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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人間下》(13)(3 / 3)

他微微聳動迷人的眉毛,略帶憂傷道:“大哥,何必出口傷人?還要傷到我家的父祖,讓人情何以堪?對不起,我並非故意騙你,隻是為了找到原本屬於我的麵具,必須用這些特別手段。”

“可你利用了可憐的秋波!利用她對你的盲目的瘋狂的愛情,讓她去欺騙世界上最愛她的人,讓她的一輩子都背上這樣的罪惡,你好卑鄙!你還讓端木良如此對待他的爺爺,不就是把麵具作為天大的誘惑嗎?該死的麵具!該死的蘭陵王!你把一切都算計到了,你不是人,你是魔,你是獸,你是妖,你是怪,你是鬼,你是魅……”

說到最後,我自己都沒了力氣,隻能低頭痛苦喘息。

“大哥,非常抱歉,今晚我一直都跟蹤著你,從你離開我們談話的荒野,回到垃圾場等待端木老頭,直到秋波帶老頭回來——我知道他快死了,但我也知道老頭身體很好,沒那麼容易死。但老頭並不這麼想,他想自己風燭殘年,說不定哪分哪秒命歸西天,還是盡快把秘密告訴你吧——你真的很棒,大哥,如此警覺狡猾的老頭,竟相信了你說的話。”

“因為本來就是事實!”

我憤怒地搖頭,想衝過去痛打他一頓,卻被阿帕奇橫身攔住。

“所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於是,我們悄悄跟著你,像影子一樣尾隨而來,找到這個許多人夢寐以求的地方。”慕容雲帶著欽佩也帶著得意,“真好啊!命運給了我這一天!命運讓你我結拜為兄弟!命運讓我們共同發現了蘭陵王麵具!”

“住嘴!”我緊緊捏起雙拳,轉頭看著父親,“我不是來找什麼麵具的,我隻想見到我的父親!我的父親!”

“可憐的大哥,他卻絲毫不認得你啊!”慕容雲推開保護他的阿帕奇,緩緩靠近我的後背,“這世上沒人會比我更認得你,也沒人會比我更喜歡你了。”

“真的嗎?”

這句話讓美少年興奮起來:“千真萬確!”

我咬著嘴唇狠狠地說:“那你先幫我做兩件事!”

“好,大哥盡管提!”

“先把這個人殺了!”

我伸手指向了端木良。

端木良。

他看著我對準他的手指,大驚失色地後退:“你……你……古英雄……你居然是這種人?”

“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當年就是你背叛了藍衣社,為常青和華金山賣命,欺騙了我和高能,害得高能送了性命,而我也被換上高能的臉,丟失了全部記憶!我永遠不會饒恕你對我犯下的罪行!後來,你甘心做慕容雲的走狗,成為了雙料叛徒。今晚,你竟喪心病狂地把你爺爺從樓梯踢下去,這樣的人渣留在世上還有何用?”

我毫無畏懼地指著端木良的鼻子,把他說得幾乎癱軟在地,想要還嘴卻一句都說不出。

忽然,慕容雲拍起手來:“說得好!大哥,他這種背信棄義為錢賣命的人,會出賣以前的主子,遲早也會出賣現在的主子!我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無義之人!”

“你!”端木良恐懼地大叫起來,“你瘋了嗎?聽古英雄的話?”

美少年的目光變得無比冷酷,冒出一句英語:“把他殺了!”

就在端木良要往外逃跑的刹那,忠實的阿帕奇掏出手槍,無情地扣動扳機。

槍聲……

回蕩在地下墳墓的深處。

我蒙起自己的眼睛,隨後看見端木良倒在地上,後腦勺多了個彈孔,鮮血汨汨往外流淌,屍體在地上抽搐幾下,就再也不會動彈了。

這場景令我目瞪口呆,我的父親也躲到一邊,沒想到他們殺人如此輕鬆。

我說要他殺了端木良,不過是要惡心一下他,離間他們之間關係。沒想到慕容雲竟對我言聽計從,似乎我才是他的老板,幹脆利落地讓阿帕奇殺了端木良,像踩死一隻蟑螂。

美少年厭惡地看著端木良的屍體,輕蔑地咒罵:“這種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忤逆子孫,留在地球上實在是汙染我的眼睛!”

不能讓他發現我的恐懼,靠在冰冷的石牆上,我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多謝,賢弟!”

“大哥,你要辦的第二件事呢?”

我壯起膽子大聲道:“再殺一個人。”

“誰?”

慕容雲緩緩說出這個字,掃視了地下每一個人的眼睛。

“他!”

我將手指向阿帕奇——就算他不再殺人,遲早也會被別人殺的。

“對不起,恕難從命!”

慕容雲的腦子非常清楚——端木良已完成使命,留下來也沒什麼用,不如一槍幹掉免生後患,正應了“兔死狗烹”之古諺。至於罪無可恕的阿帕奇,是幫助慕容雲殺人的人,如果他繼續要殺人的話,就必須把阿帕奇留下來。

阿帕奇瞪了我一眼,大笑著用英語說:“雖然,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但也能猜到大概的意思,朋友,你實在太小看慕容了吧。”

我搖著頭閃到父親身前,用自己的胸膛擋住槍口。

父親在我耳邊輕聲道:“你是什麼人?幹嘛要冒充我的兒子?你還年輕,不要在這裏等死!快點離開吧!”

我痛苦地搖頭:“你到現在還不相信我是你的兒子嗎?”

沒等父親回答,慕容雲大聲問道:“古社長,現在請把我的麵具還給我吧?”

“你的麵具?”

“我就是蘭陵王。”

父親不屑地冷笑一聲:“別以為扮成古人就能裝神弄鬼。”

“你不願意交出來嗎?現在你可是我的囚犯。”

“殺了我吧——”他坦然麵對阿帕奇手中黑洞洞的槍口,“我像老鼠似的在地下住了七年,拋棄自己的妻兒,遠離陽光與人群,就連兒子的葬禮也不能參加!隻為那副該死的麵具!對不起,我已經受夠了,受夠了那副早該腐爛的麵具,受夠了它帶給我的不幸!你殺了我吧!”

“不!”我轉頭緊緊抓住他的雙手,“請不要!”

他自顧自地說下去:“四年前,我失去了唯一的兒子,生命對我已沒有意義,隻能每天坐井觀天,等待死亡降臨。今晚,我終於等到了這個時刻,請你們給我一槍!讓我再也不用忍受時間的折磨,再也不用回憶漫長無聊的往事。”

“你的兒子還活著!他就站在你的麵前!”

我激動地搖著他的身體,他卻無動於衷地看著我,就像一個陌生的路人,心灰意冷地說:“藍衣社的事業,在六十多年前,就已徹底滅亡了!剩餘的那些人們,隻是為了我的祖父古子龍,隻是為了一個共同的夢想——蘭陵王麵具,如果沒有這副傳說中的麵具,所謂藍衣社早就分崩離析了。這裏就是藍衣社的墳墓,我不過是個可憐的守陵人!”

“不要!不要!我們還可以出去,可以和媽媽在一起,告訴她這個家庭沒有破碎。”

在我短暫的記憶生命中,曾體會過一次失去父親的滋味——盡管並非親生父親,但回想起來仍舊肝腸寸斷,我絕不願再承受第二次了!

“如果,不是為了這個家庭,不是為了我的兒子,恐怕許多年前我就死了。當初,常青用金錢控製藍衣社的後代,隻有端木明智忠誠於我。我知道自己非常危險,從美國回來的華金山,據說有種技術可以從大腦中分析記憶——隻要他們將我綁架,用那些儀器鑽入我的大腦,就能找到蘭陵王麵具的藏身之所。我必須躲藏起來,保守這個秘密,也為保護我的兒子,不要讓他再卷入這些可怕漩渦——我從不對他說起藍衣社,更不提什麼蘭陵王,甚至連他的名字——古英雄,我都想改成‘古平凡’!我不要他做英雄,隻要是一個平庸但健康的人,平平安安走過人生長路,這就足夠了!至於英雄,就讓願意犧牲的人去做吧。”

終於,我明白了父親的用心良苦,也明白了我從前那種人生道路的原因——但我不會怨恨任何人,更不會怨恨我的父親,因為他是如此愛我!

慕容雲也被我的父親感動,用寬大的衣袖輕輕抹了抹眼角:“古社長,我尊敬你是一個好父親,我也相信你不會告訴我麵具的秘密。”

“是。”

“但我相信蘭陵王的麵具一定在這個地方!”

父親卻不置可否地低下頭,美少年自信地頷首道:“你不願意說出來——沒關係,因為我自己可以找到,就在這裏!”

藍衣社的“狼穴”。

就在我們疑惑之時,慕容雲已在石室轉了一圈。這裏有張簡單的木床,廚房和衛生間,看起來都很老舊,僅能勉強使用。開關按鈕上是繁體字,想必是三十年代藍衣社的遺跡,當年是非常浩大的秘密工程吧。

阿帕奇隨身背了個大包,他的手槍始終對準我和父親。美少年打開阿帕奇身上的包,取出一個沉重而古怪的儀器。他用儀器對準石室牆壁,攝像似的緩緩掃過,像機場安檢的設備。

我明白了,他正掃描石室中有沒有暗藏的夾層!

父親煩躁地大叫起來:“住手!”

“別動!”阿帕奇馬上擋在我們麵前,用手槍指著父親的頭說,“站到後麵去!”

我拚命拽住父親的胳膊,不讓他衝上去拚命,拖著他退後幾步,頂住石室的牆根。

慕容雲用儀器掃過整個石室,屏幕跳出一塊紅色區域,正對廚房旁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就是這裏!”

他放射出興奮的目光,就像服了五石散的魏晉古人,手忙腳亂地放下儀器,用力拍打石室角落——我注意到父親的神情更加緊張,隻能用力按著他的肩膀,以免再出現什麼意外。

慕容雲的漢服袒露衣襟,額頭冒出許多汗水,不再向以往從容鎮定。他跑回阿帕奇身邊,從大包裏取出幾個塑料盒,小心地固定在牆壁上。每個盒子都拖出一根電線,彙總到一個遙控板上。

他緊緊握著遙控板,卻沒忘記吩咐阿帕奇:“你們全都後退一點。”

父親想要往前麵衝,被我竭盡全力拉了下來,他給了我重重地一拳。但我強忍臉上的疼痛,依然拽著他不讓過去——我已猜到會發生什麼。

就在我們父子扭打時,耳邊響起轟隆巨響,一陣碎石煙塵彌漫在地下,眼前宛如迷霧模糊視線,一陣衝擊波將我和父親推倒。

在地上掙紮幾秒,確定自己並未受傷,煙塵才漸漸平息下來,卻看到滿臉灰土的阿帕奇,依舊舉槍對準我們。父親也無大礙,隻是激動絕望地看著石室角落——慕容雲放的竟是炸藥,半堵牆被炸開一個大洞,果然還有一間密室!

慕容雲的長發全是灰塵,再也顧不得美少年形象,徑直撩起長袍跨進密室。

父親突然掙脫了我的手,飛快地往密室跑去,就當阿帕奇要向他開槍,慕容雲卻冷靜地喊道:“別開槍!”

他回頭看著我的父親說:“古社長,我們可以共同見證這個時刻!”

我也衝過去攔住父親,慕容雲微微一笑:“大哥,我們都可以進來,看看我的麵具真容!”

阿帕奇也緊張地過來,四個人都進入密室,如一群老老少少的盜墓賊。

密室亮起一盞明亮的燈,竟沒被爆炸摧毀,照亮了地上的一具棺材!

果然是墳墓!

我們都屏住一口氣,就連父親也揉了揉眼睛,讀心術看出一句話來:“啊!居然真的有棺材!”

原來,連父親也從未進過這間密室!

真相大白的時刻即將到來。

慕容雲輕輕撫摸棺材,果然已有些年頭,但又不像帝王貴胄用的那麼華麗。他示意阿帕奇不要上來,繼續用槍指著我和父親。他獨自用力推開棺材蓋板——幸好從未上過釘子。

棺材板推開的瞬間,湧出一大團黑煙,就像屍體腐爛的氣息,迅速彌漫整間密室。

大家被迫掩上鼻子,卻都伸直脖子往棺材裏看去——露出一具森嚴白骨。

慕容雲仔細看著這具白骨,應該是個男性遺骸,至少死去幾十年了,所有骨架還保持完整,骷髏頭眼窩深陷,要對這些不速之客說什麼?

不過,棺材裏最吸引人的並不是這具屍骸,而是在頭骨旁邊,有個保存完好的鐵匣。

鐵匣!

傳說蘭陵王的麵具,就安放在一隻古老的鐵匣內。

慕容雲整個身體都在戰栗,寬鬆的漢服幾乎蓋滿棺材,緩慢而小心地俯下身去,拿起那隻陪葬的鐵匣。

父親的心碎了,保守數十年的秘密,終於難逃毀於一旦的命運,就要落入這些背叛者的手中!

他緊緊抓著我的手,露出絕望的眼神:“孩子,重要的不在於你背叛了什麼?戰勝了什麼?而是你守護了什麼!”

“父親!你說什麼?你已經守護了它那麼多年,你從來沒有失敗過!”我盡量安慰他的心,“你仍然是最出色的!你才是我心中的英雄!”

他卻苦笑一聲:“可惜,你隻是個假貨。如果我有你這樣的兒子,就算死也滿足了!”

麵對父親的執著,也麵對父親的誇獎,我的心緒如潮翻湧,卻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了。

再看慕容雲已拿出鐵匣,大約有二十多厘米長寬,看起來非常沉重,被他視若神主地捧在胸前,目光誠惶誠恐,捧著自己全部的生命。

仔細端詳鐵匣蓋子,打著一個大大的火漆封印,他緩緩念出封印上的字——

“藍衣社,1966年,古子龍,封”

這幾個字深深觸動了父親,他痛苦地靠在我肩頭說:“這是我的祖父留下來的封印!請千萬不要打開!”

慕容雲卻把封印放到嘴邊親吻——盡管已在一具屍骨旁邊躺了幾十年。

然後,他揭開了封印。

密室。

傳說中保存蘭陵王麵具的神秘鐵匣。

慕容雲揭開了古子龍的封印。

火漆隨之粉碎,鐵匣蓋子緩緩抬起,這副輾轉千年的麵具,即將回歸蘭陵王的臉上。

然而,美少年的目光卻呆住了,他顯然已看清鐵匣內部,表情卻被冰封凝固起來,仿佛遭人捅了一刀,被灰塵弄髒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煞白!

“難道——這就是我的麵具?”

他將鐵匣放到我和父親麵前,裏麵卻沒有什麼麵具,隻有一張發黃的信紙。

慕容雲小心地取出信紙檢查,拿出剛才的儀器,圍著鐵匣照了一遍,卻再也沒發現什麼機關——鐵匣就是鐵匣,信紙還是信紙,麵具——卻已沒有麵具。

父親也已目瞪口呆,剛才他絕望的時刻,卻還期待見到蘭陵王的麵具,他也同樣一輩子都沒見過這傳說中的寶貝。

“麵具呢!麵具呢!”

父親狂怒地喊起來,慕容雲也顫抖著坐倒在地,老人似的拿起泛黃的信紙——這張代替麵具躺在鐵匣裏的信紙,並在一分鍾內讀完信裏的文字。

他沉默了三分鍾,呆呆地倒在棺材邊上,就像與屍骨同眠的感覺,蒼白而漂亮的臉上,卻找不到任何的表情。

我和父親都不敢發出聲音,阿帕奇也恐懼地搖晃槍口,直到慕容雲發出仰天長歎,接著是癡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到最後卻變成悲傷的哭泣,燈光照亮兩串晶瑩的淚水,緩緩淌下美少年臉頰,加上幽暗的密室背景,與那身魏晉風度的漢服,倚靠著古老棺材,構成後現代的油畫。

印第安人終於忍不住了,戰戰兢兢地問:“慕容……你……你……怎麼了?”

他仰起高傲的頭顱,卻像個放浪形骸的隱士,舔著眼淚苦笑道:“放了他們。”

“什麼?”

“我說——把你的槍收起來,放了他們。”

阿帕奇不敢抗拒他的旨意,將槍收回腰間,後退著守在密室洞口。

再也沒人阻攔父親了,他瘋狂地衝過去,從慕容雲手中奪過信紙,同樣在一分鍾內看完。

他的表情和剛才的慕容雲相同!

三分鍾後,父親竟已老淚縱橫,又從痛哭變為狂笑,將信紙丟棄在冰冷的地上。

信裏究竟寫了什麼?

讓人發瘋的魔咒?

我連滾帶爬地湊過去,也不管旁邊的死人與棺材,撿起信紙看裏麵的文字,卻是一行行豎寫的繁體字,還是用毛筆寫的小楷——

打開鐵匣的你:

無論你是否我們古家的後代,還是藍衣社的某位叛徒,抑或外來的冒險家,甚至一千年後的盜墓賊。

你,都必將要失望了。

因為,根本就沒有什麼蘭陵王的麵具。

你們或許已聽說過高雲霧的故事,他是我在北京大學曆史係的同窗好友,隻因家族與誌向不同,我和他走向了完全相反的命運。他的傳奇人生都是真實的,但那一切都與蘭陵王的麵具無關——從來沒有人找到過真正的蘭陵王戴過的麵具。

然而,關於高雲霧擁有蘭陵王麵具的傳言,卻使我在成為藍衣社頭目之後秘密逮捕了他——直到我確信所謂麵具是個子虛烏有的傳說。於是,我殺死了高雲霧,將他的屍體扔在這口井裏,就是你剛才看到的棺材裏的屍骨。

但是,我必須告訴我的手下們,我已得到了蘭陵王的麵具,這是我控製他們的最好手段——每個人都確信我已擁有蘭陵王的力量,可以使每個妄圖叛亂者死無葬身之地。

我小心地維護這個謊言,從不將麵具展示給別人一看——因為根本就不存在。

可總有人會對我產生懷疑,我得煞有介事地保護不存在的麵具,於是秘密修建了這個基地。當初這口井裏充滿毒氣,在我殺死高雲霧之前,毒死過我的一個手下。我們排幹淨毒氣,建立完整的生活係統,看似可以安全地隱藏麵具——就像舉行宗教儀式的祭壇。

是的,藍衣社對於蘭陵王麵具的迷信,已接近於宗教信仰的程度,這裏正是這個信仰的核心——盡管建立在謊言的基礎上。

但我已維護了這個謊言幾十年,維護了幾十個人的無限忠誠,維護了一個秘密團體的持久延續,傳遞到我們的第二代、第三代……

然而,隻有我一個人知道這個秘密,知道蘭陵王的麵具根本不存在,知道這是一個美麗的謊言。

如果你是我的後代,那麼非常對不起,我從來沒有把這個秘密告訴過我的兒子。

我的兒子,恐怕等到我死的時候,亦將等到他死的時候,還會以為蘭陵王的麵具就在我們家族手中——就在今天這個時刻,被我深埋到井底基地的密室中,埋到被我殺死的同窗好友的骨骸旁。

包括我的孫子,我的孫子的孫子,他們都將如此認為,並虔誠地保護這個秘密,不被我們的敵人奪取,不被我們中間必將出現的叛徒奪取,不被滄海桑田的漫長時間奪取。

抱歉,你們全都上當受騙了!

我必須這麼做,我的兒子與孫子也必須這麼做,因為蘭陵王麵具已成為一個神話,這個神話支撐著藍衣社的成員們,並將在數代之中維持紀律與信仰。

一旦神話遭到破滅,被人發現是個卑鄙謊言,是控製組織成員們的工具,那麼藍衣社也將就此滅亡。

所以,我禁止任何人打開鐵匣,包括我的子孫後代,直到某位不速之客的闖入。

如果在遙遠的將來,有人為了這副不存在的麵具,背叛組織殺害同僚犯下彌天大罪,那麼純屬他們自己內心的惡魔作祟,而與子虛烏有的蘭陵王麵具無關。

麵具隻能戴在人的臉上,卻不能遮擋人心的醜惡。

信寫到這裏,我也將要把它放入鐵匣,最後是六祖慧能的真言,送給不存在的麵具。

菩提本無樹

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

何處惹塵埃

古子龍

1966年12月19日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輕輕念出最後兩句,我也如前麵兩人一樣,癡癡地沉默數分鍾,有股巨大的力量,緊扼咽喉不容我發出任何聲音,生怕吵醒密室中沉睡的幽靈——高能的曾祖父高雲霧。

渾身血液都被這股力量凝固,信紙上的毛筆字似乎跳起舞來,每個舞步都是對我這個後人的嘲笑——曆經千辛萬苦,忍受各種折磨,度過漫無天日的數段歲月,承受不知多少大的痛苦,數次險些葬送小命,最終卻是為了一副不存在的麵具!

為了這副不存在的麵具,有多少人勾心鬥角你死我活?又有多少人無辜成為陰謀的犧牲品?還有多少兄弟父子爺孫自相殘殺?

為了這副不存在的麵具,有多少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機關算盡反誤自家性命?還有多少人出賣肉體出賣靈魂?

原來,家族最大的秘密,並不是麵具的存在。

而是麵具的不存在——才是家族最大的秘密。

想到這裏我果然狂笑起來,就像真正的精神分裂症患者肆無忌憚。當我笑到聲帶幾乎嘶啞,卻又低頭痛哭流涕,整個世界塌了下來,壓斷這個荒謬的家族,這個荒謬的人生,這個荒謬的謊言。

忽然,父親從我手中奪過信紙,他也是這個謊言的犧牲品——自我放逐到地底監獄,不見天日地關押數年,見不到心愛的妻子,無法參加兒子的葬禮,卻為了一副不存在的麵具!

我癡癡地看著父親的眼睛,讀心術發現了他的心裏話——

“我認得祖父的字跡,千真萬確就是他本人所寫!為什麼!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騙得我好慘!騙得我好慘啊!我恨他!我恨他!我對不起我的孩子,對不起我的妻子,對不起端木明智老頭,對不起所有忠誠我的人,也對不起所有背叛我的人!”

至此,我已確信曾祖父信中的秘密,蘭陵王的麵具根本不存在。

我被騙了三年。

父親卻被騙了將近六十年!

我抱著父親一同流淚,他怎能承受這樣的打擊?付出如此大的代價,用整個生命守護的秘密——居然是一場騙局!從七十多年前就開始的騙局!欺騙了三代人的騙局!

當眼淚即將流幹,才想起密室裏的另外兩人。我站起來掃視四周,卻發現除了我們父子倆,以及棺材裏的高雲霧外,慕容雲和阿帕奇都不見了。

他們像黑夜一樣到來,又像黑夜一樣消失。

隻留下外麵端木良的屍體。

還有,一個真相大白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