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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美與物理學(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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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學的原理有它的結構。這個結構有它的美妙的地方。而各個物理學工作者,對於這個結構的不同的美妙的地方,有不同的感受。

——楊振寧

楊振寧,安徽省合肥人,1922年8月22日出生。1942年西南聯大畢業,1944年西南聯大研究所畢業,1945年在西南聯大附中教學後赴美,1948年夏完成芝加哥大學博士學位,1949年秋天普林斯頓大學研究,1957年獲諾貝爾物理獎,1958年當選中央研究院院士、1965年應紐約州立大學校長托爾邀請籌備創立石溪分校研究部門,1966年離普林斯頓赴紐約州立大學石溪分校主持物理研究所,擔任教授至今。

1957年,和李政道合作推翻了愛因斯坦的“宇稱守恒定律”,獲得諾貝爾物理獎學金。他們這項貢獻得到極高評價,被認為是物理學上的裏程碑之一。盡管他們早已入了美籍,但也是“美籍華人”,消息傳來,中國人無不引以為傲。楊氏也是以曾經接受中國文化的薰陶為自傲的,那年他們在接受諾貝爾獎金的時候,由他代表致辭,最後一段,他說:“我深深察覺到一樁事實,這就是:在廣義上說,我是中華文化和西方文化的產物,既是雙方和諧的產物,又是雙方衝突的產物,我願意說我既以我的中國傳統為驕傲,同樣的,我又專心致於現代科學。”

楊振寧:19世紀物理學的三項最高成就是熱力學、電磁學與統計力學。其中統計力學奠基於麥克斯韋(J。Maxwell,1831-1879)、波耳茲曼(L。Boltzmann,1844-1905)與吉布斯(W。Gibbs,1839-1903)的工作。波耳茲曼曾經說過:一位音樂家在聽到幾個音節後,即能辨認出莫紮特(Mozart)、貝多芬(Beethoven)或舒伯特(Schubert)的音樂。同樣,一位數學家或物理學家也能在讀了數頁文字後辨認出柯西(Cauchy)、高斯(Gauss)、雅可比(Jacobi)、亥姆霍茲(Helmholtz)或克爾期豪夫(Kirchhoff)的工作。對於他的這一段話也許有人會發生疑問:科學是研究事實的,事實就是事實,哪裏會有什麼風格?關於這一點我曾經有過如下的討論:

讓我們拿物理學來講吧。物理學的原理有它的結構。這個結構有它的美妙的地方。而各個物理學工作者,對於這個結構的不同的美妙的地方,有不同的感受。因為大家有不同的感受,所以每位工作者就會發展他自己獨特的研究方向和研究方法。也就是說他會形成他自己的風格。

今天我的演講就是要嚐試闡述上麵這一段話。我們先從兩位著名物理學家的風格講起。

一、狄拉克

狄拉克(P。Dirac,1902-1984)是20世紀一位大物理學家。關於他的故事很多。譬如:有一次狄拉克在普林斯頓大學演講。演講完畢,一位聽眾站起來說:“我有一個問題請回答:我不懂怎麼可以從公式(2)推導出來公式(5)。”狄拉克不答。主持者說:“狄拉克教授,請回答他的問題。”狄拉克說:“他並沒有問問題,隻說了一句話。”

這個故事所以流傳極廣是因為它確實描述了狄拉克的一個特點:話不多,而其內含有簡單、直接、原始的邏輯性。一旦抓住了他獨特的、別人想不到的邏輯,他的文章讀起來便很通順,就像“秋水文章不染塵”,沒有任何渣滓,直達深處,直達宇宙的奧秘。狄拉克最了不得的工作是1928年發表的兩篇短文,寫下了狄拉克方程:

(D)(略)

這個簡單的方程式是驚天動地的成就,是劃時代的裏程碑:它對原子結構及分子結構都給予了新的層麵和新的極準確的了解。沒有這個方程,就沒有今天的原子、分子物理學與化學。沒有狄拉克引進的觀念就不會有今天醫院裏通用的核磁共振成像(MRI)技術,不過此項技術實在隻是狄拉克方程的一項極小的應用。

狄拉克方程“無中生有、石破天驚”地指出為什麼電子有“自旋”(spin),而且為什麼“自旋角動量”是1/2而不是整數。初次了解此中奧妙的人都無法不驚歎其為“神來之筆”,是別人無法想到的妙算。當時最負盛名的海森伯(W。Heisenberg,1901-1976)看了狄拉克的文章,無法了解狄拉克怎麼會想出此神來之筆,於1928年5月3日給泡利(W。Pauli,1900-1958)寫了一封信描述了他的煩惱:

為了不持續地被狄拉克所煩擾,我換了一個題目做,得到了一些成果。(按:這成果是另一項重要貢獻:磁鐵為什麼是磁鐵。)狄拉克方程之妙處雖然當時立刻被同行所認識,可是它有一項前所未有的特性,叫做“負能”現象,這是大家所絕對不能接受的。狄拉克的文章發表以後三年間關於負能現象有了許多複雜的討論,最後於1931年狄拉克又大膽提出“反粒子”理論(TheoryofAntiparticles)來解釋負能現象。這個理論當時更不為同行所接受,因而流傳了許多半羨慕半嘲弄的故事。直到1932年秋安德森(C。D。Anderson,1905-1991)發現了電子的反粒子以後,大家才漸漸認識到反粒子理論又是物理學的另一個裏程碑。

20世紀的物理學家中,風格最獨特的就數狄拉克了。我曾想把他的文章的風格寫下來給我的文、史、藝術方麵的朋友們看,始終不知如何下筆。去年偶然在香港大公報大公園一欄上看到一篇文章,其中引用了高適(700―765)在《答侯少府》中的詩句:“性靈出萬象,風骨超常倫。”我非常高興,覺得用這兩句詩來描述狄拉克方程和反粒子理論是再好沒有了:一方麵狄拉克方程確實包羅萬象,而用“出”字描述狄拉克的靈感尤為傳神。另一方麵,他於1928年以後四年間不顧玻爾(N。Bohr,1885―1962)、海森伯、泡利等當時的大物理學家的冷嘲熱諷,始終堅持他的理論,而最後得到全勝,正合“風骨超常倫”。可是什麼是“性靈”呢?這兩個字聯起來字典上的解釋不中肯。若直覺地把“性情”、“本性”、“心靈”、“靈魂”、“靈感”、“靈犀”、“聖靈”(Ghost)等加起來似乎是指直接的、原始的、未加琢磨的思路,而這恰巧是狄拉克方程之精神。剛好此時我和香港中文大學童元方博士談到《二十一世紀》1996年6月號錢鎖橋的一篇文章,才知道袁宏道(1568―1610)(和後來的周作人(1885-1967),林語堂(1895―1976)等)的性靈論。袁宏道說他的弟弟袁中道(1570―1623)的詩是“獨抒性靈,不拘格套”,這也正是狄拉克作風的特征。“非從自己的胸臆流出,不肯下筆”,又正好描述了狄拉克的獨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