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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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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所有的大名與武士仿佛都感覺到,佛像仿佛在與他交流著什麼。

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指向他手下的武士加藤清正:

“在佛像前投一貫錢看看。如果錢全部是正麵朝上的,則攻取朝鮮的勝利就在掌中。”

虎一般威武的加藤清正朗聲答應了,從懷中取出一串永樂通寶來,匍匐走到了那人身邊,將錢幣撒到了神前。

周圍的大名與武士們全都發出了驚訝的聲音。

“這是怎麼回事,全部都是正麵啊!”

那人微微一笑,抬手向佛像深深作了一個揖:

“那就表明,佛準許了我們向朝鮮出兵。我們此去,必能取得一場前所未有的勝利!”

說著,他將手向上一舉。

加藤清正跑到門口,從懷中掏出一枚火炮,點燃了,猛地向空中扔去。火炮在空中轟鳴,劃破了寺廟的寂靜。

猛地,鼓聲轟然炸響,宛如海濤般漫漫卷過整座名護屋。那人徐步走出了寺廟。

隻見停泊在海岸線旁的戰船上,全都擎起了巨大的太鼓。士兵們身上繪滿了花花綠綠的神佛之像,猛力地敲擊著鼓麵。嗡嗵的聲音在海麵上炸響,仿佛是上古巨人的狂吼。大名與武士們體內的熱血全都被這沉悶的鼓聲點燃了起來,顧不得寺廟的肅穆,齊聲狂呼了起來。

他們從寺廟一直衝到了海邊,登上大船,拔出鞘中的武器,用力地擊打著船舷。

狂躁的呼喊聲沸騰了整座城池。那些勞作著的苦工們也全都停了下來,加入到歡呼之中。

慢慢地,鼓聲與呼喊聲變得整齊劃一起來,統一成最原始但有力的吆喝聲:

“喝!喝!喝!喝!喝!喝!”

這短促的節奏仿佛能激發出人心底深處的狂躁。他們用盡全部的力量敲擊著船舷與太鼓,手中沒有敲擊器的人們就用力將手揮向空中,宣泄著自己的激昂。

這激昂席卷了所有人,卻隻有一人例外。

他踏著寬大的木屐,身上披著的鑲著金邊的寬大衣衫隨風招展著,站立在八幡大菩薩麵前。此時,隻有菩薩的微笑和他的儀態是寂靜的。

他亦微笑著,因為他知道,這支狂躁的軍隊,即將隨著信風卷起的海流向北方而去,征服那片陌生的大陸。

他,已然點燃了他們心中的野望之火。

“龍月,幫我抓住這隻蝴蝶哦!”

“龍月,不要踩了那朵花。”

“龍月,你可真沒有用,這麼久了還沒有抓住它。”

陽光透過綠油油的樹蔭照下來,織成一縷一縷的淡綠色的光暈。這是個小小的院落,房前的院落裏全都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花,於時正在盛開。

蝴蝶翩翩,飛舞在花叢中。一位年輕女子身著淡綠色的輕衫,站在花旁,輕輕跺著腳,滿麵嬌嗔。

花叢中,一個白衣少年正手持一隻長杆,長杆上綁著輕紗做的網兜,捕捉著蝴蝶。他的腳步輕盈,在花叢中穿來舞去,但每每網兜到了它們身邊,便輕輕一滑,讓它們躲過被捕捉的厄運。每每這時,年輕女子臉上的嬌嗔便更多了一分。

“龍月,你不要再捉了!”

少年的身形頓止。

“哼,我看你就是不想讓我高興,連捉個蝴蝶都推三阻四的。”

少年見女子臉上的嬌嗔,不由得一窒。

他多麼想告訴她,隻要她能高興,他寧願為她粉身碎骨。

他不想捉這些蝴蝶,是因為他不想看著它們,像她那樣被關起來。關在用華美的輕紗做成的網籠裏。

但他什麼都不能說,因為他是個啞巴。

女子見他呆呆的樣子,噗哧一笑,拉著他坐在樹蔭下。淡淡的綠蔭裹著陽光照了下來,就仿佛是她身上穿著的衫子。

女子幽幽歎了口氣。她的手指在陽光中交纏著,仿佛也染上了一層綠色。

“大人已經很久沒到清香築來了。我這些天才見過他一次。聽說倭兵要打過來了,大人整天忙著防守……”

她的臉上有一絲幽怨。她並不關心倭兵,也不關心日出之國跟朝鮮的勝負。她關心的,隻不過是大人來不來清香築。少年看著她淡淡的臉,心中忽然一痛。

女子忽然笑了起來:

“龍月,聽說倭兵很凶殘,他們打過來,你會不會保護我?”

少年一呆,猛力地點起頭來。

女子笑了:“龍月,你連隻蝴蝶都捉不住,怎麼保護我?倭兵要是打過來,你就逃吧。逃的越遠越好。”

少年盯著她,他很想問,那你呢?但他問不出來。因為他是個啞巴。

他也知道,他的問話不會得到回答。因為,她是釜山城檢使鄭撥的寵妾愛香,而他,不過是鄭撥派過來守衛她的侍從龍月。

他曾希望,這樣寧靜的生活永遠繼續下去。每天在這所淡淡綠色的清香築中,陪著愛香種花,捕蝶。永遠,永遠。他隻想每天看著這抹淡綠色的影子,不必管潮起潮落,海枯石爛。

但,這畢竟隻是個小小侍從的理想而已,注定了會被忽略。

第二天,從城外傳來了音信,城外絕影島上,發現了倭兵的蹤跡。據當時正在捕魚的漁民說,快天黑時,隻見遠處駛來無數的船隻,黑壓壓地幾乎將海麵全都遮住了。這些漁民從未見過這麼多的船,而且每隻船上都站滿了手握火炮的士兵。他們嚇得倉皇逃竄,急忙將消息報告到了釜山城。

龍月開始擔心了起來,因為愛香臉上的愁容越來越深。

鄭撥大人,從此就再也沒有出現在清香築。愛香的話題,再也離不開戰爭。

“龍月,你說倭兵到底有多可怕?”

“龍月,聽說倭兵有幾十萬人。幾十萬人有多少啊?咱們釜山城才幾萬人呢。”

“龍月,你說大人能守住這座城麼?”

她憂心忡忡的,連眉毛都壓彎了。

她並不冀望龍月能夠回答。因為龍月是個又呆又啞的人,連隻蝴蝶都抓不住。他在軍旅考評中,每次都是最後一名,所以大人才將他派來守衛自己。他呀,就是個又笨又傻的人。她說給他聽,隻不過是想說出來而已。

龍月看著她蹙起的眉毛,心裏很難過。他知道自己又呆又啞又笨又傻,什麼都做不了,他隻能偷偷地去打探一下鄭撥大人的消息,好讓愛香放心。

他走出了清香築。卻立即呆住了。

這,還是他所熟悉的釜山城嗎?

大半的房屋,已經傾倒,滿城都是傷殘的士兵跟百姓。痛楚的呻吟聲此起彼伏,城裏唯一的郎中正提著他那個巨大的藥盒,忙裏忙外地救助著。但滿城的傷員,他又能救助得了幾人?

猛地,天空中出現了幾條火龍,從城外的山頂上直竄至城裏,發出轟嗵的巨響。有一條火龍砸在了民房上,頓時發出一陣天崩地裂的響聲,那幢民房立即被炸得磚石橫飛。有幾個人躲閃不及,被砸得頭破血流的,哭喊了起來。

這分明不是戰爭,而是末日般的大災變。

龍月不由得心慌了起來,他不由自主地跟著人群,向城頭湧去。

一登上城頭,他的頭立即暈了起來。城下,黑壓壓地都是倭兵。往日安靜的釜山浦,已被密密麻麻的戰船停滿,各色帆柱讓這片海域變成了一片光禿禿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