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
玄幻 武俠 都市 曆史 科幻 遊戲 女生 其他
首頁

《末日焚書》(1 / 3)

(一)

我用盡全身力氣,猛然揮出消防斧。這一次斧子準確地切入小鬆樹的鑿口,把它攔腰砍斷。它的上半截直挺挺地倒在雪地裏。我放下斧子,迅速搓了搓雙手,然後掏出一卷尼龍繩拴住樹幹,拽住繩子一端,一步一滑地往回拖去。盡管已經做足了防護,但極度的嚴寒仍讓我感覺自己什麼都沒穿。寒風好似一個猙獰的劊子手,先用低溫綁住我的四肢,然後一片一片地切削下血肉。

五分鍾後,我終於把鬆樹拖到圖書館的正門。隻是短短幾十米的路程,我的三層口罩和護目鏡上已經掛滿了白霜,臉和指頭微微呈現青灰色。再多呆上幾分鍾,倒下的恐怕就不是鬆樹,而是我了——不,也許不會倒下,我會直接僵立在無邊的雪地裏,成為一根人柱。

我咬緊牙關,抬起幾乎凍僵的胳膊敲了敲門。正門旁的通道“吱呀”一聲打開,三、四個把自己裹成粽子的人伸出胳膊,七手八腳地把鬆樹和我拽進去,然後迅速關上門。這短短一瞬間的開關,就有一大片雪花呼嘯著從縫隙鑽了進去,發出古怪的嗚嗚聲。

圖書館裏一點也不暖和,隻比外頭高那麼三、四度,但至少沒有風。在大堂前頭的地板上,有一堆火正熊熊地燃燒著。這個火堆不算很大,裏麵扔著劈碎了的桌椅和衣櫃,還散發著油漆和三合板膠的刺鼻味道。十幾個人圍坐在火堆周圍,裹著各種樣式的衣服,個個神情憂鬱。我把消防斧扔給徐聰和邵雪城,讓他們把鬆樹劈開,然後衝到火堆前,脫掉手套,恨不得把雙手直接架在火上烤。周圍的人挪了挪屁股,給我騰出點空間來。我帶回了至少能維持四個小時的燃料,有權享受一下溫暖。

有人給我遞過來一杯水,這是用雪化的,水很溫,裏麵漂浮著各種可疑的PM2.5懸浮物,但我沒計較,一飲而盡。這時候徐茄走過來問道:“老馬,外麵還有多少鬆樹?”我告訴他,這是附近的最後一棵。再想要砍,隻能去隔壁的科委大院,那裏還有幾株景觀植物。徐茄聽完憂心忡忡:“那起碼有六、七百米遠吧?”

我把靴子脫下來,翹起腳湊近火焰,僵硬的腳趾頭在火焰舔舐下,傳來一陣酥麻:“對,這種天氣裏,任何人都撐不了那麼遠,更別說往回運燃料了。我跟你說,咱們這次,真完蛋啦。”

“這都是政府的陰謀!從有狗那年開始,他們就有計劃地削減城市園林規模,為了把我們凍死!”祝佳音從毛毯裏探出頭來,嘟嘟囔囔地嚷了一句。我瞪了他一眼,他悻悻縮回去,繼續擺弄手裏的收音機。那收音機幾天前開始就收不到任何信號,隻有各種噪音。隻有祝佳音認為這些噪音肯定隱藏著特別的規律,每天神經兮兮地抓著旋鈕傾聽,我們誰都懶得去說,隨他去折騰——順便提一句,祝佳音還是我們當中唯一一個可以一字不差唱全《忐忑》的人。

徐聰和邵雪城已經完成了那棵鬆樹的肢解工作,抱過來幾十條長短不一的柴火。徐茄挑了半天,拿起一塊短柴,扔進火堆裏,火堆發出劈啪的聲音,稍微旺盛了點,還有一股鬆針的清香。他環顧四周,看到所有人都可憐巴巴地盯著他,歎了口氣,又扔進一條長的去。

我們這一批人之所以會被困在圖書館裏,純屬意外。簡單來說,在正月十五那天,寒流突如其來,等市民們意識到這不是普通的倒春寒時,一切都已經太晚了。暴風雪已將整個城市徹底封鎖。無論是機場還是高速路,都徹底癱瘓。在這一個隻要一點小雨或小雪就會導致全城交通堵塞的城市,可以想象暴風雪會造成多大麻煩。每一輛汽車都朝著出京方向緩緩移動,許多人就這樣凍死在三環、四環或者西直門橋上。臨死前還保持著一邊按喇叭一邊把頭探出窗外大罵的姿勢,還有的人試圖下車遮住車牌,就這麼手持光盤活活凍僵,特別悲壯。更多人選擇了徒步離開,他們的結局甚至無法想象。

我們幾個朋友來到這座圖書館,是為了做一個課題而搜集資料。結果拖延症爆發,我們在空無一人的閱覽室玩了三局殺人和五局三國殺,完全把查資料的事拋到腦後。等到我們回過神來的時候,整個圖書館已被大雪包圍,整個建築裏隻剩下十三個人,包括十個讀者,兩個工作人員,還有一個拿撒勒人耶……哦,說錯了,是一個中國猶太人,叫李超。他是地下教會的基督徒,非常多疑,總認為別人會出賣他。隻要別人靠近他,他就尖叫著喊道:“你們當中有人出賣了我!”

這座圖書館是一座蘇式建築,非常厚實,鋼筋水泥裏流淌著俄羅斯民族的耐寒特性。在它的庇護下,我們總算暫時免於嚴寒的侵襲,成為這個城市為數不多的幸存者。不過隨著溫度的進一步下降,圖書館也開始冷得讓人無法忍受。我們曾經試圖離開,尋找另外一個落腳點,但被暴風雪擋了回來。極度的寒冷,讓任何戶外活動都變得致命。他們不得不退回圖書館,就地取材,把桌椅櫃箱等木質材料拆散點燃,充做燃料。

這場嚴寒侵襲是怎麼來的,波及範圍有多大,沒人知道。電視和網絡在這種酷寒天氣裏已經徹底報廢,隻有收音機多撐了一陣。根據祝佳音從噪音裏解讀出的消息,整個中國北部都已經被白雪吞沒,政府宣布遷都三亞。他還告訴我們,前幾年三亞各類高價宰客的行為,其實都是政府在暗中籌集重建資金。

“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偶然,這一切都是有聯係的。如果我們勤看《環球時報》和《人民日報》,就能更早覺察到其中的蹊蹺。”祝佳音在毛毯裏蠕動著絮叨,活像一頭星球大戰裏的賈巴。他這種奇怪的話特別多,今天說自己前世是機長,明天說自己曾經去過印度,沒人當真。

“操!淨扯些沒用的,趕緊想個辦法保持供暖吧!”邵雪城不耐煩地嚷道。祝佳音猛地跳起來:“還有你!你這名字起的有問題!你出生的時候,肯定有什麼征兆!你爹在國家什麼部門呆過!他一定參加什麼計劃吧?”邵雪城勃然大怒,舉手要打,被其他人趕緊攔住了。

這時候,鄭大姐慢悠悠地開口道:“年輕人,你們急什麼,這裏頭能燒的東西,可多著呢。”她提著一袋薯片,笑眯眯地看向老王。我們的視線,都移動到老王身上。老王立刻變得特別緊張,他從地上抄起一條柴火,使了一招華山派的“蒼鬆迎客”,顫顫巍巍地喝道:“你們休想打書的注意!莫怪我掌中寶劍無情!”

老王和鄭大姐都是這個圖書館的資深老員工,暴風雪來臨的時候他們在值班,結果也被困住了。鄭大姐對生存的反應速度,連我們這些年輕人都自愧不如。她在暴風雪爆發的第一時間,就飛快地吃光了自己的盒飯,然後用一枚硬幣,把自動售賣機的零食和飲料都取了出來。我們如果想吃,必須得向她買。她甚至旁敲側擊地搞到了所有人的體重,我偶爾看到她寫在一張紙上的脂肪計算公式,才明白她的深意——順便說一句,我的順位排名,還挺高的……

而老王則是另外一類人。他把那些書視若珍寶,堅決不許任何沒借書證的人碰一根指頭,誰膽敢違反,他就會好好教訓一下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他嘴裏喊出來的武功招式變化多端,但實際上隻有一招:掃帚迎頭亂打。老王到底有多老,誰也不知道。根據鄭大姐的說法,老王是圖書館管理員界的一條資深好漢,跟主席共過事,為馬克思修補過地板,亞曆山大圖書館被焚的時候他在哪不知道,但孔子去找老子請教那天,老王肯定是休病假了。

這樣一個老家夥,不讓我們碰書,也是可以理解的。在燃料充足的情況下,我們樂得尊老,保護人類智慧的結晶。但現在大家都麵臨生存危機,究竟如何選擇,並不是多麼難的事。

“老王,我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人命關天啊。你看,我們這裏還有女生呢,她們體質太弱,肯定撐不過嚴寒。”我勸慰道,指著幾個縮在角落的女孩子,試圖激發起他同情心。

“你們可以用體溫幫她們啊,何必燒書!”老王的反擊也很犀利,直接擊中了個別人的要害。在那一瞬間,幾道暗戀、熾熱的眼神交錯,大家都遲疑了一下。

“重點不在這兒!總之您得讓開,盡快打開書庫!燃料已經不夠了。”我盡量平心靜氣地說。老王一晃腦袋:“除非你從小鄭的屍體上跨過去。”

鄭大姐跳起來大叫:“老王頭你別把我扯上,我都不是正式編製,逢年過年發東西沒我的份兒,這會兒想讓我拚命,沒門!”老王沒了援軍,隻得抓起柴禾,倒退了幾步,眼神堅毅,一臉的不妥協:“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是人類智慧的結晶,你們不能燒!知識就是力量!”

“法國就是培根。”大家一起習慣性地跟了一句。然後我毫不客氣地說:“現在對我們來說,知識就是熱量。再說了,又不是這一家圖書館嘛,咱們政府不是已經遷都三亞了嗎?他們肯定帶了不少書去。”

“廢話!這種假設你信嗎?”

麵對老王的質疑,我沒法理直氣壯地回答。老王見我氣勢稍弱,挺起胸膛,長長歎息道:\"現在外頭信息斷絕,說不定現在全世界都已經毀滅了,就剩咱們這一處。你把書都燒了,咱們人類幾千年的文化,可就失傳了,絕種了,到時候咱們怎麼跟後代交代?可不能為了一己私利,而毀了一個物種啊。

“跟他一個西城區的奸賊有什麼好說的!直接打暈了完事!”

忽然那一個人厲聲喊道。說這話的是田驍。他在電視台當編導,但骨子裏是個狂熱的宣武門複國主義者。自從兩年前首都宣布取消宣武區編製,將之合並入西城區以後,他一直倍感恥辱,在各個場合表達自己的不滿,同時對西城區出身的人有刻骨的仇恨。老王趕緊說他是海澱的,田驍壓根不聽:“海澱也是西方的!”他捋著袖子走上來,一把將老王拽開,卻不防被老王一掃帚打中腦袋,登時就火了,兩個人推搡起來。

我其實也有點猶豫,都說尊老敬賢,可在這生死關頭,誰還在乎幾本破書啊。老王活了這麼久,就算是殉書而死,他也值了。我們可還是八九點鍾的太陽,還沒活夠呢。這時候,一個女生從角落裏站了起來,細聲細氣地說:“大家別吵了,在這個緊要關頭,我們應該同舟共濟才對。”

“同舟?”祝佳音立刻精神起來,“這你可問對人了,我知道方舟在哪,它根本不在西藏!這可是個政府的大陰謀!”

“通州?”田驍聽到這個名字,臉色稍微緩和了點,通州在東邊。

我示意他們兩個趕緊閉嘴,讓她繼續說下去。她叫劉月,是個讀博的女碩士,但目前看起來還很正常。劉月扶扶眼鏡:“我建議,我們實行民主,成立一個書籍審查委員會。燒書的時候,隻要獲得十三個人中的簡單多數——也就是至少七個人——的同意,就可以被燒掉。”

這個建議聽起來合情合理,大家都紛紛表示讚同。可老王還是有些不甘心。邵雪城和徐聰兩個人站到他兩邊,一人架著一邊胳膊。我陰測測地說:“老王你可想清楚了,現在咱們還是民主,別逼我們搞民主集中製,到時候組織說是什麼,就是什麼,你連投票機會都沒有。”

老王思考了一下,說你們得答應我兩個條件,要不然,就先把我殺了得了。我問他是什麼條件,老王說你們拿書,得走正規的借書流程,從我這借走,再燒,我打開書庫讓你們隨便燒,和你們從我這借書走再燒,性質不一樣。\"

他這個要求引起一陣哄笑。看他是一臉正氣,原來也懂得變通之道。我問他第二個條件是什麼,老王的臉色變得特別嚴肅:“永遠,永遠不要打開地下二層最深處的那個書庫。”

這圖書館裏的藏書至少有二十多萬本,足夠燒很久的了。於是我很爽快地答應他的條件。

作通了老王的工作以後,我們開始了大遷移。目前我們火堆的位置太靠近前廳,溫度會越來越冷,把書從庫裏搬出來也很費事,我們索性把火堆挪到再往裏一點的地方,就在書庫的門口。大概是解決了燃料這個大問題,大家的動作都很麻利,很快就把所有的禦寒衣物和火堆挪了過去。祝佳音走在最後,還在擺弄他那架收音機,跟著雜音自言自語。

老王站在書庫門口,煞有其事地接過我的借書卡,然後問:“你們要借什麼書?”

我一愣。這個問題問的有水平,之前我光想著拿書,卻沒想過該拿什麼書。按說什麼書根本不重要,隻要紙張夠多夠厚就行,可現在有了書籍審查委員會,就必須充分考慮,選擇那些大家都認為可以燒的書,這就要慎重了。

“要不咱們先燒毛澤東選集吧。”徐茄提議。可這個意見立刻遭到了田驍的反對。田驍說:“毛主席是咱們人民的大救星,你燒他的著作,是什麼居心?”徐茄回答:“那個卷數夠多,紙質也好。”田驍冷哼道:“我看你就是個右派,是個精英,說不定還住在西城!”徐茄毫不客氣地反罵道:“死五毛!”田驍一挺胸膛:“老子就是自帶幹糧的五……”

話音未落,好幾道饑餓的視線彙聚到他身上,田驍連忙解釋:“這是個比喻,比喻,不是說我真帶著幹糧,我身上就兩塊口香糖外加天福居的肘子,不是早捐出來麼?”

“還是讓我用塔羅算算看吧。”另外一個女孩子小影說,也不管別人同意不同意,就把手裏的一把牌攤開在地上,飛快地把小手又縮回袖管,一臉肅穆。這裏唯一的一個基督徒李超看了看她手裏的牌,在胸口劃了一個十字,小聲嘀咕道:“哼,封建迷信。”

小影閉目凝神,很快從牌陣裏抽出一張,亮出來,是一張正位的魔術師。

“好,燒劉謙!”徐聰大叫。

“白癡,劉謙才出過幾本書?根本不夠燒。”小影一臉不屑,“這張牌麵的意思是思辯,顯然是要燒個哲學家。”

“我推薦福柯,從來沒看懂過。”徐聰又大叫道。

“黑格爾!”

“太薄了!還是薩特吧!”

“別傻逼了,薩特的書也不厚!索性把商務印書館那套‘世界漢譯世界學術名著叢書’都燒了吧,我記得橘紅色封麵那一係的都是哲學類!”

“麵對這麼多大師,你竟然一點都不手軟?你這個人類的罪人!”

“呸!老子都快凍死了,還管那麼多!”

“那你怎麼不從南懷瑾開始燒起啊。光惦記著燒西方的,愚昧!”

“總比崇洋媚外強!我是中國人,當然要把中華文明留到最後。今天我把話撂在這兒,你個小漢奸,隻要老子在這,除了於丹,東方哲學的書你一本都別想燒!”

“打倒學閥!”

“哎?書庫裏沒這本書啊?”

“我這是口號!”

屋子裏吵成了一片,我可從來沒想過,平時這些家夥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跟一群山賊似的,居然心中也都偷偷藏著一片學術王國。這時候邵雪城湊到我身旁:“老馬,這麼下去不行,嗎的這幫小知識分子唧唧歪歪的,兔崽子們都有自己的小算盤,不能讓他們拿主意。”我點點頭,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如果讓他們自己挑選,勢必會因為理念不同而爭吵。而今之計,隻有把選擇權交給上帝或者概率論。

我示意他們安靜,然後開口道:“我看我們不要自己找書了,隨機抽,抽到哪本,大家再投票決定燒不燒。”我提醒他們,這是一件關乎大家生死存亡的大事,要理性地去燒,不要摻雜太多個人情感。此時室內的溫度又下降了一點,火堆也開始萎縮。大家都認識到,不能因為這種可笑的事被活活凍死,都紛紛閉上了嘴。我看到旁邊有一架小車,上麵擺滿了剛剛歸還但還沒放回書庫的書,雜亂無章。於是我從中隨手抽出一本,亮給大家看。

“餘秋雨的書,燒不燒?”‘

“燒了吧”、“燒!”、“應該易燃吧?”大家七嘴八舌地說,這次意見倒是相當統一,隻有一個反對者。這個反對者是個瘦瘦弱弱的年輕人,脖子非常細,腦袋卻很大,比腦袋還大的是他的名字,叫龍傲天。龍傲天是我們的學弟,比超級女聲還娘炮。他怯怯地舉起手來:“一定要燒掉嗎?”我很喜歡餘大師的,參加新概念作文的時候,都是模仿他的呢。\"

徐茄安慰他道:“現在鬧出這麼大的災,大師一定會痛心疾首,他一痛心疾首,就一定會寫出精彩的文化苦旅來,不差這一本。再說了……”他手腕一翻,亮出封皮:“這本名字也不大吉利,早點燒了也好。”我們湊過去一看,《霜冷長河》,都點頭說快燒了吧。

於是我找老王辦完借書手續,把這本書投入火堆,很快頁麵卷曲,被燒成灰。祝佳音說:“燒的好啊!帶什麼冷啊霜啊雪啊城啊的,一聽就不好,這些帶不吉利字眼的玩意,都該燒!”邵雪城狠狠瞪了他一眼,從小車上又捧起一整套。

“盜墓筆記,這個燒不燒?”

“八我還沒看呢。”我說。

“那前七卷呢?先扔火裏?”

“留著吧,八出來的太晚,我前頭都忘的差不多了,有時間重新看一遍。”我把那一套放回去,去找其他書。這時徐茄走到我的身旁,輕聲說道:“其實我可以教你一個選擇的訣竅。”

“哦?”

“凡是腰封上宣稱全球銷量僅次於聖經的,都可以搬出來燒掉,不會錯的。”

我腦子裏靈光一現,這個建議真是太好了。我連忙跳上台子——因為桌子已經全部被燒光了——對所有人說:“我有個主意,咱們先把成功學那一個分類的書都燒了吧,它們足夠厚,而且數量足夠多,有異議嗎?”

這次提議迅速獲得了委員會的一致通過,就連老王都投了讚成票。於是我們挑出了所有的成功學,從卡耐基到寫給加西亞的信,統統扔到火裏。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成功學的書燒起來格外旺盛,把每一個人的心裏都烤得暖洋洋的。

“如果一直這樣就好了。”我欣慰地看這每個人的笑顏,心裏盤算著,接下來是燒生活保健類的,還是燒星座占卜。燒前者可能會惹惱鄭大姐,她是各種養生之道的擁躉,試過生吞泥鰍,也喝過綠豆;燒後者可能會讓小影為難。兩類書從厚度和紙張上來說,燃燒質量不分軒輊,很難抉擇。

我還在猶豫,忽然看到祝佳音蜷縮在角落裏,沒有跟大家一起烤火,自顧擺弄著收音機。他忽然俯身把耳朵貼在喇叭旁,幾秒以後,他的眼睛陡然瞪大,整個人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像隻觸電的蟾蜍。

(二)

“你又聽見什麼了?”我問祝佳音,語氣裏帶著點諷刺。他這幾天已經從那些雜音裏“分析”出了外星人入侵、地底人複仇、希臘為賴賬發動核戰爭、新浪微博去掉“測試”字眼等十幾個可能導致氣溫驟降的原因,一個比一個不靠譜兒。

祝佳音這次倒沒有長篇大論地分析,他緊張地把收音機遞給我:“你自己聽!”我把耳朵貼過去。這是一台短波收音機,理論上應該能收到大洋彼岸的聲音。最近幾天來,它一個台都收不到,我們推測也許美國和歐洲也已經毀滅了。可是,現在我從收音機裏居然聽到了一個可識別的人聲,這讓我又驚又喜。

這是一個男子的聲音,發音很僵硬,字與字之間沒有連讀,更沒有抑揚頓挫和感情色彩,應該是電腦合成的。他反反複複隻有一句話:“國家正在麵臨一場會持續很久的災難,中央已經著手研究對策,請公民在三個代表先進思想的指導下,迅速開展自救互救工作。”

我心裏一鬆,無論如何,國家並沒有忘記我們。可是祝佳音卻哭喪著臉,一臉惶惑。我問他怎麼了,祝佳音告訴我,作為國家災害預警係統的一部分,政府在各大城市的人防工事都設置了末日廣播站。一旦出現毀滅性戰爭或災害,這些廣播站就會自動啟動,開始全波段播放事先錄製好的信息。

“可如果末日電台啟動,國家肯定會有相關預案呀。”我反駁道。

祝佳音乜了我一眼:“三個代表是哪年的事兒了?上一屆!如果是這一屆,用的詞兒會是多難興邦。”我登時如醍醐灌頂,暗自靠了一聲。連末日廣播都過期了,也就是說,根本不會有什麼人來解救我們了。下一批進入圖書館的人,很可能要等幾百年以後的考古學家。

我趕緊把音量關小。這種消息讓大家知道可不得了。我對祝佳音說:“這件事,不許跟任何人說。”後來我想了想,又改口道:“算了,隨便你說吧。”反正沒人信他。祝佳音點點頭,低下頭繼續執著地調著波段。

我坐回到火堆旁,火堆旁的大家正在歡樂地把各種成功學撕成一頁一頁,丟進火裏,很有點高考結束焚燒試卷和教科書的意境,沒人注意到我們兩個剛才的交談,隻有李超狐疑地瞥了我一眼,劃了個有威脅的十字。徐聰拿著一本書走過來“正找你呢,喬布斯傳算成功學嗎?”

“算吧。”我遲疑了一下。

“不算,這算什麼成功學!這是大毒草。”田驍一口否定。劉月一聽不樂意了:“都世界末日了,還搞什麼文革遺風。我認為這就是成功學,喬布斯的成功,是不可否認的。”田驍脖子一梗:“我是安卓用戶。”

話說到了這份上,就不是道理之辯,而是立場之爭了。於是我及時叫停了討論,直接付諸表決。結果6票對6票。劉月數了數人頭,大為驚訝:“我記得這裏用iPhone的人應該有7個,誰投了反對票?”小影慢慢把手舉起來,劉月問她為什麼,她撇了撇嘴,眼神裏浮現出濃濃的恨意,卻沒說明原因。

讚成和反對各占了一半,我們把目光都集中在唯一一個沒舉手的李超身上。他正津津有味地翻閱著喬布斯傳。“李超,投票了。”我催促他。他的這一票,將有很深遠的曆史意義。如果喬布斯傳以成功學的名義被燒,那麼幾乎全部的曆史名人傳記——除了梵高——都可以不經審查而充做燃料,那將會是很大一筆資源。

李超又翻了幾頁,看我們實在催得緊了,隻得舉手道:“願喬布斯的肉體安於平靜,願他的靈魂進入主的殿堂。主內弟兄的著作,應該留存……”

“別傻逼了,喬布斯是佛教徒。”邵雪城插嘴。李超臉色一變,趕緊改口:“異端!應該燒毀!”

七比六,於是決議就這麼定了。我們搬出了十來本喬布斯傳,這是本暢銷書,存量不小。小影還在這摞書頂上加了幾本ios軟件開發的教材。按照她的說法,這些教材早早滅絕的好,以免讓新世紀的人類知道舊社會還有iTunes這種慘無人道的東西。我們大概猜到她投反對票的原因了。

以此為開端,我們陸陸續續又拿出了巴菲特傳、本拉登傳、李嘉誠傳、楊瀾訪談錄之類的書籍,身上披著毛毯和窗簾,一邊齊聲高喊著\u0027“以成功學的名義”,一邊把這些書投入火中。一個一個成功人士陸續化為飛灰,如果有曆史學家在場的話,我們會告訴他,這次焚書,還是要怪基督徒。

成功學真不愧是最暢銷的書籍類別之一,這一類書足足維持了兩天的溫暖,我們都很感激作者們的不懈努力。第二批燃料是與之類似的職場管理類書籍,尤其是《沒有任何借口》這一本,先被撕的粉碎然後再焚燒,成為燃燒最為充分的一本書。對於《杜拉拉升職記》的分類,有人認為屬於職場教材,有人認為屬於職場小說,徐茄說,無論是小說類還是職場成功學,反正都會是頭幾批被燒的,早燒晚燒差別不大。

可是在選擇第三批圖書的時候,書籍審查委員會卻發生了嚴重的分歧。

按照我的想法,下一批要燒的,是生活保健類的書。這些書大多是銅版紙裝幀,耐燒。這個意見得到了大多數人的支持。可是鄭大姐卻不幹了,她覺得這是針對她的侮辱:

“你們年輕人不愛惜自己身體,到老了可是會後悔的。現在咱們被困在這兒,更得注意健康不是?這些保健法都是純天然的,古人留下的,師法自然,返璞歸真,最適合現在的境況了。萬一燒沒了,你們再想保健,可就沒指導了喲,要對自然和自然療法敬畏之心!”

“能活下來就不錯了,還注意什麼健康啊,您這話說的太偏頗……”龍傲天不服氣地反駁。鄭大姐跳起來指著他額頭:\u0027“看你年紀輕輕,怎麼說話呢?剛才大姐我看你瘦,可憐你,多分了你一塊巧克力,怎麼這會兒就忘恩負義啦?”龍傲天特委屈:“我沒有,可一碼事歸一碼事,不能我吃了您的巧克力,就不管對錯了。”鄭大姐一聽大怒,連珠炮似地罵講過去,把小男孩罵的把頭低垂,一聲不敢吭。

鄭大姐自己罵的不過癮,又把老王拽進來:“老王你是過來人,神農嚐百草、華佗設計五禽戲的時候,你也在場吧?你說我說的對吧?”老王唯唯諾諾,不置可否,眼光卻瞟著窗外。

我一看要打起來,趕緊說咱們表決吧,看大家的意思。大概是剛才鄭大姐的表現太過分,這次除了她自己,其他人都讚同燒生活保健。這是民主決議,於是我們不顧鄭大姐的大叫大嚷,派遣了邵雪城、龍傲天、田驍和徐聰,外加我一共五條壯漢,組成了搬運隊,進入書庫去搬運相關類別的書刊。老王站在書庫前,按照規定準備借書卡,其他人則圍著火堆,不斷添加燃料,確保它不會熄滅,

這個圖書館的結構很簡單,一進門是前台,然後是閱覽室,兩側是辦公室,閱覽室的盡頭就是書庫,由一條長櫃台分隔。長櫃台已經被我們拆散燒了,所以書庫可以長驅直入。書庫很大,無數的書架有次序地排列著,好似一座深邃的森林。即使是如此的低溫環境,我仍能聞到淡淡的書香。我忽然回想起小時候第一次進入圖書館的朝聖心情,那時候可沒想過,有一天我會走進書庫,像從雞籠子裏拎雞一樣挑選書籍,把它們一一燒成灰。

書庫已經被搬空了一小部分,我們走進去以後,確認了保健類書籍的擺放區域,然後分頭行動。每人每次運走十五本書,堆放到書庫門口。等老王把借書卡一一填妥,這些注定不會歸還的書就可以化為火焰獲得新生了。

我沿著書架一路瀏覽過去,幾乎不需要仔細挑選,隻要看到類似“健康密碼”、“人體使用”、“你不知道的”、\u0027“水知道答案”、“秘法”、“智慧”之類的關鍵詞,盡管拿下來就是,不會錯。很快我湊夠了十五本,把它們摞在一起,往外抱去。這時我無意中看到,邵雪城站在兩個書架之間,雙手插在口袋裏一動不動。我問他在幹嘛。他指了指書庫的右側角落,那裏有一個鐵門,看起來很厚實,上頭還掛著一把電子鎖。

“那裏就是老王說的地下書庫,絕對不允許進入的地方。”邵雪城微微一笑,“我有個強迫症,越是禁止的東西,就越要碰一下不可,尤其是還加了鎖,簡直就是挑釁。”

“算了吧,老王會跟你拚命的。”我聳聳肩。邵雪城問:“難道你一點都不好奇?”我搖搖頭,在這種鬼地方,所有的好奇心都已經被寒冷消磨殆盡,我可沒心情去打聽八卦。邵雪城咧開嘴,用手做成手槍的樣子,對著那門開了一槍,還吹了吹槍口的硝煙。

這家夥自稱是個退伍軍人,舉止都帶著一股肅殺之氣,但到底什麼來曆,誰也不知道。大家都有點怕他,盡量保持著距離。他也不介意,隻偶爾跟祝佳音和我說幾句話,別人很少理睬。很像是一頭草原上的孤狼。

我正想勸他一句,忽然在旁邊傳來一陣爭吵聲。我趕緊跑過去,發現是徐聰和田驍頂上牛了,腳下散落了一堆的書,龍傲天在旁邊急得團團轉。

我問他們怎麼回事,龍嘯天告訴我,起因是徐聰拿了一本《發現黃帝內經》,嘀咕了一句中醫的書都該燒,田驍卻說燒柯雲路的書我沒意見,但你說中醫的書都該燒這話我不愛聽。兩個人一句頂著一句,就在書庫裏吵了起來,車軲轆話說個沒完。我一看不好,這話題網上說了多少年都沒個結果,如今被困在圖書館裏,居然還在演加時賽。我趕緊過去打圓場,沒說兩句,徐聰和田驍更來勁了,開始互相對罵。我聽得心煩,一把拽開他們兩個,大喝一句:“地球人都快死完了,你們還吵個P!專心幹活!”

“道不同,不相為謀!”徐聰瞪大了眼睛,把手裏的書摔在地上。田驍也氣勢洶洶地表示我愛鹵煮我更愛真理。聽他們倆這意思,即使吵到宇宙毀滅,也要分出個是非曲直。我心裏後悔不迭,我怎麼就忘了,一扯到生活保健,一定會陷入中醫存廢爭執。早知如此,還不如直接去燒命理占卜類的呢。

恰巧邵雪城走過來,他們倆拽著他要他表態,沒料到他二話不說,一人給了一拳,直接打倒在地,眼眶登時瘀黑一片。他們還想說些什麼,卻又被邵雪城一腳踢到嘴上,嘴唇全麻了,連話都說不出來。

“老馬,你這樣是不行的。這種吵架沒有結果,直接拉黑就對了。”邵雪城搖搖頭,對我的軟弱反應很是失望。我說這太暴力了,有悖於民主精神。邵雪城卻用手勢在脖子上一橫,未置一詞,俯身抓起十幾本書,離開了書庫。

書庫外的人都在等著我們搬書出來,一看我們麵色都不善,臉上還帶著傷,都頗為驚訝。我一拍巴掌:“生活保健類的先不燒了,留著,咱們表決一下,先燒命理占卜類。”

“好!這一類書我早就想燒了,那些星座什麼的,都是騙人的!人的命運怎麼會被幾百萬光年外的星星所決定!”徐聰激動地嚷道。小影立刻應和:

“那是當然了,真正指引命運的,唯有經過千年考驗的大阿爾克那!”

“喂,塔羅也是扯淡好麼?埃及佬的東西也能信嗎?他們連自己的滅亡都算不出來!能窺探命數玄妙的,隻有周易啊。”

“周易也沒算出周朝的滅亡吧?”

“沒文化,周文王早算出周朝有八百年氣運,準的不得了。”

“你看,隻能算出八百年,太粗糙。如果他用塔羅推演,正位戰車、逆位的塔和正位戀人,三張牌就能精確到烽火戲諸侯。”

看著小影和徐聰吵成一團,劉月聳聳肩,無奈地對徐茄說:“天蠍座和射手座吵架,就是這樣了。”徐茄深有同感地點點頭:“嗯,估計兩個都是A型血,容易迷信,還特別頑固。”

我的本意是擱置爭議,把大家的注意力轉移開來。誰知道這次書籍審查委員會的分歧更嚴重。這十三個人裏,有信塔羅的,有信周易的,有信血型的,有信星座的,還有什麼都信的,真正什麼算命都不信的,反倒隻有基督徒李超一個。

以小影和徐聰為引子,所有人都狂熱地吵起來,因成功學建立起來的默契蕩然無存。信血型的說信周易的是迷信;信周易的罵信星座的數典忘祖;信星座的說玩塔羅的是惡魔崇拜,玩塔羅的反說信血型的是統計學魔術。吵來吵去,沒有一本書可以得到半數以上的燒毀支持。

我一看火堆都快熄滅了,這麼拖下去不是辦法,站出來要不咱們這麼辦吧,做個實驗,哪個算命算的準,就不燒哪一類。大家爭吵了一番,都沒有更好的建議,隻好答應,都問我該怎麼辦。

我說這個簡單,咱們做個科學實驗。幾個算命係統各從書庫裏找出一本去年出版的代表作,看他們對今年有什麼預測。現在的處境大家都知道,哪家說的準,就留下來。

小影為難道:“這可不太公平。塔羅不是算命,而是告訴你一種人生態度,展示命運的多重可能,最終還是要靠你自己。”劉月也說:“每個人星座都不同,還要考慮上升星座啦、與太陽的角度啦,這麼籠統的預測,違背了星相學的初衷。”

“血型不是算命,是人類性格的科學分類。”徐茄麵不改色地說,而徐聰幹脆閉起眼睛:“天機豈可泄露,要折陽壽的。”

說一千道一萬,誰都不願意接受檢驗。我一看他們都縮了,反而有些棘手。這時候邵雪城踱著步子過來,輕鬆地說:“要不我給你們個建議?”

大家都好奇地望著他。

“我把你們一個個都攆到外頭去,然後你們可以用喜歡的算命方式給自己卜一卦,算出能逃過一劫的,就是不準,活該凍死;算出自己在劫難逃的,才算你是神機妙算。”

他說完以後,隨手抄起一本黃曆,翻了翻:“嘿嘿,今日宜出行,你們誰第一個?”大部分人頓覺遍體生寒,立刻安靜下去,沒人再反對燒書。

在邵雪城的威脅下,命理占卜類的書被全部搬運到火堆旁,每一套算命係統的書,由支持者親自燒毀。就連我,也分到了一本《樂嘉性格色彩》,眼看著各色人性化為灰色。鄭大姐拿起一本《龍穴砂水全書》,有點猶豫,說風水總不算迷信吧,很多洋人也信的。邵雪城冷冷道:“燒!要不我就親自給你挑選一個吉穴。”鄭大姐把書一摔,突然發飆了,她衝著我大吼道:“剛才說要燒保健書,我說不讓,你們偏要燒;現在又要燒風水,憑什麼全要聽你們的!你們憑什麼指手畫腳,作威作福!你們都是上帝嗎?就算是上帝,也不一定什麼都知道把?”

她說完這一大通,一屁股坐在一個大家樂福購物袋上。這袋子裏裝滿了自動售貨機和她自帶的零食,與她日夜不離開。誰想吃,就得拿東西跟她換。至今她已經換了好幾部手機、筆記本和戒指,還收了一部諾基亞用來撬桃罐頭。

“我告訴你們,從現在開始,小賣部沒有了!你們別想從我這換到一點吃的!”鄭大姐氣勢洶洶地揮著手臂,活像宣布對伊朗禁運的奧巴馬。

所有人都看著我,我趕緊說鄭大姐你別生氣,咱們有話好商量,可是她根本不理睬,把臉扭去一邊。這時候邵雪城拍了拍我的肩膀:“老馬,我跟你說件事。”

“啊?”

“你太軟弱了,根本沒資格當領導人,你就是一個到處去勸架調停的和事佬、裱糊匠。眼下這個情況,不需要你,需要的是我。”

“這個團隊需要合作和信任,而不是恐懼。”我冷靜地回答。

“隻要有恐懼了,剩下的實現起來很簡單。”邵雪城按在我肩上的手忽然用力,我頓覺一股巨力壓下來,哎呀一聲慘叫,生生被他按倒在地。邵雪城轉過頭去,麵向大家:“老馬同誌因為健康原因,不能繼續領導大家了。他推薦了我。我想問問大家,還需要不用需要我拒絕三次?”

大家看看躺倒在地的我,紛紛搖搖頭。

“很好,非常時期,一切程序從簡。你們放心,我會給大家帶來安全,隻要你們絕對服從。”邵雪城圍著火堆踱了幾步,把徐聰叫起來,耳語幾句,徐聰連忙跑去書庫。老王正要攔住他說手續還沒辦呢,就被邵雪城抓住了胳膊。

“老王同誌,我馬上要宣布第一條命令,那就是你不得以任何方式阻撓、幹擾我們從書庫取書的過程。那些繁文縟節在這個時期是不明智的。”

“那怎麼成,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老王想反抗,但是邵雪城隻用一隻手就製住了他:“新換屆,新氣象,希望多理解。”

很快徐聰從書庫裏跑出來,手裏拿著幾本書。邵雪城接過書,走到鄭大姐麵前:“鄭大姐,這幾本書送給你。”鄭大姐有些糊塗,接過書一看,原來是一本《胡雪岩傳》、一本《沈萬三傳奇》、一本《拿破侖時代的威尼斯》。她不明白什麼意思,邵雪城道:“建議你晚上有空,好好讀一下,很有教育意義。它講的是,無論一個商人多麼牛逼哄哄,隻要他缺少武力支持,早晚會傻逼。”

說完這句,邵雪城伸出手來,把鄭大姐抓起來,丟到地板上去,然後拎起那個購物袋,大聲道:“我的第二條命令,鄭大姐的全部食物充公,大家每天按配額分配。”鄭大姐愣了愣,突然就地一滾,我以為她要現出原形變成一頭獅子或者白象,結果她隻是嚎啕大哭。邵雪城飛起一腳,正中腰眼,鄭大姐嚇得立刻不敢哭了,抹著眼淚揉著腰坐回到火堆旁。

邵雪城微微一笑,環顧四周:“接下來,我要宣布第三條命令。”

大家都屏住呼吸,等著聽他的第三把火。

“現在溫度與日俱降,這裏很快就沒法呆人了。所以我宣布,火堆將被轉移到這裏的地下二層書庫,我們現在就走。”

(三)

聽到邵雪城要求進入地下二層書庫,老王異常驚恐,堅決反對,“我跟你們說過了,地下二層的書庫是禁區,絕對不可以進入!”

他越是反對,大家對地下二層書庫越有興趣,尤其是祝佳音,他第一次把注意力從收音機轉移到外部世界,滿懷期待地盯著老王。在這種陰謀論者眼裏,帶著秘密的老王比黑長直的妞兒還要性感。我敢打賭,現在祝佳音的腦子裏,至少已經轉過三到四種理論,他就算說九個常委在底下開會,我都絲毫不奇怪。

劉月問鄭大姐知道不知道地下二層是什麼,鄭大姐蜷縮在自己的鬥篷裏,還沒從被鎮壓的震驚中恢複過來。劉月問了好幾遍,她才驚慌地搖了搖頭,表示完全不知道:“我隻是個普通圖書管理員,平時隻在一層呆著,什麼都不知道。”

她的言外之意,大家都聽得懂。邵雪城皺著眉頭,走到老王跟前。我們都以為邵他會直接把老王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可是他隻是拿起幾本書,慢條斯理地扔進火堆,眼睛盯著老王道:“我其實也不想強人所難,如果你能告訴我們下麵是什麼,我們也可以不進去。”老王想了半天,才開口說道:“這座圖書館的通風係統已經不運轉了,地下二層的書庫是個封閉空間,把火堆挪下去,是自尋死路,咱們都會中毒死了。”

邵雪城有些失望:“我問你的是下麵有什麼,不是問你為什麼不能下去。”老王激動地擺動雙手:“地下書庫還能有什麼,當然放的是書啊,都是些善本孤本,必須妥善保存。我怕你們把那些東西也給燒了。”

“如果隻是書,你不會這麼緊張。”

邵雪城說到這裏,緩緩轉過臉來,對我們所有人道:“大家不想去看看麼?那裏也許存放著食物、也許更溫暖、更舒適,說不定還有能向外界聯絡的無線電台。我們既可以求援,也可以去救到別人;如果真的有上帝存在,這個地下書庫必然是神的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