邊有妥貼之人。
「兒孫自有兒孫福,您想開點罷。」想明白了的汪杜氏安慰她道。
「是啊。」張小碗啞然一笑,說來這世上哪來那麼多兩全之事,但道理她都明白,隻是還是私心作祟,希望他能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