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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計策並不完美,但至少有四五成的希望。
四五成,就足夠了。
他向外走去。忽然感到有點奇怪。四周未免也太安靜了一些,連一絲傷員的呻吟都聽不到——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他剛跨出去,就見到月寫意。她倚在營門口,目光有些失神。
“他,走了。”
她的語調是那麼淒涼。
楊逸之一驚。抬頭。他突然意識到,津梁灘上的凝寂是那麼不正常。
倭軍,在靜默而又有秩序地撤退,幾乎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他們的陣營中所有的東西幾乎全部被搬空,連數日來圍剿時的垃圾都清走了。
隻剩下滿地屍體。
傷痕累累的、就算是不作戰,也活不了多久的義軍屍體。他們的衣服襤褸殘缺,他們的身體遍布傷痕。但他們的神情都極其平靜。
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的死不會白費。
他們都是該死之人,無論誰都無法救他們。但他們知道,他們的死,會救一位他們最崇敬的人。
為此,他們可以平靜赴死。
他們是義軍,本是田間的農民,作坊中的工匠。他們本過著卑微的生活,在柴米油鹽中繼續著平凡的生命。這場戰爭幾乎摧毀了他們所有的一切,但亦讓他們的生命變得轟轟烈烈。他們期待自己的鮮血,能夠讓他們的生命不再卑微、平凡。
而今,他們如願以償。
他們於今,不再死於瘡傷、不再死於病痛。他們死於偉大的犧牲。
一個高大的身影矗立在戰場的中央。他手中的狼筅已斷成兩截,一截砸在幾個敵軍的屍體上,另一截插在他的手骨上,支撐著他的身子挺立不倒。
這個人,就算是死去,也要站著死。
倭軍經過他的身側時,都不由自主地橫向跨開幾步,不敢靠近他。似乎他死後,凜凜神威仍然讓人畏懼。
他的目光抬起,望著山頂。嘴角含著一絲微笑。
因為他知道,這樣,隻有這樣,才能夠拯救那位姑娘。才能夠讓那位姑娘舍他而去。
他,隻有這一種方式來保護她。
最笨拙的方式,保護那朵最纖弱、精致的花。
於這該死的戰爭中。
月寫意慢慢走近,捧起已深深嵌進他的手骨中的半截狼筅。她臉上沒有悲傷的表情,反而有一縷笑容。
“他們一定是認為若是不死,我就不會走。所以,他才會半夜率領著他們衝下山,衝出營防。他們一定是認為隻要死了,我就會走。因為沒什麼好留戀、好堅持的了。他們每一個人都這樣想。反正死都要死了,何必拖累我。他們都是好人。”
她輕輕撫摸著狼筅。狼筅上的尖刺紮進她的手,刺出鮮血,她並沒有感受到痛苦。楊逸之與韓青主跟在她身後,看著這淒愴的一幕,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月寫意淡淡地笑了笑。
“你們知道我為什麼跟著義軍走嗎?”
她抬起頭來,望著東天剛滲出的朝陽,聲音中有一絲悵惘。
“十九年來,我從來沒哭過,也從來沒笑過。我甚至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痛苦、有歡樂。別人都以為我是仙境中的仙子,不食人間煙火,一定很幸福,但隻有我自己知道,我從來都沒有活過……”
“我的人生,跟掛在華音閣的一幅畫有什麼區別?跟閣主桌上的一樽琉璃瓶有什麼區別?”
“我想要哭一次,我想要笑一次。”
她驟然握緊狼筅,失聲痛哭起來。
還沒有撤完的倭軍遠遠看著她,都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來。
月寫意哭泣著,像是要將一輩子的淚水全都在這一刻灑盡,然後,才慢慢住聲。她用袖子擦幹了眼淚,輕輕地,將狼筅抬起。
展顏微笑。
她的笑容,明媚柔和,像是纏綿的雨季中的一縷陽光。在充滿汙穢與死亡的戰場上,明麗地綻放。
“我更喜歡,這樣的結局……”
她伸手,倏然將狼筅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她的笑容,刹那間凝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