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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孰為可托者(2 / 2)

他的感喟似驚似歎。接著,他忽然大笑起來,笑聲幹啞:“小妹,你知道,當初你嫁給肖愈錚時,我是很有點瞧不起他的。這個出身寒微的窮丁,卻憑白拽著一身不知哪裏來的酸硬骨氣,滿世界裏去硬碰。可是,這些年下來,我卻是要佩服他了。當今朝中,人人萎縮,自老相國丁中書撒手而去後,還敢在朝中一逞風骨,傲然立世的卻也隻有你那個愈錚了。這些也還罷了……硬氣代不乏有,我現在佩服他的卻是:他原來真的掌握那個隱隱一直在一個小圈子裏流傳、說是存在於世的一樣絕秘。嘿嘿,嘿嘿,東密勢成已久,屢思變局,可為了你郎君一介書生,與他手中自構的一冊僅在傳聞中的《肝膽錄》,居然潛忍多年,不敢輕發一試!這份膽略,嘿嘿,就算上你三哥我,並世之中,隻怕也無人能及!”

說著他一低頭,目如鷹隼地盯著裴紅欞:“你到底知不知道,那《肝膽錄》中所書,到底是些什麼秘密?”

裴紅欞靜靜地望著他,在三哥麵前,再也沒有必要隱瞞了。

她看了裴琚很有一刻,才道:“三哥,我知道,想來你也知道,萬車乘也知道。”

“這就是我來找你的原因。”

忽然她猛地一拍,‘啪’地一聲就把那紙羊皮小卷扣在了案上。隻見她雙目直盯著裴琚:“它就在這裏。”

“你是不是真的要看?”

“隻要你給我一個承諾,這東西,現在你就拿去。天底下拿得動它的,隻怕現在也隻有三哥你。”

她看著裴琚,似要在三哥眼裏榨出一絲膽色來。

——愈錚死前說,這《肝膽》一錄,是當今關聯至重的一個所在,不止幹涉到他一個人的性命,而且關涉到很多很多人的性命,甚或天下蒼生之命。她記得愈錚臨終前對自己說:“這個小冊,你可以交托的,當今世上,也許隻有兩個半人……”

——他的目光忽然變得渺茫,似乎也料不定裴紅欞究竟找不找得到那兩個半人。

——那兩個半人中,排在第一的人不可說,不能說,肖愈錚也僅隻告訴了她一句隱語;第二個人,裴紅欞印象中記得極清,他叫丁夕林,水部郎中丁夕林。

至於那排在最後的半個人……

那就是她的兄長——裴琚!

裴琚臉上的神情瞬息數變,裴紅欞看著自己一向寧定、外人常評為‘每逢大事有靜氣’的三哥,他的心裏分明在劇烈地交戰著。

她轉過身,眼裏忽然染上一點濕意。那不是為傷心,而是忽然感到蒼涼——人生代謝原如此,就是親如兄妹,經年不見,一霎開懷,最後不知不覺間就已纏繞糾葛上的還是這些人事。她知道,琚哥也不再是當年的那個琚哥了,而自己,也不再是當年的自己。

或許自己的此番前來,也不過是他本已糾纏煩亂的生中不得不麵對的一局亂棋。

裴琚雙手互搓,隻聽到一連串輕微的骨節響聲在他雙掌之間響起。裴紅欞驚異地看著他——這聲音不象是自己一向溫潤如玉的三哥所發出來的。那指節之聲一聲聲在她耳裏劈劈剝剝地響著,然後聲音忽止,如暴雨初過,裴琚的鬢側忽然微浸出了一層汗。汗一出,他手指間的聲音就忽停了,似乎那汗已泄去了他渾身的精力。

隻聽他靜靜道:“你要我給你做出什麼承諾?”

裴紅欞手忽從懷裏掣出了一個小小絲囊,有些自愧,卻更多的是堅決地道:“附心蠱,就是這個附心蠱。隻要你肯讓我把這附心蠱種在身上,它日你一旦有違承諾,我有能力隨時取你性命就可以。”

這《肝膽錄》究竟是什麼東西,竟讓她不得不說出這樣冷狠的一句。裴紅欞口裏說得很淡,但她自己也覺得這不象一場兄妹間的談話,而象是……

裴琚的眉毛忽然一蹙,他第一次認識裴紅欞似地看著眼前這個小妹——附心蠱,她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然後他忽然一笑:“這東西的誘惑確實很大。我知道裏麵究竟裝有多大的權利。”

頓了頓,裴琚才道:“但如果是這樣,你要的承諾是如此之重,那麼,三哥不要,你也最好把它忘掉。我們是不是找一個合適的時機燒了它,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燒,即要燒得隱秘,卻又可以讓東密和清流社中人知悉。”

他臉上淡淡地含著笑,裴紅欞卻隻覺一聲長哭聲在自己心頭響起。就算當日遭‘長安悅’所棄,她心中也沒有這一種‘天下何寄’的感慟——三哥不接?連三哥居然都不肯接?他還要自己燒了它!

但、能嗎?她能嗎?這一份重擔,她原來還指望可以就此而卸!

——《肝膽》一錄空垂世。

又怎奈,世事冰雪而已?

如果三哥不接,如果他要強逼自己把它燒了,如果自己就算保得下它來、卻永遠找不到那可接之人,那愈錚就是傾此一生,結得一錄,不也僅成‘紙上蒼生而已’?

——縱使嘔血圖匡助……

也不過、紙上蒼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