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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香(2 / 3)

進德吾兄:

在短短的十天之內,我有六隻貓被殺並給煮熟了,盡管我把廚房的柴火連同灶上的鍋全搬走了,天天到城裏的寺廟吃素齋,但那個無孔不入的鬼仍然不知從哪兒弄來了柴和鍋。我恐懼極了,每天晚上,都把所有的貓都聚集到我的床上,與我睡在一起。這張床在十年前是我和月香睡的,非常寬大,睡在這張床上,我幾乎每晚都能夢見她,她還和十年前一樣年輕美麗,永遠是二十歲。你一定不會忘記吧,當年我和月香是多麼恩愛,成為你們這些將領和軍官們羨慕的對象。是的,月香是個才女,她作詩的才華不在我之下,每天晚上,她為我掌燭,我作一首詩,然後我再為她掌燭,她再作一首詩,每次她作的詩都比我好。隻可惜她生來就是個女人啊,如果月香是個男子,做官肯定能做到宰相,做文人也一定會流芳百世。可她又具有女人的一切優點,美麗賢淑,對我體貼入微,在當年坤州所有的官員家眷中,她的女紅也是最好的,我清楚地記得,進德兄,你的妻子還曾專門向月香請教繡錦屏的技巧。如今,一切都過去了,她們都已經不在人世了,你我也都不問政事了。當年她睡的位置上正睡著一群貓,盡管它們在夜裏是極不安分的,真是世事難料啊。我真怕它們都被那鬼擄去做成了貓肉湯,它們是我生命裏最後的希望了,進德兄,你看我該怎麼辦呢?請給我指點迷津。

段路

我忘了吃晚飯,盡管肚子的確餓了,可不得不承認,我被這些信深深地吸引住了。段路的這些文字有一股不可抗拒的魔力,就像加了某種咒語,你一旦打開它就再也關不上了。從段路的文字裏,我似乎看見了那個叫月香的女人,如果段路的描述屬實,那麼我真的感到很後悔,後悔自己為什麼會生在二十世紀,而不是公元八世紀,我非常想見一見月香。我明白我走火入魔了,我這才相信了我的那位曆史研究生堂兄的話。天色漸暗,在我打開了燈的同時,我也打開了第五封信。

進德吾兄:

看了你的信,非常感謝你給我出的這些主意,但恐怕我都辦不到。首先,我不會離開坤州的,因為月香和我在坤州度過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當然也包括一生中最悲慘的時光。我想如果離開了坤州和這座宅邸,我立刻就會死的;第二,我也不會去請驅鬼的和尚道士來的,如果把他們請來的話,一定會打擾月香在天之靈的安息的。所以,我隻能繼續留下來,與鬼周旋到底,告訴你,現在我的貓隻剩下最後五隻了,其餘的都被鬼害死了。進德兄,你不會明白的,這座古宅中,到處都殘留著月香的氣味,十年了,這種氣味不但沒有消散,反而更加濃烈。我時時刻刻地感到月香還沒有死,她就在我的身邊,陪伴著我,一同度過了十年的光陰。我現在每天晚上仍在作詩,作懷念她的詩,有時第二天早上,我居然會發現在我作的詩下麵還多了一首詩,那是月香的筆跡,還是寫得那樣好,與我寫的那首是對應的。月香就在我身邊,不管你相信不相信,她就在我身邊看著我,是的,現在,我在給你寫信,她在我旁邊,她正告訴我該怎麼寫,確切地說現在是她口述,我執筆。十年前,她的確死了,但十年後,她又的確活著,天哪,讓我怎麼才能說清楚,總之你是不會相信的。此外,還告訴你一件事,現在的坤州城,幾乎每一戶人家都在鬧鬼,每個人都惶惶不可終日。坤州城像大海裏漂泊的一葉扁舟,甚至比安史之亂我們被圍困了三年那會兒還要恐慌,當年的敵人畢竟還是人,而現在坤州的敵人則是鬼。

段路

我感到了一種恐懼,從這些古老的紙張裏洶湧而出,緊緊地抱著我。我似乎看見在我讀信的同時,月香就在我旁邊和我一起讀著信,我抬起頭來,看到了她的臉,很美。從她的身上,發出一股肉香,我這才明白為什麼段路說十年來月香的氣味一直揮之不去。因為這股肉香,從她的肉體深處發出的香味,對,月香就是肉香,在古漢語中,月與肉的意思相同,肺、肝、膽、腸、脾、腦、腿等等都是月字旁。

我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看下去。電話鈴突然響了,是我的那位曆史研究生的堂兄:“看到第幾封信了?我知道你現在很猶豫,一年前我也和你一樣,我現在能從電話聽筒裏嗅到你那裏的血腥味,真的,既然你看了那麼多,那就繼續把它給看完吧,明天早上到我的研究所裏來一趟吧。再見。”

我握著電話,一句話也沒說,聽他說了那麼多話。掛了電話,我感到這間屋子的氣氛有些不對,我突然覺得我現在就是段路了,我和段路一樣獨自生活在一個大房間裏,真的,我就是段路,段路就是我,這些信全是我寫的。是嗎?我問著自己,然後我發瘋似的搖著頭。我打開了第六封信。

進德吾兄:

剛看完你來的信,你說當年隨我死守坤州並一同受到朝廷賞賜的十二位將領和軍官已在今年全部意外地死亡了,這真的很讓我心痛。你說劉將軍是在成都喝醉了酒掉進河裏淹死了,真不可思議,我清楚地記得劉將軍的水性非常好,是長江裏的浪裏白條。還有李將軍在他兒子的婚禮中無緣無故地上吊自殺,這也是不可能的,他那種開朗樂觀的性格,還會自殺?而且是在那種大好的日子裏。更有甚者,張將軍被他的家人砍死做成了人肉饅頭給煮了吃了。其他人的死狀也非常奇怪,他們當年在坤州的屍山血海中打仗都沒有死,怎麼會現在卻接二連三地出事,而且幾乎是在同一個月裏。進德,我非常擔心你,你不會有事的吧。現在我也要告訴你一個壞消息,我的貓隻剩下最後一隻了,但它活得很好,是一隻美麗的波斯貓。我要用我的生命來保護它,我發誓。

段路

夜很深了,我困了,於是我捧著這些信慢慢地在沙發上睡著了。睡了一會兒,我突然聞到了一種奇怪的氣味,這氣味帶著濃烈的馨香,發瘋似的直往我鼻孔裏鑽。我受不了了,於是循著香味,到了我的廚房,不知是誰在煤氣灶上點著大火燒著一個不鏽鋼鍋子。我揭開了鍋蓋,裏麵是一鍋肉,確切地說,是肉湯。湯麵上漂浮著一層厚厚的油,我用調羹喝了一口,這是一種我從未喝過的湯,味道非常美妙,這一調羹的湯從我的舌頭滑到咽喉,再進入食道,最後流進了我的胃,我的胃很貪婪,把這些美味的湯都搜刮殆盡了。我還沒吃晚飯,也就顧不得許多,我又用筷子夾了一塊肉放進嘴裏咀嚼起來,肉絲被我的牙齒嚼碎,然後我舌尖上的味覺器官又得到了一次刺激,是的,從小到大,我從沒吃過那麼好吃的肉,是誰煮的呢?

很快,我就帶著疑問,把一鍋肉差不多全掃進肚子了。最後,我在鍋裏發現了一樣東西——手指頭,人的手指頭。

我哇地一口吐了出來,然後驚醒了,原來這是一個夢。

我剛才睡著了,竟做了這樣一個奇怪的夢。我心驚肉跳著,渾身冒著虛汗,一時間睡意全消了,現在已是半夜兩點,我強打著精神打開了第七封信。

進德吾兄:

坤州城已經陷於一種巨大的恐怖中,不斷有人奇怪地死去,城外到處都是新墳,而且死的都是男人。全城充滿了死人的臭味,和尚與道士都忙著做法事。但沒有任何證據表明坤州流行了瘟疫,唯一的解釋就是鬼魂作祟。但我還活著,還有我的最後一隻貓,它活得很好,每晚都睡在我懷中,就像月香。經過這些天來,我漸漸地覺得月香的確還活著,就活在這隻美麗的波斯貓身上,是的,所以現在我可以說,我又重新得到了月香,她永遠都不會和我分離的,我們永遠在一起。起風了,帶著坤州城裏死亡的氣息的風貫穿了我的房間,席卷過我們的身體,雖是盛夏季節,我卻感到了一種冰涼徹骨的感覺。

報應,這是因果報應,誰都逃不了。

段路

看到這兒,一陣風穿過了我窗戶打在我的額頭,我望望窗外,下半夜的月亮卻特別圓。我開始明白段路所說的報應的意思了,我能想象坤州城一定是遭到了某種災難,這種災難是人類自身造成的,我一向不相信有鬼魂存在,但災難肯定有,隻是通過了某種特殊的方式。這使我增加了讀下去的勇氣。我打開了第八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