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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秋千(1 / 3)

“俯仰軒”所處是一個幽靜的小院。軒前臨水,軒後倚山。水為曲水,山是假山。這山水雖是鑿池壘土所就,卻也極盡自然恬靜之致。

那水邊有一小圃。圃中花木,種植得法,一長排葛蔓在小圃架頭蜿蜒舒卷,結成草書“暮卷”二字。

而假山之上,如有登臨,就會見到一塊石碣,石上有字,銘為“朝飛”。

把這四字聯在一起,也就是“朝飛暮卷”了——依山而接朝飛之雲,鑿池而納暮卷之雨——畫棟朝飛南浦雲,珠簾暮卷西山雨,大概也就是這四字的興味所寄。

裴紅欞垂睫低低一歎,這幾個字她已看得熟了。又怎麼會不熟?從她來那天起,裴琚就安排她幽居於這一個單獨的小跨院裏已經數日。這數日以來,她得三哥之囑,哪兒都不能去,連嫂子侄兒都沒能跟她一見。她日日也隻有登皋臨水,聊渡暇日罷了。

這種閑暇本也是她所期待的,可她期待可與之共度閑暇的人卻已經不在。

還是那七月懊熱的天,裴紅欞獨自徘徊於晚涼幽徑,心裏卻全無歡愉。她不是不知道,如果進了三哥的裴督府,就如重又投入了一個鳥籠,一切事都再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了。可這裴府外麵,就是一天一地的網羅——自由,哪裏才有她可以一肆心誌,隨心舒卷的自由呢?

裴紅欞用手輕輕地在自己的左臂上從肩頭一直向下輕輕地按著,象要自舒下那滿身滿骨的疲累。這麼幾個月的驚風暴雨,她都撐了過來,可此刻一旦有暇,可以小憩,她反覺出一種說不出的累。她口裏喃喃地沉吟著幾句話,翻來覆去都是那幾句:

楊白華,飛去落誰家?托寄黑衣雙燕子,紅巾烏桕可好麼?

呢語不應答。楊白華,蹤跡總偏差。不是泥中沾不起,便是枝頭輕輕掛。相失已天涯……

這幾句到底是個什麼意思?為麼什麼愈錚說,那肝膽錄可托之人,排在第一的那人名諱不可說、不可說,隻交托給她這幾句隱語。道是,那人會派人來找自己的。如能碰見,自會認出,這幾句又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而為什麼愈錚會說這肝膽錄於此世間可以托付的隻有兩個半人?舉世滔滔,愈錚他矚目可以托付大事的也隻有這麼少的人嗎?第一個還是那無名之人;第二個,卻是水部侍郎丁夕林——以她所聞,丁夕林在朝中跟自己相公是曾頗有睚眥小隙的;第三個,也就是那半個人,就是裴琚。

他是自己的親生哥哥,所以當日裴紅欞接過肝膽錄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她想帶小稚回愈錚的故鄉諸暨,意思也是順路可以把這亡夫的心血交托給他。沒想、他卻會不接。

東密如此追殺,而三哥又不肯接受,這份擔子,卸也卸它不下呀!

可愈錚卻分明說過,他這一去,東密隻怕也措手不及。但他們圖謀大事已久,能留給她的時間,最多不過一年。一年之內,如還沒找到該找的人,沒有把肝膽錄交托出去,隻怕,天下登成一大亂局。

裴紅欞心下憂亂,如今、大半年已經過去,東密是不是已要發動。而自己,是不是已注定要辜負亡夫之所托了?

她腦中正自沉吟細索,眼角忽飄過一絲紅影。

那紅影似是在那邊牆頭晃了一晃,裴紅欞一抬頭,怎麼?隔院有人?那卻是誰?

可她一抬頭後,那片紅影卻已不見。

七月的夏,滿院的天空,隻見槐榆楊柳那遮天遮日的碧綠。讓裴紅欞都懷疑自己是不是一時眼花看錯,那隔牆適才飛起的隻不過是一朵靚紅的飛花。

這時,她聽到身後有腳步聲。裴紅欞一回頭,隻見三哥正自慢步走來。

三哥的身影也較年少時富態出許多了。一張黃白淨的臉上雖依舊沒有什麼皺紋,裴紅欞卻心驚地發現,他的鬢角,卻添出了幾絲白發。

僅僅幾天前,上次見麵時,她還沒有注意到。難道,這白發竟是新添出的嗎?

裴紅欞伸手指了指裴琚的頭發。

裴琚笑著歎了口氣。隻聽他含笑道:“裴家之人慣白發。我小時總還不信,爺爺和父親就都是這樣的。他們三十才過,就已鬢角沾霜。沒想到了我,也還是這樣。”

裴紅欞答不出來,隻有苦笑著搖了下頭。

她的父、祖與兄,可以說都還是當權的難得的還算銳力圖強的官員吧?他們操心處盡多,就是想不添白發料來也難了。雖然她知道他們所要護持的和愈錚並不一樣。說起來,他們與愈錚要護持的甚至不是同一個天下。愈錚著眼的是天下生民,而三哥他,眼中的天下隻怕隻是那些典章文物和與他們同班的權貴門閥了。

他要的是一場盡可能長久的統治。

裴琚的眼角沾上蒼鬆古翠的陰影,現出一兩絲平時難見的魚尾細紋來。隻聽裴琚道:“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年少時總不懂得,通才大略如東坡老,為什麼會發此慨歎。沒想自己還沒到他那個年紀,卻已明白其中之意味了。”

裴紅欞苦笑著搖搖頭。她心裏明白三哥是為什麼前來,哪怕他口中故做著閑淡之語。

但世路是世路,兄妹間那一份溫情畢竟是兄妹間的溫情。她伸指輕輕縷了縷裴琚鬢邊的頭發,含笑道:“你還記不記得你年輕時總愛亂放狂言,爺爺對你的回答通常隻有三個字‘不老成、不老成、不老成’。現在卻好了,他如見到現在的你,總要說你一句‘老成’了吧?”

“何況,你麵貌本就出少,添上這一絲白發,還更顯得有氣度一些。”

她知三哥是個極重儀表的男子,所以才會這麼輕言撫慰。想起當年那個總是粉麵珠履、熏衣沐香,死愛漂亮的三哥,裴紅欞的心底一陣茫然——雖然當年的三哥總不乏輕浮之氣,但她情願他那樣,而不要三哥象現在這樣已經沉穩如許,一張黃白色的麵上,仿佛罩了一張一經戴上便永不脫下的麵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