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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香(3 / 3)

“對不起,可是—”

“別說了!”村長打斷了顏色的解釋,“舍利寺是九龍山的聖地,我們村民世代保護古寺。傳說這裏有李後主的寶藏,以前常有探寶者上山來,但所有進入這裏的強盜,全都離奇死亡了—這些可怕事件,每隔幾年就會發生一次!”

大家的麵色都變了,這麼說來昨晚能活下來,也算是前世積德的庇佑?

村長厲聲道:“你們都必須下山!否則發生任何意外,本村概不負責!”

看來沒法使村長改變念頭了,如果繼續嘴硬的話,後麵那些村民的鋤頭釘耙,可就會招呼到我們頭上了。

顏色隻能先示弱一下:“好吧,村長,我同意你的要求。不過,你看我們都千辛萬苦上山了,就這麼匆匆下山去了,多可惜啊!再給我們一個晚上,保證不會破壞寺廟,明天就會下山離開,好嗎?”

六 尋春須是先春早,看花莫待花枝老。

入夜。

每個人都忐忑不安,圍繞篝火四周,氣氛如同最後的晚餐。教授仔細檢查了觀音堂,找不到任何古物的蹤跡。附近一些大殿,確實是南唐建築,但什麼都沒發現,恐怕早已被洗劫一空。

幹物女看著淒涼的月亮,忍不住低頭哭泣,後悔不該來到這裏,讓自己吃了那麼多苦,還要提心吊膽地提防色狼突襲。猥瑣男更是怨天怨地,背了把鐵鏟,到處掘地三尺,奢望找到寶貝。

顏色癡癡地坐在台階上,不想和其他人糾纏,我悄然坐到她身邊:“你覺得還能找到寶藏嗎?”

“不知道。”

“其實,我想感謝死去的古老頭,因為他特別的遺言,讓我們來到這裏重逢。如果沒有他的出現,沒有這個傳說中的寶藏,我們仍然孤獨地流浪在茫茫人海。”

“你孤獨,我並不孤獨。”

她聽出我話裏的曖昧,冷冷地拋出一句話。

“是啊,你有這麼多讀者粉絲,天下誰人不識君?你怎麼會孤獨呢?”

“你在說反話吧!”但她也不生氣,小女孩那樣抱著膝蓋,“你看過我的書嗎?”

“對不起,從來沒看過。”

“不屑一顧?”

我搖搖頭:“常在書店看到你的書,但我總是拿起來又放下,不想勾起以前的回憶。”

“以前的什麼回憶?”

畢竟四年同窗一場,顏色的話讓我愣了一下,難道她不在乎那段青蔥歲月了?抑或完全遺忘了過去?

當年,我和她都是同學眼中的另類,這年頭怎會有人喜歡古典詩詞?整天熱衷於詩詞社團,參加活動者卻寥寥無幾,有時隻剩下我們兩個光杆司令,尷尬地麵對麵讀詩。她念柳永的《雨霖鈴》,我就背辛棄疾的《水龍吟》,一個婉約,一個豪放,最後共同感傷,我們都是生錯時代的人—這個熙熙攘攘的紅塵,我們的心該放在何處?

我和顏色有個共同的偶像—李後主。

這個男人一生那麼豐富多彩,又那麼多災多難。他的才華超越了時代,字裏行間憂鬱唯美,每一次戀愛都深深投入。他是個讓女人癡迷的男人,也是個讓武夫鄙視的君王。他天生是個藝術家,卻錯誤地坐上統治者的王座,被迫擔起複興宗廟的責任,麵對如狼似虎的敵人,根本沒有能力保衛國家。他的命運早已注定,從溫柔鄉墮為階下囚,留下滿腹的遺憾惆悵,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我自小與眾不同,從未遇到過有相同愛好的人,顏色算是第一個。雖然那時她並不出挑,沒有完全長開來,戴著眼鏡梳著小辮,很少有男生會看上她。但我感覺與她心靈相通,隻要是關於古典詩詞,就有說不完的話題。

你們早就看出來了吧,我一直暗戀著顏色。

大學四年,暗暗為她寫了數百首詩詞,卻沒有一首給她看過,也從未向她表白。因為我的膽怯與恐懼,怕遭到拒絕與失敗,更覺得配不上她—她比我聰明,比我有才華,我除了詩詞身無長物,走上社會便是廢人一個,而她有光明的大好前途。果然,今天我們天差地別的生活,早已經證明了當年的猜測。

四年像流水一樣過去,帶走無數未曾綻開的花朵,甚至連我的影子都未留下,匆匆葬身於時間大海。就像畢業時遺失了的手機,顏色也從我的生活中遺失。

感謝李後主的寶藏,讓我們重新聚在一起,這件事於我而言,比得到寶藏更為重要。

此刻,我看著月光下她的眼睛,顏色已出落成比少女時代更漂亮的女子,我卻越發自慚形穢,真想找個地洞鑽下去,或化為空氣圍繞在她四周—隻要不被她看見。

“很晚了,我要回去睡覺了。”

她似乎也在想什麼,卻突然中斷了回憶,決然地站起來。

“等一等!”

心頭猛然狂跳,我看著她的眼睛。

“什麼事?”

身體僵硬了十幾秒,我卻再一次徹底失敗了:“不,沒什麼。”

就像許多年前那樣,膽怯封閉了我的雙唇,不敢說出那三個字。

“晚安。”

她裹著毯子離去,剩下我空對月光。

清晨。

我們很早就醒了,猥瑣男和教授不願放棄,繼續拚命挖著寶藏,卻沒有任何收獲。

村長的孫女梅麗也來了,她說自己冒了很大風險,翻過自家圍牆逃出來的,還順便偷走了媽媽做的早餐。

我拉著梅麗問:“小妹妹,你知道村子裏有姓古的人家嗎?”

既然觀音堂已不知所蹤,隻能從問題根源找起,吸引我們來此的遺言,末班地鐵上猝死的古老頭。

“我們村裏人大多姓梅,以前聽說也有姓古的,但現在早就沒有了。”

小女孩不會說謊的,我抓著頭發一籌莫展,索性說出了古老頭的遺言:“九龍山—舍利寺—觀音堂—東窗—第四根柱子—你聽說過這些話嗎?”

“什麼?”

她瞪大眼睛,似乎有戲!

顏色又複述了一遍我的話,梅麗驚訝地回答:“我聽到過!在奶奶臨終的時候。”

“你的奶奶?”

我暈了。

“是,這是奶奶的臨終遺言—九龍山,舍利寺,觀音堂,東窗,第四根柱子。我記得清清楚楚!”

我們把女孩拉到一邊,不想被其他人聽到:“她還說了什麼?”

“奶奶臨死之前,說完這些奇怪的話,還念了首李後主的詞—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這讓我和顏色都很驚訝,一個農村老太太竟會背誦李後主的詞?

巧合的是,這首《相見歡》也是顏色最喜歡的。

梅麗看出了我們的疑惑:“奶奶出生於書香門第,我從小跟著她學會了很多詩詞,李後主的詞我全都背得出。”

“你的奶奶一定是有故事的人吧。”

女孩果然被我套出了話:“是啊,奶奶還告訴過我一個秘密—在她年輕的時候,與村裏一個姓古的少年相愛。但奶奶的家族與古家是世仇,所以奶奶家裏迅速把她嫁給另一戶人家,也就是我的爺爺。”

“姓古的少年?”

刹那間,腦中掠過末班地鐵,那個垂死留下遺言的老頭。

“是,那個姓古的少年心灰意冷地離開村子,不知去了哪裏。”

但顏色還有問題:“其他人還知道這個秘密嗎?比如你的爺爺?”

“不,奶奶雖然有八個孫子,兩個重孫子,但隻有我這麼一個孫女,她向來最疼愛我。何況我讀書一直很好,她覺得我最有出息,在她臨終的時候,讓所有人都離開房間,把我一個人留下來,便說了那段遺言。”

“你爺爺沒有問你嗎?”

“當然問了,但奶奶臨死前吩咐過,千萬不要告訴爺爺,所以我瞎編了一通,就說奶奶要我好好讀書,將來一定要考上大學。”

“謝謝你!快點下山回家吧,否則爺爺又要找上山來了。”

送走了梅麗,我和顏色單獨行動,反複揣測小女孩的話,相信她不會說謊。她奶奶的臨終遺言,竟然與古老頭相一致,也就是找到寶藏的密碼。尤其是那首李後主的《相見歡》,必然也與舍利寺裏的寶藏有關。

也許,這首詞裏就藏著寶藏的線索?

我們把《相見歡》抄在紙上,仔細觀察每一個字,甚至把偏旁部首拆開,計算筆畫數目—不,怎能用簡體字來算呢?再用繁體字抄一遍重新計算,期望找到某種共同點,或是與舍利寺的聯係。

整個白天在這首詞上絞盡腦汁……黃昏。

教授、幹物女、猥瑣男徹底放棄,絕望地悄然下山離開舍利寺,以此來擺脫噩夢,就當從未發生過尋寶這件事一樣。

我猶豫地看著顏色,她卻淡淡地說:“我想再留一晚,你留去隨意吧。”

“我怎能讓你獨自留下過夜?”

“好吧,晚上有人陪我說話。”

夜幕降臨,我們生起篝火,兩人圍著紅色的火焰,說起大學時代的種種趣事,無非圍繞著詩詞社團。

忽然,不知哪根筋搭錯了,我輕聲問了一句:“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偌大的古寺裏,隻剩下我們兩個,你不怕我色膽包天嗎?“顏色不屑地打量著我:“就憑你?小樣兒!”

我感覺又受到了侮辱,轉身背對著她。

“對不起。”

“反正,我早就習慣被人欺負了。”何必和女人慪氣呢?我又回頭說,“為什麼?別人都已放棄,你還想留下來挖寶?”

“因為一個夢。”

“夢?”

“今天淩晨,我夢到了一個人,他長著最俊美的麵孔,大而憂鬱的眼睛,白皙的皮膚透著虛弱。他有一雙迷人的眼睛,左眼竟是‘重瞳子’—虹膜中有顆黑痣,讓雙眼更加明亮,每一個見過他的女子,都會對這個男子癡情不忘。”

“一目重瞳—李後主?”

“是,我夢見了他,相信他的靈魂就在這座古寺之中!我不甘心就這麼離去,一定還有什麼奇跡,等待著我去觸摸。”

“觸摸奇跡?”

心想還不如觸摸孤獨的我呢!

“就當我是發神經好了!”她低頭苦笑一聲,閉上眼睛,靠在殘破的柱子上,“其實,我一直很孤獨。”

“我也是。”

正當我要低頭去看她,才發覺她已瞬間睡著了,大概白天解謎太累了。她的身體微微斜著,竟靠到我的肩膀上。

同窗四年,我卻從未摸過她的手。此刻我的肩膀緊貼她的臉頰,女人溫熱柔軟的皮膚,還有散亂的三千青絲觸摸著我的肌膚,還騷擾著我的心。額頭緊張地冒出汗來,緩緩伸手繞過她後背,輕輕摟住她的另一邊,又不敢把她弄醒,隻能保持同一姿勢。

顏色睡得真熟啊,脖子裏的香味直衝鼻息,眼前的篝火熊熊燃燒,似乎燒著了我的心,迫使我低下頭去,緩緩靠近她的嘴唇。

吻她?這個多年來的夢想,終於要實現了,雖然有些不道德。

我索性閉上眼睛,不敢去多想那些舊事,隻當無意中低下頭。

隻差一厘米!

就當彼此交換呼吸之時,她卻輕聲說了句夢話:“從嘉!”

從嘉!

這兩個字宛如利刃,深深紮破脆弱的心髒,我立即抬起頭,再也不敢有非分之想。

從嘉就是李後主的名字,顏色心目中的另一半,必是李後主那樣的男子—既是才華橫溢的名士,又是俊俏的美男子,具有高雅的貴族氣質。

而我不過是個平凡男子,出生於普通人家,長得也不夠帥氣,更沒有多少能力,根本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對著空山上的月光,長長歎息一聲,僅僅摟著她的肩膀,就已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運。

我摟著她坐懷不亂,平靜地度過漫漫長夜。

淩晨時分,我做了一個夢。

夢到死去的古老頭,他坐著末班地鐵,穿越時間隧道,來到九龍山上的舍利寺,在幽暗的月光底下,對著一片廢墟流淚……這個夜晚,我確信,老頭已魂歸古寺。

七 別時容易見時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清晨,六點十五分。

我記得這個時間,在驚天動地的巨響中醒來,被煙塵與瓦礫覆蓋。身下台階破碎開裂,整個人完全墜入地下,就像野獸掉進獵人的陷阱,身上壓著千鈞重量。

鼻息間充滿塵土碎屑,仿佛回到初生母體,後背火辣辣地痛,腥熱的血從頭頂流下,漸漸模糊了雙眼。大腿被一塊重物壓住,疼得我幾乎咬碎自己的牙齒,估計是粉碎性骨折。總之我已動彈不得,完全被埋在磚瓦廢墟之下。隻有身前一塊狹窄空隙,雖然不到半平方米,起碼還可移動雙手,卻完全挪不動頭頂的巨石。

掙紮著掏出手機,現在是六點十五分,地震發生的時間。

在我大喊救命之前,先向四周摸索了一下,顏色到底在哪裏?

她不在我的身邊—也許埋得更深,也許已僥幸脫險。

“顏色!”

我絕望地大喊一聲,聲音悶在廢墟之中,隻在我的耳邊嗡嗡作響。

鼻子裏全是灰塵,大腿已被壓得麻木,鮮血流滿整張臉,嘴裏充盈鹹腥之氣,眼前小小的空間,似乎即將耗盡氧氣。

我想我快要死了。

不管顏色是否還活著,不管有沒有生還希望,我不想等到自己死去,還沒有勇氣說出這句話—“顏色,我愛你!”

喊完就被灰塵嗆得喘不過氣,心裏卻一陣暢快淋漓,終於坦白了這個秘密,即便她完全聽不到。

忽然,我恨我自己。

不是恨自己為何來此,沒找到寶藏反送了性命,而是恨為何在五年前,沒有勇氣說出這句話?即便隻是得到一句嘲笑或白眼,至少不必癡想那麼多年,也不必在地下後悔莫及。

突然,頭頂落下一片沙土,接著是某種奇怪的聲音。我閉上眼睛嘴巴,鼻子幾乎被塵土堵住,直至感到一線亮光。

終於聽到顏色的聲響,聲嘶力竭地叫著我的名字:“你還活著嗎!”

“顏色!我在這裏!”

但她挖開的縫隙太小,就連一隻手都伸不進來,隻夠呼吸到一些新鮮空氣。

“地震了!你沒有受傷吧?”

我明明是骨折了,卻不想讓她太擔心:“你怎麼樣?”

“我沒事啊!旁邊的房子都倒了,你被完全壓在地下,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

“你沒事就好。”

她澆了許多礦泉水下來,我張大嘴巴喝下幾口,其餘都洗了我的臉。

顏色顫抖著說:“謝謝你,救了我的命。”

“我救了你?”

“發生地震的時候,你用力把我推到空地上,你自己卻沒來得及逃出來。”

“真的嗎?”

剛才舍生忘死救了顏色?我都忘記了,大概腦子被壓壞了。

“該死!我找不到鐵鏟,一定也被壓到了地下。”

她似乎在用手指挖掘,但我頭頂的石塊太大,沒有工具根本沒法移動。

我憐香惜玉地喊道:“哎,別把手指挖壞了。”

“混蛋!你管我什麼事!我必須要把你救出來。”

“我大概快死了,山上還很危險,你快點下山去吧。”

“你放屁!”顏色又對我大罵一頓,卻似乎抽泣了,我聞到她眼淚的氣味,“我告訴你一個秘密—許多年前,在大學詩詞社團裏,我曾經暗暗喜歡過你。”

“什麼?”短暫的驚訝又被苦笑取代,“不,你是在安慰我。”

“這時候安慰還有什麼用?我真的喜歡過你,因為學校裏隻有你一個人,與我同樣喜愛李後主的詞,彼此之間可以心靈相通,第一次有相見恨晚的感覺。可我畢竟是個女生,我不敢說出心裏話,一直等待你的表白,直到畢業的分別。”

什麼話都說不出了,仿佛一顆大石頭砸碎了心髒,這比她說討厭我更嚴重!

許多年前,我們曾彼此喜歡對方,彼此暗戀那個喜愛詩詞的異性,卻都沒有勇氣說出口。就像李後主筆下的婉約,婉約到無聲無息地錯失青春,婉約到這片古老的泥土之下。

“現在我沒辦法弄開石頭,我要下山去找人來幫忙,你一定要堅持住啊!”

我在下麵“哎”了一聲。

她似乎跑出去幾步,又回來趴下喊道:“臭小子,我一定會救你出來的!”

接著就再沒有她的聲音,地震後的山上異常寂靜,不知舍利寺損壞得怎樣,這樣的南唐古刹真是可惜。

閉著眼睛沉沉睡去,也許一睡就永不醒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醒了,不知死了還是活著。

抬起頭來依然死寂,頭頂是個幾厘米的縫隙,射下一小束光線。周圍的大石頭無法挖開,隻得低頭看著下麵,卻是幾塊碎裂的地磚,刻著佛教特有的花紋,古樸典雅似乎有些年頭。大雄寶殿都是這種地磚,教授說是五代十國特有的—地麵那些都是後來改建的,隻是地震裂開了台階,讓我落到真正的南唐遺址上。

我用僅能活動的雙手,挖開下麵的地磚,期望能從旁邊挖出去,卻摸到一個硬硬的金屬物體。小心挖開四周泥土,將那玩意兒從地下拉出來,卻是個化妝盒大小的鐵函。表麵都已生鏽,鐵鎖卻沒插上,輕易就被打開了。

李後主的寶藏?

雖然已命在旦夕,我卻異常興奮,就算現在死掉也不可惜!

鐵函內存放著一張信箋,民國時代豎寫的那種,上麵寫著幾行漂亮的毛筆字—蒼天作證,明月可鑒:

小生古嶽雲,小女龍翠翠,兩情相悅,兩心相惜,然因祖上積有世仇,父母不許兩人聯姻,強將翠翠嫁與村長之子梅如山,硬逼嶽雲遠赴上海攻讀師範,生生拆散一對有情人。嶽雲共翠翠,可比山伯與英台,生不能做夫妻終白頭,死必將為蝴蝶舞纏綿。民國三十八年四月四日子夜,嶽雲與翠翠,私會於九龍山舍利寺,於觀音堂內寫下本箋,深埋東窗第四根柱下,願後世有緣人得之,勿重蹈嶽雲與翠翠覆轍,有情人當終成眷屬。舍利寺乃南唐李後主所建,抄錄後主詞相見歡於下,希從嘉護佑嶽雲與翠翠,來生相見成歡,下世得償姻緣。

這才是古老頭的寶藏!

六十年前,古老頭的名字叫古嶽雲,與書香門第的龍翠翠相愛,卻因祖上仇恨被迫分開。在兩人分離的前夜,悄悄來到九龍山舍利寺,東窗第四根柱子下,深埋這個裝有信箋的鐵函,作為這場愛情悲劇的紀念物。

古嶽雲一輩子都沒忘記這晚,直到臨死的瞬間,隻記得九龍山,舍利寺,觀音堂,東窗,第四根柱子,埋葬了他逝去的愛情,埋葬了他最珍貴的記憶。

龍翠翠也從沒有忘記,即便嫁作他人婦數十年,兒孫滿堂得享天年,卻還在臨終之前,惦記當年的夜晚,埋葬愛情寶藏的密碼。

辛苦尋找的觀音堂,就埋藏在我的身體下麵,等待這個地震的清晨,裂開一道死亡縫隙,讓我觸摸六十年前的絕望與悲傷。

信箋的最後,抄錄著李後主的《相見歡》—

林花謝了春紅,

太匆匆,

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

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古嶽雲與龍翠翠,他們的人生長恨不可避免,因為生在他們的時代。

而我的人生長恨呢?亦將埋葬於廢墟之下,化為哀傷的幽靈?

眼淚沒來得及滑落,打濕手裏的詩句,頭頂便響起顏色的聲音:“我來救你了!”

似乎有幾把鐵鏟在頭頂揮舞,我收好六十年前的信箋,低頭躲避砸下的碎石。

終於,眼前挖開一個大洞,陽光穿過廢墟的空氣,射入我劇烈收縮的瞳孔。

顏色美麗的臉龐,已沾滿灰塵泥汙,她激動地伸手呼喚:“快點上來啊!”

送給她一個燦爛微笑,我緊緊抓住她的手,這輩子再也不會鬆開了。

無價之寶已經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