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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節 身在故鄉的異鄉人(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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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角錢?怎麼要這麼多!”張曼新一聽眼都直了。休說兩角錢,身上就是一分錢也沒有呀!

“大伯,我、我今天身上沒帶錢。”張曼新囁嚅地鼓了鼓嘴,怯怯地說。

“什麼,你沒錢?你沒錢怎麼乘我的船!”老翁的眼球瞪得核桃般大。

“大伯,我身上真的沒帶錢,不信,您、您翻。”張曼新見老翁大為光火,嚇得都口吃了。

“你不用騙我,我不信!你不是說你的家在華表村嗎?走,我跟著你向你父母要去!”大概老翁過去經過不少這類事,所以顯得很老道。

張曼新一聽傻眼了。其實,他的家距離老翁停船的地方不足五百米,隻要把船頭往右一掉,穿過小橋就到了。然而,張曼新心想,不能據實告訴他。他要是知道了,保準會找到家裏,向母親索要。母親聽說後,還不扒掉自己一層皮呀!兩角錢,可不是個小數目!一斤鹹鹽才五六分錢,一斤雞蛋還不到兩角。可是,不告訴他,又沒有錢給他,他怎麼肯叫自己脫身呢?

鬼機靈的張曼新想起腳上穿的是周雪影剛給他做的一雙新布鞋,便毫不猶豫地扒下來,向老翁眼前一舉:“大伯,我的家在村子裏麵,我把這雙新鞋先押給您,然後我回家去給我媽要錢,等我回來再用錢贖我這雙新鞋,這樣總可以吧?您看,這雙新鞋,兩角錢總值吧?我要真不回來送錢,您也不會吃虧。”

老翁見張曼新說得有理,就同意他下船去給家裏要錢。

張曼新下了船,跪在泥水裏向老翁磕了個頭:“謝謝大伯!”然後撒腿就往村子裏跑。他哪裏敢立刻回家呀,他往村子裏跑的目的,一是叫撐船的老翁不會追上來跟著他到家裏要錢;二是要找個地方,捱到天黑,再想個法子躲過母親的打。

天黑了,雨還在緊一陣兒慢一陣兒地下個不停。已經做好晚飯的周雪影左等右等也不見張曼新回家,門外天黑得像扣了口鍋,一切都失去了本來的麵目,又下著大雨,他萬一有個好歹怎麼辦呀?

周雪影叫張式春出去找了兩遍,張式春回來說沒有找到。

周雪影又派曼君和曼林到張曼新幾個同學家去問,回來也都講他的同學們不知道張曼新的去向。

這一來,周雪影慌了。

全家人也都慌了。

一家人像屋子裏著了火似的衝出門外。

“曼新——”

“哥哥——”

呼叫聲此起彼伏。

周雪影的喊聲中明顯地帶有哭腔。

這時,張曼新才佯裝跌跌撞撞的樣子從遠處跑過來。

周雪影驚喜地看到了兒子,雖然憤怒地責問張曼新到哪兒去了,但當張曼新告訴她到外村一個同學家玩去了,回來因天黑雨大迷了路,鞋也跑丟了,她隻顧慶幸兒子平安無事,也就不打罵兒子丟了鞋了。

張曼新在少年時做的這種“鬼頭”事兒可謂舉不勝舉。他媽周雪影經常叫他去買醬油,給他一角錢。鬼機靈的張曼新,腦瓜一轉,隻買了八分錢的,剩下的二分錢便揣進了自己的腰包,以備買塊水果糖呀什麼的。但是,他又怕被他媽看出買的醬油少,於是到河邊將醬油瓶“咕嘟嘟”灌進一些河水。這樣一來二去,他媽發現醬油怎麼那樣稀呀,一追問,張曼新才供出實情,當然一頓打總要挨定了。

張曼新在華表村被視為外鄉人,又家庭出身不好,尤其是在那個以階級鬥爭為綱的年代,受到的歧視和虐待使他四十年後向筆者回憶起來,依舊不寒而栗。

張曼新小學畢業時,因祖父張宗懷的地主成分和父親張式春曾為國民黨中尉軍官的曆史問題,被當地的中學拒之門外。

上不了學就得在農業社參加勞動。

年僅十三四歲又身材瘦小的張曼新,與身強力壯的大人們幹一樣的農活。

可是,每天勞動結束後,記工分時,給壯勞力記八分,給與張曼新同齡大的半勞力記三分,卻隻給張曼新記一分半。

這也太不公平!也太欺負人了!

張曼新實在氣不過,這天趁勞動間隙,問隊長為什麼給他記那麼少的工分?

常言道:“隊長隊長,半個皇上。”這個隊長平時就專橫跋扈,沒想到被他視為“地主崽子”的張曼新會突然質問他,一時又想不出如何回答為好,臉蛋子一下子紅得像個猴腚,粗脖子漲筋地衝張曼新吼道:“為什麼,你說為什麼?你看看,他們哪個不比你的成分好?”

“成分不好又怎麼啦?我又沒比他們少幹?”張曼新理直氣壯。

“你再看看,他們哪個長得不比你高?”隊長滿口噴著唾沫星子。

“長得高怎麼啦?”張曼新一梗脖子。

“長得高就比你力氣大!”隊長那粗嗓門像牛吼。

“我不信!”

“你不信?那你敢跟他們摔個跤試試?”

“試試就試試!”張曼新一梗脖子。

“好。”隊長拉過一個比張曼新幾乎高半頭而且年齡比張曼新大三四歲的孩子,“你跟他摔!”

好勝心強的張曼新挽起衣袖,往手心裏吐了口唾沫,兩眼虎虎地盯著那個比他高的孩子,抻脖子探腦門,那神態活活像頭頂架的無所畏懼的牛犢子。

“上,狠狠地摔他個外鄉佬,摔他個地主崽子!”周圍的人齊聲為那個大孩子呐喊助威。

結果,兩個人一交手,沒有僵持多久,張曼新冷丁用左腿往對方兩腿間一伸,一個絆子,借勢上身一用力,把那個大孩子摔了個仰麵朝天。

“呸,軟蛋稀泥!”隊長黑著臉罵了那個大孩子一句,向另外兩個身高與張曼新不相上下的孩子一揮手,“上!”

兩個孩子懾於隊長的威嚴,焉敢不上去摔?他們猛地衝過去,一個抓住張曼新兩隻胳膊,一個抱住了張曼新的後腰。

張曼新就勢往下一蹲身子,先是用後腦勺頂住身子前麵那個人的下巴頦兒,他不禁往後一仰脖子,張曼新趁機雙臂用力一搡,那人一連後退了好幾步,一屁股蹲在地上。張曼新接著一回身子,雙手抓住身後那個人的褲腰帶,憋足一口氣,雙臂用力往前一掄,那人被扔出去足有一米遠,像個從藤架上掉下的南瓜,“咕咚”摔在地上。

“媽的,我就不信貧下中農摔不過這個地主崽子?”隊長的臉拉得像驢,脖子漲得比頭粗,可著嗓門衝著四五個像張曼新大的孩子吼,“你們他媽的都給我上,摔死他個頭毛生的(即婊子養的)!”

“對,都一齊上,看你們能不能把他摔倒!”周圍的人又嗷嗷地大叫著起哄。

四五個孩子一齊撲上去,抓胳膊的抓胳膊,摟腰的摟腰,扳腿的扳腿,盡管張曼新拚死掙脫,終因寡不敵眾,被幾個人按倒在地。

“你服不服?”隊長叫那三四個按著張曼新的孩子鬆開手,指著爬起來的張曼新的腦門,得意地問。

張曼新用袖子一抹嘴巴上的土,兩眼憤怒地瞪著隊長:“不服!他們幾個人摔我一個,算什麼本事?”

隊長見張曼新居然像吃了豹子膽一樣頂撞自己,惱羞成怒地用本地方言大罵了一句:“狗生的,假死假呆,板門上抬抬!”掄起胳膊,一巴掌重重地打在張曼新的左耳上。

張曼新頃刻間覺得左耳“叭”的一聲像個炸雷響起,被震得腦袋“嗡”的一聲,兩眼直冒金星,嘴角頓時流出一股殷紅的血跡。

張曼新的左耳被殘酷地打聾了,至今未愈。

張曼新回到家向父母哭訴,命蹇的父母聽了雖然心裏憤憤不平,但是敢怒而不敢言。他們忍著憤懣勸告兒子,要忍氣吞聲,誰叫我們家庭成分不好呢?隊長打了也就打了,不服氣又能怎麼著?以後不要再與別人比,人家是貧下中農。父母在給張曼新說這番話時,眼裏透著痛苦而憂傷的無奈。

前不久,張曼新告訴筆者,要是有機會的話,想找一找那個曾打過他的隊長,不是要再理論個高低,而是告訴他那不是他的過錯,是那個時代對人性的扭曲。

這就是張曼新寬闊的胸襟!

這就是張曼新超然的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