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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愛就愛個無悔(4)(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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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第二天吃過早飯之後不久,在場務連營區卻爆炸了一顆重磅炸彈,衝擊波之烈幾乎令全連每一個人悸悚。上麵一紙命令,決定周振滇解甲歸田。同時任命呂建中為場務連政治指導員。此外,不知是誰也不知通過什麼渠道傳來一個“小道消息”,說是有人給基地首長寫了一封揭發周振滇錯誤的信。信中列舉了三條錯誤:一是黨性觀念不強,在政治教育方麵犯有欺騙政治機關的行為;二是單純軍事觀點重,業務工作至上;三是錦標主義思想濃厚,好大喜功,報喜不報憂。基地主要領導同誌在這封揭發信上批了一句話:軍事衝擊了政治。據說基地主要領導同誌定的這個調子是從上麵灌輸下來的。一時間,場務連的每個宿舍同時暴發出驚訝地喊叫聲、氣憤地叱罵聲、懊喪地歎息聲,還有不時夾雜的怪聲怪氣的大笑聲。整個營區亂哄哄地簡直象天津解放前的“三不管兒”。如若不是新任指導員呂建中馬上集合隊伍高聲朗讀《三大紀律八項注意》,說不定戰士們會自動組織起來到基地決策人物那裏集體請願。

誰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基地衛生隊來電話,說張喜良死活鬧著要回連隊,不然他將象絕食一樣拒絕治療。為此,呂建中專程跑到衛生隊休養所,道理講的可以用車拉,還不止一次地背誦“既來之,則安之,自己完全不著急”的語錄,也未能穩定住張喜良異常暴燥的情緒。最後他不得不請周振滇出山。幫助做一下張喜良的思想工作。

“你非要吵著鬧著出去幹什麼?”周振滇一進病房就對張喜良來了個“直瞄直射”。

張喜良看著周振滇,覺得鼻子一陣陣發酸。連長怎麼好象突然一夜之間老了許多?額頭上的幾道橫紋刀刻似的顯眼兒。瞘□進去的眼眶四周罩著一圈兒青色。顴骨凸起。臉上的皮膚幹裂而粗糙,象大旱年龜裂的地皮。他這是為了連隊的榮譽嘔心瀝血和因秀芝嫂的死而受到巨大精神創傷的結果嗬!但是盡管如此,他仍然按照軍人的標準嚴格的要求著自己。帽沿下的頭發絕對不超過一公分,瘦削臉上的胡子刮得光光的,身上的布軍衣雖然洗得發白,穿在身上板板整整,特別那褲線象熨過一樣直,表情剛毅威嚴,看不出絲毫的悲哀和怨恨。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優秀連隊指揮員,卻被無情地處理轉業。什麼他媽的狗屁領導:什麼他媽的用人標準!張喜良心裏憤憤不平地罵著,衝動的話語脫口而出:“我出去要找基地那些當官兒的說清楚,他們憑什麼叫你轉業?”

“放肆!你這話還象一個軍人嗎?”周振滇厲聲厲色地說,“服命令聽指揮,是一個軍人的天職。再說,我轉業完全是我主動寫報告要求的。

“你撒謊!”

“爹媽從小沒教會我。”

“那你為什麼要求轉業?”

“秀芝不在了,我又當爹又當娘,精力受影響,不利於連隊建設。還有一條,就是好好還還欠下的妻子的債,把餓丫撫養好。”

“還有一條根本原因你沒說“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

“有人背後搞你的鬼,向基地領導告了你的刁狀!”“我不知道。但就是知道了也不會促成我寫轉業報告。”

“你走了,場務連以後怎麼辦?”

“地球離開誰都照樣轉。”

“那誰會當連長?”

“這是領導上決定的事兒。不過,我曾向基地有關領導建議叫李副連長擔任連長職務。”

“叫他?”

“他怎麼就不行?第一,他對場務連業務工作熟悉;第二,工作熱情比較高;第三,資曆老。當然,金無足赤,人無完人。雖說他身上有點小毛病,但是……”

張喜良聽到這裏忍不住忽地從病床上坐了起來:“他身上隻有點小毛病?夠嗎?”

“你聽我把話說完嘛。”周振滇雙手扶張喜良躺下,“誰知我剛把建議提出來,基地那個有關領導遞給我一封信。我一看,是李久存自己寫的一份申請轉業的報告。”“怎麼,他也要求轉業?”

“一點兒不錯。而且他還在轉業申請報告上沉痛地檢查了一件過去一直隱瞞的在警衛連工作期間,由於不適當地開玩笑而導致你在油庫門口放火受了處分的錯誤,並請求對他過去的錯誤給予處分。”

“真的?”

“嗯。過去我還一直對你為什麼總是與李副連長格格不入當作一個難以解開的謎,結果還是老李給我揭開了謎底。”

“基地首長批準他轉業了嗎?”

“說是再進一步研究研究。”周振滇從軍用挎包裏取出幾聽水果罐頭,放在張喜良病床前的床頭櫃上;然後以期待的目光注視著忍著傷痛的張喜良,語調緩慢而有力,似乎想讓每一句話都象命令一樣深深留在他的記憶裏,“記住,你現在的任務是安心養傷。現在連裏同誌們的思想波動比較大,呂指導員又是剛上任,擔子不輕。你不要再給他添亂了。我離開連隊之前可能不來看你了。但是,你以後探家路過我們那個縣,可要下車到我那裏坐坐。”

“連長――”張喜良眼圈一紅,急忙咬住了下嘴唇。他怕自己再說下去會帶出哭腔,惹得周振滇一生氣,罵自己不是個男子漢。

周振滇走到門口,突然象想起什麼似的停住腳步,回過頭來說道:“最近王文高的情緒很低,感到對不起你。我已經和他談了一次,你找個時間請他來,兩個人好好聊聊。”

“連――!”張喜良不顧疼痛地坐起來,抄起雙拐,艱難地向門口移動,蓄滿眼眶的淚水再也難以忍住,成串滾落,水泥地板上滿地開花。

二十

周振滇看望張喜良的第二天傍晚,好象要下雪。

天空中密布的彤雲象得了癆病人的臉,黃得嚇人。營房、樹木以及人的麵孔,都浸泡在昏黃的流體中,病懨懨地好象同時得了種痼疾。天陰而無風,幹冷幹冷。

卸掉戎裝的周振滇今天就要啟程。需要帶走的家?衣物昨天已經到火車站辦好了托運手續。連裏的歡送會也開過了。歡送會開得十分氣派。基地司令部的一個副參謀長和基地後勤部一個副部長專程參加一個連長的歡送會,這種規格在基地的曆史上委實鮮見。歡送會不僅飯菜豐盛,而且還備有茅台酒。那個副部長是個見到茅台不要命的主兒,熱菜還沒上桌他已經喝完了第十杯。最後,他是被呂建中和李久存兩個人架上汽車的。而那個副參謀長雖然對酒很有節製,但對美味佳肴卻大加掃蕩。最後他雖然不用專門要派汽車送,但臨走握著周振滇的手卻說了句老周,你們不虧為‘四好連隊’。光憑這頓飯菜,生活管理好這一條就得打滿分。咱們來個君子協定,下次你們再開歡送會,你老周不通知我,小心日後我給你小鞋穿嘔?哈哈哈……”說完揚場而去。

周振滇乘坐的是晚上九點鍾的火車回歸故裏。他隨身攜帶的東西極其簡單。一個灰色帆布旅行包,一個軍用水壺。所以,他曾執意不叫派汽車送,連裏也不要組織人到火車站送行。呂建中為此特地向基地首長做了報告。基地首長指示,車還是要派,行還是要送。不過,去上一兩個連排幹部作為代表到火車站送送就行了,不要興師動眾。周振滇與呂建中最後商定,他先帶餓丫步行到碑子院生產大隊告個別,然後去火車站送行的同誌遲些坐上吉普車到碑子院村口等候,省得驚動麵太大。還有,基地政治部通知,今天晚上七點鍾在軍人大禮堂召開“四好連隊”和“五好戰士”表彰大會,要求全體人員參加。周振滇提出等全連同誌集合整隊去軍人大禮堂以後,他再去碑子院,這樣就將驚動麵縮小到最低限度,呂建中連連點頭稱頌。誰知,當戰士們聽說因參加大會而不能最後為周振滇餞行時,紛紛向呂建中告假。呂建中哪裏會同意。為歡送一個離隊幹部而拒不參加基地的表彰大會,那還了得?結果,一方堅決要求請假,一方堅決不允許,雙方鬧得很僵。周振滇怕再僵持下去給連隊領導造成很大的被動,決定立刻離開連隊。當他領著餓丫走出連部,突然在他的眼前陡地矗立起兩排巍蛾的堤岸,全連戰士已經在列隊恭候。

啊,戰士們歡送他們的連長自有戰士的規格:一色的上綠下藍新軍衣,腰紮一色的武裝帶,腳穿一色的解放鞋,肩挎一色的步騎槍,每支槍口上挺立著一色的刺刀,寒光閃閃。戰士們收腹挺胸,目不斜視,神色莊嚴。那整齊的隊形和凜然的氣派儼然如同歡送國家元首的儀仗隊。

周振滇雖然取掉鮮紅的帽徽和領章,但是仍然穿著嶄新的軍裝。軍上衣的領口還特地綴上一個白色襯領,第一次穿在腳上的三接頭牛皮鞋擦得烏黑閃亮,目光炯炯,健步而行,英姿不減,看不出半點兒虎落平陽、龍擱淺灘的頹喪。他左手領著餓丫,當走到隊列盡頭,然後回轉身來,放下右手裏的帆布旅行包,雙腿並攏,猛抬右臂,向他的戰友們行了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莊嚴的軍禮。於是,他走了。

他是在黃昏時刻領著五歲的女兒餓丫走的。

他走出連隊的營區時腳步顯得十分匆忙。

“連長――!”

死寂般的隊伍中突然暴發出海嘯般的呼喊聲。震聾發饋的呼喊聲雪球似的在百十隻喉嚨口滾過,在冷颯而昏黃的晚風中,輪廓越滾越大,急速滾向極深處。

一個被昭示出的無比嚴寒和慘烈的冬天悲涼的降下了序幕。

1986.8.8於北京複興路14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