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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巨大的引力(3 / 3)

在他的記憶裏,從來沒有親朋好友登門拜訪,奶奶也極少出門。戴蘊秀甚至沒有手機,因為用不到。家裏的電話鈴偶爾會響起,但那不是打錯的就是推銷各種東西的垃圾電話。甚至在過中國傳統農曆春節的時候,都從來沒有任何拜年電話打過來。

父母的親朋好友,奶奶的親朋好友,還有從未聽奶奶談起的爺爺的親朋好友,仿佛這些人根本就不存在,他們一家都是從火星來的,和地球上的人沒有任何關係。

但是有信件,至少裘澤記得在八九歲的時候,曾經從樓下的信箱裏拿來過一封。奶奶立刻把自己關進書房裏讀信,裏麵寫了什麼,他不知道。而在奶奶失蹤後,他也從未曾在家裏的某個角落找到哪怕一封信。

說到書房,則是另一個奇怪的地方。

書房裏有很多書,比如有許多卷的《蜀山劍俠傳》、《青城十九俠》,奶奶最喜歡捧著這樣的故舊仙俠小說,坐在客廳的搖椅上,在上午或下午的陽光裏一遍遍讀。

不過書房裏最多的卻是其它一些書。不是小說,而是古時文人所著的野史雜記。裏麵是古人的所見所聞,或者他們對當時事件的評論。在奶奶失蹤之後,裘澤翻看了很多這種民間記錄,每一本裏都有許多詭異得讓他背脊發涼的東西。那是山鬼狐仙、各種禁忌、以及救人或害人的巫術傳聞。在寫到這些事情的時候,那些幾百幾千年前的古人都言之鑿鑿,仿佛是他們親眼所見的一樣。這些書有的是現在整理翻印出來的,還有一小部份,被保存在書櫃的幾個小木箱子裏,是紙張發脆的古書,要收集來可得費不少功夫。

裘澤不明白為什麼奶奶對這些東西如此著迷,就連她喜歡的小說,實際上也都是從民間的古怪傳聞上發展出來的。書房裏還有些不同尋常的東西,像煤球穿著的龜甲,原本就一直擱在書房裏的小方桌上。

奶奶常常把自己關在書房裏,不知道在幹什麼。如果是看書的話,她一定會在客廳的搖椅上看。有些時候,關著的移門裏會傳來奇怪的聲音。有一次裘澤扒著門縫往裏看,發現奶奶把幾根竹片放在龜甲裏,很認真地搖晃。可是很快奶奶就走過來,把門拉開,直愣著眼睛盯著他看,從此之後裘澤再也沒敢偷看過。

在奶奶失蹤之後,裘澤才意識到,原來在奶奶身上,竟然有那麼多的秘密。可是他並不準備告訴警察,因為他不能確定,那樣做對奶奶、對自己是否有好處。他找出了戶口簿,開始自己尋找答案。

戶口簿上,奶奶退休前是一家紡織廠的女工,父親是個公交車司機,母親則是同一車隊的售票員。裘澤也第一次看見了爺爺的名字:裘文龍,一名郵遞員,去世時間是1986年。

裘澤曾經希望可以找到奶奶工作時的同事,但是他很快發現,那家紡織廠早就不存在了,上個世紀九十年代,上海大大小小的紡織廠一家接一家的倒閉,工人們拿了一筆安家費,早就另謀生路去了。

父母的公交車隊也是一樣,這條公交線路在1999年的時候,就已經被撤並了。

連碰了幾個釘子,小男孩隻好試試爺爺那條線,雖然去世已經許多年,但好在郵局還在,或許能找到熟悉爺爺一家的老同事呢。

一個這麼點大的男孩要去郵局查十多年前的人事信息,當然會碰到許多困難。前前後後裘澤用了大半年的時間,一次一次的往郵局跑,最後得到了一個令他不敢相信的答案。

郵局沒有一個叫裘文龍的老員工,倒是有一個叫作裘文隆的,但至今還健在,並且他的妻子也不叫戴蘊秀。

那個時候裘澤十一歲,巨大的虛無感讓他恍惚了好幾天,然後,他再次開始查詢父母的情況。公交車隊雖然不存在了,但原來的人大多並到了其它的公交線路裏,或者在後來成立的公交集團公司裏工作,不像奶奶的紡織廠已經完全無跡可尋。

在小學畢業的那個暑假裏,裘澤確認了另一個消息。沒有裘聞道,也沒有向婕。

於是他也有理由相信,其實,也沒有紡織廠的戴蘊秀。

在那之後,他把興趣逐漸轉移到了古玩上。用奶奶留下的三十多萬,還有他慢慢覺醒的奇異能力,撿漏對他並不是困難的事情。低買高賣,幾年之後,他就成了個收藏頗豐的小藏家。

十四歲的時候,戴蘊秀失蹤滿四年。向法庭申報死亡獲準後,裘澤拿到了銀行卡裏的錢。幾張卡裏加起來有七十多萬,這對當時的裘澤來說,已經稱不上巨款了。但總共超過一百萬的存款,很難解釋一個紡織廠的女工,再加上死去的郵遞員、公交司機和售票員組成的家庭,是如何存下這筆錢的。

不過和已經有的疑問比,這筆錢又算得了什麼呢。似乎很輕易的,裘澤就把它壓到了記憶的最深處,和其它的那些放在一起,一直到……今天。

散亂的焦點開始凝聚,眼前的一切又清晰起來——那麵銅鏡,還有照片。

從這樣的回憶中醒過神來,是需要一段時間的。在恍惚之中,裘澤聽見了些奇怪的聲音。

他晃了晃腦袋,想把這聲音驅趕出去。聲音消失了,可是幾秒鍾後卻又再次出現。輕輕的,斷斷續續的,但很明顯,這並不是他臆想出來的,而是從裏麵的廂房中傳出來的。

是哭聲,被刻意壓抑著的抽噎聲。一會兒有,一會兒沒有。

房間裏的光線已經很暗了,太陽的熱力開始消散,夜晚的陰冷在這哭聲中迅速蔓延到裘澤全身。

裘澤站起來,從牆角拿了根掃把,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廂房走。

廂房的門是虛掩著的,輕輕一推就開了。哭聲在這個時候又停了,裘澤猶豫了一下,走了進去。

什麼都沒有,沒有人,也沒有看到其它什麼怪東西。

哭聲突地又響了一聲,裘澤聽得更清楚了,這是男人的聲音。是從……旁邊的書房裏傳出來的。

書房的移門關著。裘澤分明記得,早上出去時門是拉開的。

深吸一口氣,裘澤用掃把的柄勾住移門的拉槽,把門一點點移開。不論如何,離得遠一點更有安全感。

一股涼氣從書房裏湧出來。

……

裏麵開著空調。

文彬彬身高一六二,體重一百四,黑框眼鏡遮住半張臉,頭發快一個星期沒洗,在天然發膠的作用下東一縷西一縷地粘在一起。這時他正戴著耳機,坐在筆記本電腦前,兩眼通紅。電腦上正在放動畫片《死神》,文彬彬抽著鼻子,渾然不覺裘澤已經站到了身後。

“喂!”裘澤連喊了幾聲,麵前的家夥都沒反應,一直到他把文彬彬的耳機摘下來。

“怎麼回事?”

“一護真是太讓我感動了,太感動了呀。”文彬彬眼淚汪汪地說。

屏幕上男主角黑崎一護正為了救女主角被女主角她哥狂毆,就像當年的星矢一樣,被痛扁一頓後怒氣值滿槽的他很快將憑借愛與勇氣一舉戰勝對手。

“不是問你這個。”裘澤說完後才發現,旁邊的地上還有一個人在睡覺。因為淚流滿麵的小胖太奪人眼球,以至於他沒在第一時間發現阿峰。

阿峰是文彬彬的哥哥,比裘澤高半個頭,瘦肉型的身材,臉上線條像刀刻,很適合去演殺手。他和文彬彬站在一起,一高一矮一瘦一胖,怎麼都不像兩兄弟。實際上他們也沒有血緣關係,阿峰是養子。

從初中開始,裘澤就和他們是同學。一個宅男胖子,一個裝酷小子和一個羞澀少年,本該是交際絕緣體,居然有了很好的交情。了解他們的人都明白這是為什麼,裘澤家裏隻剩他一個人,阿峰是被領養的孤兒,文彬彬的老媽也很早就死了。

文彬彬有裘澤家的鑰匙。初中那幾年,裘澤常常因為剪短頭發躺倒在床上起不來,沒有這兄弟倆過來照應,送送飯菜什麼的,日子根本沒法過。說起來文彬彬一直都沒有晉升到可怕的宅男高段,否則哪怕是死黨家裏都不會願意來,完全通過視頻和快遞代勞了。

今天上午裘澤沒見這兩人來上學,下午就不清楚,因為他自己也逃了。但是看阿峰睡得這麼香,他們鐵定是翹了一整天的課。

遠景中學的校風還不錯,整個學校敢時常逃課的學生,除了裘澤挨下來大概就要算這倆兄弟了。因為他們老爸的原因,從教務處到任課老師,沒有誰願意認真去管教。高二(2)班的班主任李兩光非常鬱悶,最頂尖和最糟糕的學生同在一班,這讓她時常琢磨福禍相依這句老話的含義。

兩個翹課的家夥居然跑到自己這裏來睡覺和看動畫,古怪的是他們還帶了很多東西。

四個搬家時才用得上的大箱子在阿峰腳邊疊成兩摞,讓書房的空間感一下子變小了。

麵對裘澤的疑問,文彬彬擦了擦眼淚,眨眨小睛睛,突然站起來,比了個衝天拳說:“無論你提出什麼問題,我們都會一一解答,為了維護世界的和平,為了防止世界被破壞,堅持愛和真實的罪惡,最有魅力的反派人物,阿峰,”他轉頭看了一眼,阿峰仍然在呼呼大睡:“文彬彬,跨越銀河的哼哈隊的兩個人,白色的未來有光明的明天在等待。哇哈哈哈哈哈。”

這句台詞裘澤已經很熟悉了,連“哼哈隊”這個名字也是他給取的。原來文彬彬堅持要延用“火箭隊”,可是裘澤說你們既然不叫武藏和小次郎,最好把隊名也一起改掉。

所以裘澤直接忽略文彬彬老掉牙的表演,沉著臉看他。幸好鄰居早已經搬走的,要不然在隔音糟糕的老房子裏,他們在樓下會聽得很清楚。

文彬彬瞪著小眼睛,目光炯炯地和裘澤對看了幾秒鍾,終於泄氣,攤開手說:“好吧,其實是這樣的,我老爸落跑了。”

老爸落跑了?

這真是詭異的回答,但如果知道文老爸的職業,就不會覺得奇怪了。

文老爸是方圓百裏飛車黨的老大,就和GTO裏的主角一樣,隻是長相要再粗野許多。所以他向來覺得生出文彬彬是一種基因突變。

文老爸一直希望文彬彬能繼承他的事業,順便說一句,文彬彬這個名字是他早死的老媽起的。可是文彬彬又胖又萎縮,關鍵還很宅。好在他的養子阿峰倒是有前途,文老爸一直說,如果他當年能把車飆得和阿峰一樣好,就不是方圓百裏的問題了。

裘澤這樣分數高又不缺錢的人進遠景讀書不奇怪,但是文老爸並不能算特別有錢,文家倆兄弟的成績就更別提了,能進號稱貴族學校的遠景,一定是文老爸使了些未必上得了台麵的伎倆。

“又犯事啦?不要緊吧?”裘澤有些擔心地問。文老爸的模樣凶神惡煞的,但對裘澤還是很不錯,這從支持兩個兒子和裘澤讀同一所高中上就能看出來。他總是說裘澤太弱,得有兄弟幫著才不會被欺負。可是裘澤一點都不覺得文彬彬會比自己強。

“不要擔心。在流逝的時間麵前,人們很容易把生存的勇氣忘卻,但是隻要心中有所信仰,勇氣就會源源不斷湧現。”

“這句是哪裏來的?”

“《Tsubasa翼》,不過我早已經融會貫通,所以請不要問我是從哪裏來的,你可以把它視作我內心力量的顯現。”

裘澤撇了撇嘴,直接無視了文彬彬的內心力量。

“實際上,老爸是為了不犯事才落跑的。”文彬彬終於又說了句正經話:“我早就和他說過,這年頭洗白才是王道啊。”

具體的文彬彬也不是非常清楚,隻知道和老爸的幾個老兄弟有關。

文老爸當年闖蕩江湖打地盤的時候,認識了許多三教九流的老兄弟,到今天其中有很多未必一直有聯係,畢竟這些人大多數中間都去蹲過大牢。據文彬彬講,文老爸最近想法有些改變,或許是年紀大了,對把兒子培養成接班人不再熱心,一些敏感的活也開始注意少碰。用宅男的話就是要洗白了。

隻是他最近聽到些風聲,有幾個老兄弟打算做件大事,很可能會找他出馬幫忙。這件大事如果他幫了忙,毫無疑問就別想再洗白了。隻是文老爸很清楚自己的性格,如果真等到老兄弟找上門來,為了江湖義氣就很難開口拒絕,索性出去躲段時間,閉而不見。

“我好餓,小澤你快去做飯呀。”文彬彬指揮說。

“你家不是有幾箱方便麵嗎?”

“就是我老爸走了,我們才不用一直吃方便麵。”文彬彬如釋重負地說。文老爸這兩年來常常懶得燒菜,一家三口都用方便麵度日。

“你不是喜歡吃方便麵?”

“可他總買一個牌子一種口味。”文彬彬苦著臉說。

“那你可以叫外賣。”

“外賣哪有小澤你做的好吃,我們兄弟一場,這些天這間屋子歸我們你肯定沒意見吧。我們打地鋪,要是你打算聯床夜話我也可以考慮的。”

“那麼洗碗……”

“放心,我不會和你搶的。”

“洗衣服?”

“別擔心我幾乎不換衣服,你隻要管阿峰的就行。”

裘澤早知道是這種結果,這兩個家夥如果什麼事都能自己搞定,就不會賴到他這裏來。他看了眼四個大箱子,又問:“那被子你們自己帶來了?”

“我帶了這個。”文彬彬一把揭開一個箱蓋,拿出個印著露琪亞的大抱枕,這是他從網上買回的《死神》周邊,上個月就向裘澤炫耀過。

裘澤感到一陣無力,但又有什麼辦法呢,自己可不是第一天認識這個家夥。

“好吧,但你別動這兒的書。”

“別擔心,我對他們沒興趣。”文彬彬跳了起來,開始把箱子裏的東西拿出來。

裘澤幫他開了燈,然後看著他從箱子裏拿出一個又一個的手辦。《火影忍者》《死亡筆記》《死神》《我的女神》《KERORO軍曹》……當然還有許多他認不出是哪個動畫裏的人物。

文彬彬把手辦一個一個放在書櫥裏,手辦們張牙舞爪地把書擋在了後麵。

裘澤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書櫥一點點變成裝飾櫥,在改造了一個半書櫥之後,文彬彬的箱子終於空了。

然後文彬彬把箱子搬開,從下麵的箱子裏繼續拿出手辦。

“你帶了多少這種東西過來?”裘澤開口問。

“三箱不到,還有一些海報和其它零碎玩意兒。”文彬彬說著打開旁邊的箱子,拿出一張大海報,刷地展開。

是個身材火辣的AV女優。

“怎麼樣,讚吧。”文彬彬好像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我以為,你總該帶些課本和換洗衣服。”

“課本?有啊,剩下的那個箱子裏放著呢。換洗衣服?我不是和你說過,我基本上不用換的嗎,阿峰倒是帶了幾件。”

裘澤向後退了一步。

“我還是去做飯吧。”他說。

大概是因為亮了燈光線變化的原故,阿峰終於醒了。他站起來,眯著眼睛看裘澤,忽然皺了眉,用手指著裘澤的臉。

“你?”

文彬彬這才注意到裘澤眉角的小傷口。

“你臉上怎麼了?”他問。

“一個可樂罐。”裘澤淡淡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