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
玄幻 武俠 都市 曆史 科幻 遊戲 女生 其他
首頁

第八章 他贏得的不是愛(1 / 3)

—雙嚴峻的目光刀似的刮著十年老兵康順明的臉。

好冷。

良久,一股氣浪直衝康順明的耳鼓:“你提出承包稻田,行麼?”

來自隴西的康順明,黑黝黝的臉膛依稀透著大西北人雄渾的黃土氣息。盡管他頗有些放肆地直視著相對而坐的場長殷祿生,然而當兩雙充滿鋼質的目光怦然撞擊在一起時,他自知“焠火”不足。是嗬,自己胸膛裏這團帶頭承包的火焰,是幾日前這位“說了算”的場長在全場動員大會上一把火燒著的。

那是怎樣一幅灼人肺腑的情景呀。三百多人的會場,集結著農場所有幹部、戰士、職工和家屬。會場氣氛分外肅靜,沒有咳嗽,沒有竊語,幾乎空氣都失去了動感。整個會場儼然如同一座古堡。因為,人們的心同時在被場長殷祿生的講話強烈地震憾著:“我們農場建場五年,為什麼象個小腳老太婆似的躑躅不前?是我們的老場長,老政委革命事業心不強嗎?是在坐的幹部戰士汗水流得不多嗎?是職工和家屬不熱愛農場嗎?不!不是!統統不是!那是因為‘吃大鍋飯’的製度和這個製度而派生的僵化、保守思想所束縛;的結果。今天,應該是大聲疾呼的時候了:農場要前進,農場要富足,就是要摒棄‘大鍋飯’,搞改革,搞承包……”殷場長的話音量不大,卻穿透力極強,且擲地有聲,在幹部戰士心裏掀起陣陣波濤。但見各連連長呼啦啦相繼奔向講台,爭相提出承包,康順明頓時被烤熱了,胸臆間那團火呈福射狀,由裏往外熱啊。

前兩天,聽說場長殷祿生在農場黨委會上提出要將稻田、果林和魚塘承包到班,並且提出以稻田承包為突破口,先行一步。那麼由誰來擔當夾炸藥包這個角色呢,這個角色扮演得是否成功,不僅直接關係到上百畝稻田的豐減盈虧,而且直接關係到承包製度能否在農場全麵鋪開的問題。難怪殷場長那黧黑的臉陰沉著,重得象鐵。筆直坐在會場上的康順明兩眼噴出了火:娘的,我來幹!你行麼?咋不行!承包可要立軍令狀的,達不到承包的指標要受罰呀!怕擔風險啥都別幹,甚至連飯都別吃,飯粒裏還保不住摻砂子哩。俺在家時還聽老人說,牛犢子生下來要經過十八跌才站起來走路,要怕跌跤子,就永遠趴著。你現在是個“老炊”,能種好水稻?咋不能,連自己都不信任的人別人叫你孬種才沒得話說。

然而,今天傍晚,康順明在生產股長家中陪場長殷祿生及場部的幾個技術幹部春節聚會,酒過三巡,他毅然提出帶頭承包,而殷祿生向他射過驚詫而冷峻的目光時,他心裏卻產生一股難以克製的慌亂。可是,盡管這是一雙令全場幹部版士敬畏的目光,他還是覺得自己這種怯懦是一種奇恥大辱。他恨不得給自己一記耳光。來個矯枉過正。不知是自尊得以回歸呢,還是理智抑製了情緒,他頓時覺得有一種輕鬆感,仿佛抖落了難以名狀的重負,而對場長殷祿生的發問,脫口答道:“行。”

“說說條件”。殷祿生依然神色嚴峻。

這一次,康順明話出口幹巴利落:“第一,我種過三年水稻,積累了一定的管理經驗;第二,我深深感受到了這次承包的意義,會一門心思撲在稻田裏;第三,我有一副好骨架,經得起摔打;第四,我知道表率的作用,不會帶出一窩熊兵來;第五,至於種植水稻過程中的技術問題”,他說到這裏,上身微微一傾,一雙飽含希冀和懇切的目光落在四川農業大學畢業的女技術員朱珠臉上,“我拜朱技術員為師。朱技術員,你會收下我這個徒弟吧?”

女技術員朱珠沒料到康順明突如其來地“將”了她一軍,臉一熱,隨之莞爾一笑:“拜我為師可不敢當。不過,關於技術問題,我會幫助你的。”

“好!”場長殷祿生將酒懷口朝下一扣,挺身站起,臉上神色雖然顯得很嚴肅,但眼角和唇邊卻難以掩飾地蕩起發自內心的喜悅。而他的喜悅,則又是始於對康順明的身世及其品行的深諳和了解。康順明入伍前是個放羊娃,黃土高原的溝壑梁峁磨礪出他一副堅實體格。到部隊後,他不僅保持著大西北人的純樸、憨實和肯於吃苦,而且肌膚中又注入了軍人的機智、膽魄和無畏。他在高射炮兵部隊當兵時,是個不錯的二炮手,到農場先後三次改行,不管是種植水稻還是管理果樹,以致於最後當了坎事員,他都算得上是把好手。而今他果敢提出要帶頭承包稻田,勇於充當先行班,相信他是會幹出個樣兒來的。你想,殷祿生正為難以確定一個合適的人選犯愁的時候;康順明挺著胸脯站在了麵前,他怎麼會不高興呢。他向生產股長一揮手:“把吉普車的司機叫來。馬上到一連!”

不知什麼時候,漆黑的夜空漸漸瀝瀝地下起了小雨。通往一連的土路本來就坑坑窪窪的,如今被雨水一浸,宛如塗上一層膠,愈發難走。

康順明在吉普車內與場長殷祿生挨肩而坐。他用右手緊緊抓住司機座位上的扶手,在吉普車劇烈地顛簸狀態下盡力使上身保持穩定。他的兩眼定定地目視著前方。瞧,吉普車在坎坷而泥濘的土路上騰越般地行駛著,車頭前的兩支犀利的燈柱在夜空中挖出兩條長長的隧道,並且不斷拓展延伸。從康順明那專注的目光看,他似乎從中領悟和感受到一種氣勢。他懂得,自己主動向場長殷祿生請纓,不啻於歐洲中世紀騎士的決鬥,已經接過對方扔來的白手套,隻有決以雌雄,拚個勝負,沒有退怯的餘地了。

吉普車嘎然停在一連連部門口。

“王憲武——!”場長殷祿生下車就扯開喉嚨喊了一聲。他這是在喊一連的連長。

一連連長王憲武和指導員曾獻敏幾乎是同時在殷祿生的話音剛落地時應聲跑出來的。這種敏銳的感覺和雷厲風行的作風不能不說是場長殷祿生的傑作。俗話說,什麼樣的將帶什麼樣的兵嘛。

“場長,什麼事?”王憲武雖然站在殷祿生麵前,神色不失嚴肅,可是兩個肩膀卻並不水平,話語也顯得有些大大咧咧,身上的舊軍裝還帶著斑剝的泥土痕跡。

“看看我這個帶頭承包的先鋒官怎麼樣?”殷祿生的口氣明顯地溢著得意。他一把將康順明拉到王憲武麵前,用力拍了拍康順明的肩膀。

康順明立該覺得,從殷祿生的掌心瀉出一股熱流,頃刻間就把他的心海漲滿了。他不知不覺中來了個挺胸抬頭,那神態仿佛殷祿生一聲令下他將橫槍躍馬似的。

誰知,一連連長王憲武一見康順明,嗓子裏卻來了個下滑音:“你——?”

康順明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戮了一下,雖然他知道並不是刀子,但他明顯地感覺出一股冷兵器那瘮人的寒氣。他感到自己的自尊受到了嘲弄。他在短暫的一刹那真想回駁王憲武一句。可是中樞神經的指令給他輸出了另一個信號:自己在公開向場長提出承包前,曾私下將這個打算說給妻子。滿以為心心相印的妻子會理解。誰知她聽了眼珠子把眼皮頂起好高,直到他把道理掰開來又嚼碎,她才吃在心裏。看來,要贏得別人的理解,需要一個過程。而這個過程往往是漫長的。要想縮短這個過程。最有效的處方是切實的行動。他想到這裏,心的疼痛立刻驅散了,反而有一種熨貼感。

“怎麼,不相信?”場長殷祿生責怪地瞪著王憲武,直瞄直射地發問。

“那能呢。”王憲武嘻嘻一笑,顯然是在搪塞。

“把班長以上的幹部給我叫來。”

“幹什麼?”

“我要宣布康順明在你們一連承包。”

“在我們連!”

“你不讚成?”

“哦,不,那能呢!”

“別給我哼哼哈哈的!”殷祿生扭頭看了指導員曾獻敏一眼,“這不你們兩個軍政主官都在,可以商定一下,要是不同意,我們馬上打道回府;要是覺得還可以叫康順明試試,就來個冰糖拌黃瓜——嘎巴脆。我討厭心口不一。”

“我們沒意見。”不知道是曾獻敏比王憲武頭腦機製富於多向性,還是他剛才透過冷靜的觀察由衷地感到康順明能擔當此任,來了個立該表態。

“你的意見呢?”

王憲武回答得很巧妙:“指導員已經代表我表示歡迎了。”

兩分鍾後,一連的班排長跑步來到連部。

“都到齊了麼?”殷祿生問。

“就缺四班長。”王憲武答。

“他人呢?”

“還沒有配備。”

殷祿對生王憲武說:你來宣布吧。

“好。”

連長王憲武鄭重地向班排長宣布了康順明到該連來承包稻田的事兒,並致了簡短的歡迎詞。指導員曾獻敏不失時機地以黨支部書記的身份表了態,還要求大家以共產黨員的標準支持康順明的承包。

爾後,殷祿生向康順明問道:“你準備選擇那個班?”

康順明胸有成竹地答:“四班。”

“是馬上進行‘就職演說’,還是明天?”

“馬上。”

“是在班裏還是在這裏?”

“在這裏。”

“好,我去把他們叫來。”連長王憲武從康順明具有一種氣質的回答中得到某些證實,一反常規地擔當了通信員的職責,親自通知四班的戰士。難怪就在王憲武轉身的當口,場長殷祿生表示讚許地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康順明的“就職演說”充其量用了五分鍾,但他那簡短而質樸的幾句戰鬥誓言依然令當時在場的人特別是當時在四班當戰士的猶言在耳,記憶猶新。

“我帶頭提出承包,不是吹牛,更不是出風頭。請大家相信我,我缺乏技術,又沒得文化,可我有領導和技術員的支持和一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決心。我們農場往年水稻畝產量一直在八九百斤徘徊,我這次承包的指標是畝產一千斤。我們班今年承包一百二十畝稻田。最後要達不到指標,我要求農場黨委開除我的黨籍,取消我的誌願兵,我二話沒得說打起背包就回家。”

盡管康順明的話語慷慨激昂,可是他講罷既沒有博得掌聲也沒有贏得笑臉,特別是四班的十個新入伍不久的戰士,一個個麵麵相覷,神色驚詫、疑惑。

這時,殷祿生不知從什麼地方找來一本羅貫中的平裝本《三國演義》:“來,我給大家讀一段諸葛亮揮淚斬馬謖。”他一麵朗讀,身子卻慢慢地轉到連長王憲武和指導員曾獻敏站立的方向。

本來極力保持不動聲色的連長王憲武見狀,會意地向指導員曾獻敏挑眼一笑,尬尷地直搔脖梗子。

“到此結束。”殷祿生讀完,啪地一合書本,連看都沒看王憲武和曾獻敏,臉一沉,“康順明,我把話說在前麵,軍中無戲言。到時侯你要兌現不了,我可要拿你開刀。不過,你要是現在覺得後悔,可以打退堂鼓,我決不罵你是孬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