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老們暗地裏歎了口氣。那是他們絕對不願意見到的。他們並不信任卓王孫。雖然平壤之戰大勝,但卓王孫畢竟是卓王孫。
他們期盼著,楊逸之能早日從海上歸來。
那是,他們唯一能對抗這種不安的籌碼。
當宣祖走在平壤寬廣而美麗的街道上時,他的心中充滿了驚訝。
剛從顛沛流離的邊陲小鎮上被迎回來,生命每時每刻還受著威脅,卻來到了如此強大而平靜的都城,這劇烈的落差讓他一時無法適應。
他戰戰兢兢地向前走著,無法相信平壤竟然有如此巨大的改變。就算是在戰前,平壤也絕沒有如此壯麗的景象。
——這樣的城市,隻會在大明的京師才能見到吧。
他心裏充滿了欣喜,但又有一絲恐懼。因為他知道,這樣的城市,絕不可能屬於他。這,雖然是他的國家,這座城市卻超出了他作為一國之君的想象。
那是世人無法仰望的繁華。
隻會給僭越者帶來不幸。
宣祖皺著眉,卻不敢說出來。這讓他的步伐有一點猶豫,但他知道,他不能退縮。倭兵在最近幾個月中瘋狂地反撲,鹹鏡等八道最後的反抗勢力也被一一瓦解。天下之大,已幾乎沒有他的容身之所。一想到被倭賊逮到後的下場,宣祖就不寒而栗。
而今,唯一能庇護他的地方,就是這座都市。
他振奮起了精神,大步向前走去。
遠遠的,高大的台階上,站著一個人。雨水將他的麵容隔斷了,無法看清楚。但,一看到這個人,宣祖的心中就不由得興起了一陣恐懼。
仿佛,被吸引著一般,他徑直向那個人走去。
他攀爬著巨大的石階,有些氣喘籲籲。雨水讓石階變得濕滑,他深恐自己會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全身都已經濕透,他狼狽得就像一隻奮力想爬到荷葉上的蛙。身為王者的尊嚴,讓他勉強克製住手腳並用的衝動。
他興起了個念頭:就像是在向那個人跪拜。
雨水像是層簾幕,遮住了這座城市與這個人。在茫茫的水霧中,這個人仿佛與這座城市合為一體,他身後便是那不可仰望的天穹。
終於,宣祖爬到了石階的盡頭,忍不住長籲了一口氣。那個人緩緩抬起了左手,做了個“請”的姿勢。宣祖這才看清,他身邊有一張巨大、華麗的王座。雕龍畫鳳,上麵張開了同樣華麗的輦蓋,所有風雨都被擋在外麵。王座看上去那麼舒適,仿佛一躺在上麵,他又會成為那個醉生夢死的王,什麼都不用擔心。
那正是他最渴望、最需要的。
而那個人的邀請,又是那麼不容拒絕。
宣祖忍不住快步走上去,坐在了王座上。王座舒適的觸感傳來,他全身的疲乏與緊張仿佛都消失,他忍不住發出一聲輕輕的“哦”,放鬆了身體,靠在椅背上。頓時,綺麗的夢幻撲麵而來。
但他迅速地睜開了眼睛,幾乎就要從椅子上站起來。
他坐著,那個人站著,竟會讓他感到局促不安。仿佛,這個王座本該屬於那個人,而不是他這個天生的朝鮮國王。
這種荒誕的思想竟然盤踞在他腦海裏,揮之不去。這加深了宣祖的恐懼,讓他惶惶不安。
那個人含笑遞過來一隻黃色的卷軸,道:“王,請宣讀戰令。”
宣祖下意識地接過來,打開讀了起來。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扭曲變樣:“令,飛虎軍即刻出征漢城。”
他完全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但奇怪的是,當他讀完後,他忽然感到一陣奇異的解脫感。他不再恐懼了。他感到這張王座是屬於他的了。
隻要他跟隨著這個人,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讓他讀什麼他就讀什麼,他所有綺麗的夢想,都將不再是夢幻。
他笑了,終於放下心來。
由中原最精銳的力量組成的飛虎軍,終於要出動了。
平壤之戰那麼艱苦,飛虎軍卻連一個人都沒有參戰。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同樣,也沒有人知道這次飛虎軍為什麼要出動。
戰爭的目標更是讓人觸目驚心:漢城。
這麼快就迎來決戰了嗎?
能戰勝漢城中將近二十萬倭賊嗎?
每個人心中都有些忐忑不安。但他們並沒有懷疑,因為,他們相信,卓王孫一定會像平壤之戰一樣,率領著他們獲得另一場勝利。
他們心中,充滿著必勝的信心!
明軍發動了一場閃電戰。
一日之內,踏著暴雨,明軍三千飛虎軍組成的騎兵,走完了應該七天才能走完的路程,兵臨漢城城下。
路上的六座柵壘,沒有一座能夠支撐住一個時辰。飛虎軍如風如火,從天而降,柵壘頃刻灰飛煙滅。
當飛虎軍的鐵炮轟擊著漢城的城牆時,漢城的守兵還在吃驚,他們完全不知道飛虎軍是如何來到這裏的——他們的行軍速度,竟然快過了日出之國的探馬!
守兵匆忙地關緊城門,加強防禦,調集人馬,向飛虎軍發動了攻擊。
但,飛虎軍卻撤軍了,消失得幹幹淨淨。日出之國派出了無數探馬,沒有任何一個能打探到飛虎軍的半點消息。
漢城的守將小西行長急忙派出大將宗義智率領七萬大軍前去追擊明軍。大雨之中,倭軍就像是無頭蒼蠅一般,焦躁而忙亂地在漢城周圍搜索著。
但,一點收獲都沒有。
要不是遠遠地仍能看著炮火在城中燃燒,幾乎沒人會相信漢城這座倭軍的根本重地,剛剛受過攻擊。這讓他們感到一絲恐懼,他們的敵人仿佛是隱形的,躲在他們看不到的暗處,窺探著他們。隻要他們稍有放鬆,就會施加致命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