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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上，吃力地舉著一盒牛奶，唇微微顫動著，擠出一聲沙啞的話：“我說過，不會讓你死的。”然後，那隻手頹然落下。
他，閉上了眼。
童童哆嗦著伸出手，摸林軒的身體，摸他的唇，他的手，怔怔了幾秒鍾後，突然號啕大哭！
她忽然明白，自始至終，林軒都在騙他！這五天，他根本沒有喝過一口牛奶！他每次給自己的都是滿的，而他就喝一盒已經喝完的在糊弄她！
他一直在靠自己硬撐！
前兩天，林軒依仗著自己比童童強許多的體質，讓她看不出問題；後幾天，童童自己都暈暈乎乎了，更看不出問題。她就一直被林軒騙到了現在！
他靜靜地躺在地上，那麼單薄，那麼安寧，仿若……仿若呼吸都沒有了。
童童幾次伸出手，可最終都不敢放到他的鼻下。突地，她瘋了一樣站起來，對著頂上大喊：“有沒有人！到底有沒有人！那個什麼族的人還在不在？！你們不是要我結婚嗎！我結就是了！快帶我們出去！快救他出去！救他……”
醫院裏，周圍全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林軒盡力動了動手指，耳邊馬上響起一聲驚喜的呼喊：“林軒！老師！
親愛的小軒軒？”
這麼有創意的喊法，除了童童外不作她想。林軒的眼睛還沒睜開，眉頭就狠狠地抽了幾下。
張開雙眸，毫不意外地看見童童的臉龐。童童的雙眼亮晶晶的，看他醒了就原地跳了起來，“喔！太好了！你終於醒了！醫生說你中午一定會醒的，幸好……嗚嗚，老師你都不知道我多擔心你！”
她咻地起跳，以拋物線形狀直接降落到林軒上方。
那一瞬，林軒的雙眼倏然張大，都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拚死往旁邊一轉。
“梆……”童童就這樣成大字形摔到了床上。
林軒心有餘悸，看危險解除才長舒一口氣。
那傻妞慢慢抬起頭，居然還無限委屈地瞪著他，控訴道，“你竟然跑？”
“廢話，能不跑嗎？”林軒沒好氣道，“我才剛醒，可不想又讓你砸進CPU。”
“喂！你不要把我說得跟二傻子一樣好不好？我都問過醫生了，他說你骨頭沒問題。”
“那是你問過，不是我問過，躲避危險是人的本能啊我親愛的學生。”
“你、你、你——”預想之中的林軒抱著她痛哭流涕、大訴衷腸的畫麵並沒出現，反倒一路奔騰著往詭異的方向去了，童童表示非常鬱悶。真是的，明明他都肯為了她放棄僅有的水源，甚至是放棄活命的機會了，怎麼劫後餘生了，卻連一句好聽的話，一個熱情的擁抱都不肯給她呢？
童童癟癟嘴坐回凳子上，安靜了一會兒後，忽然長歎了一口氣。
“唉……”
林軒淡定地伸手，從旁邊拿起一杯水，很懂行地濕濕嘴唇，然後一點點抿著。
童童：“……”
她盯了他一會兒，又重重地發出一聲：“唉——”
林軒放下水杯，整整被子，繼續躺回床上養神。
童童額頭上冒出小火苗，雙拳攥緊，忽然，“唉”地大吼一聲。
林軒皺皺眉，頭往旁邊躲了躲，“你幹什麼？”
“我在歎氣呢！你沒聽到嗎？！”
童童泫然欲泣狀。“我——我聽到了。”
林軒抿抿嘴，看著童童大有你再不問我就馬上哭的架勢，唯有順應“童”命地問道，“那你歎什麼氣呢？”
“唉……不說也罷。”童童抬起小胳膊，矜持地擦擦眼邊根本沒有的淚水，作林黛玉狀。
林軒嘴角抽了抽，從善如流道，“那就別說了……”
童童重重地喘氣，如鬥牛一樣瞪著林軒，幾秒鍾後，她深吸一口氣，決定無視林軒。
她回味了一下新月格格的氛圍，在臉上醞釀出悲戚的情緒，說：“今天，可能是我最後一天見你了……”
林軒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童童繼續無視他的不配合，期期艾艾道，“為了找人救咱們出來，我吵鬧著把那些搶親的人又引回來了。我——我已經跟那個小夥子成婚了，嗚嗚，林軒你以後就忘了我吧，好好過日子……”說完，她滿眼期待地盯住林軒。
片刻之後——
“什麼？！”林軒一臉震驚，緩緩地坐起身來，捂住胸口，仿若心痛得不能自已，“哦……童童，我可愛的童童，善良的童童，你怎麼這樣對我！怎麼能這樣對自己？！”他一把抓住童童的手，將臉埋入她的手心，後背輕輕顫抖著。
童童感動得都要哭了，果然，林軒是深深愛著她的！他的表現跟電視劇裏的一模一樣！剛才的高貴冷豔其實都是裝出來的對吧對吧！他不能沒有她！
童童吸吸鼻子，伸手朝著林軒的頭發摸去，可還沒碰到林軒，男人已經抬起了頭。
此時的他一臉淡定從容，哪裏還有半點方才激動傷心痛苦的樣子？
“滿意了嗎？童童同學？”
“……”
“如果開心了，請出去幫我把我父親叫進來。”
童童臉上感動的表情徹底僵住，然後——扭曲。
“你怎麼知道是你爸爸救的我們？”
林軒揉揉額頭，手指指向桌上的黑莓手機道：“那就是他的啊。”頓了頓，他又忍不住道：“我都說了，智力問題一定要注意。”
童童：“……”
“不過我都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迷戀上了表演藝術了？而且還是瓊瑤範兒的？預備轉係嗎？”
童童：“……”
“表演係也不是不好，但那個圈子更複雜，我怕你腦筋不夠用啊。”
童童：“……你夠了！我討厭你！”她蹭地從凳子上跳下，邁開八字腿，捂著臉嚶嚶嚶地跑了。
不是說男女之間發生過親密的接觸就會變得柔情蜜意嗎？為什麼林軒卻對她越來越毒舌了嗚嗚嗚……在童童走後，林軒眼底的那絲淺淡的笑意慢慢化開、消逝。他靜靜思索了一會兒，抬手按了下病床旁的鈴。馬上就有護士小姐輕輕推門進來，用甜美的聲音問：“您有什麼需要嗎？”
“我父親是不是在醫院？”
“對，他在您主治醫師的辦公室裏。需要叫他過來嗎？”
“好的，有勞。”
“不客氣。”護士笑著關上門。林軒則閉目養神，準備迎接下麵的硬仗。
“踏踏……”高級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由遠及近，門口響起一聲低笑，與林軒相似的聲頻，卻並不顯得親切。
“純潔的師生劫後餘生，感覺怎麼樣？”
“還不錯。”林軒勾唇。
林承業坐到沙發上，攤攤手說：“我的感覺卻不怎麼樣，在親眼見到我兒子高尚的道德後。”
“你看到了什麼？”林軒挑挑眉。
“你應該問，整個救援隊看到了什麼，媒體又拍到了什麼。”
林軒冷下臉，不說話。
林承業一腿搭到另一腿上，望著這個小時候還很粘著自己，卻越大就越生疏的兒子，歎了口氣道：“不管你們發展到什麼地步了，分手吧。”
林軒沒回答，隻是轉過頭笑笑，仿佛林承業講了多麼不可思議的事一樣。
林承業也不生氣，目光轉向窗外，聲音變得平靜：“男老師和女學生衣衫不整地在一個山洞裏共度了幾天，女生的肩膀、脖子上麵都是吻痕。你知道這種事爆出來會是多大的醜聞嗎？”
“我不在乎——還是父親您擔心您的股票會因此下跌？”林軒嘲諷道。
“我也不在乎。”林承業輕緩的聲音卻像扔下一顆炸雷，“我隻怕，那個女學生會在乎。”
“……”林軒沉默下來，臉色漸漸有些難看。
“想不想看看各大媒體的頭版頭條是如何評價這次的事的？”林承業揚揚下巴，示意自己留下的手機道，“可以自己打開看看。”
林軒垂下眸，白玉般的側顏顯得疏離而不可接近，他下床，拿起手機，開啟瀏覽器。
關鍵字：昆明，山洞，老師。他按下回車鍵，呼吸不由地變慢。
第一條 顯示的就是他們的信息，林軒沉了沉氣，點開：一中學組織暑期夏令營活動，學生意外掉入山洞，老師為救援也深陷其中。目前二人已獲救，具體情況還在調查中。
底下配了一張圖片，是那個山洞，卻連他和童童的一個衣角都沒入鏡。
林軒眉頭鬆開，卻又緊了，他快速點開下麵幾個網址，結果也都大同小異。各大媒體基本都報道了這件事，但卻都隻有一個豆腐塊大小的版麵，且含糊其辭，堅決走著和諧社會的路線。
他抬起頭，揚揚手機，對林承業問道：“是你？”
“除了我還有誰？”林承業瞥了他一眼，眼神暗藏鋒芒，“你知道你老子我花了多少錢才買到這樣的報道？”
“那可真是謝謝你了。”林軒漫不經心地將手機往桌上一扔，自己則躺回床上，悠哉悠哉地好像什麼都不在乎。
林承業最討厭的就是兒子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要他乖乖結婚，他不肯，要他進家族企業幫忙，他跑到一個下屬學校當老師去了！明明有能力，卻就要荒廢著自己！
林承業咬牙切齒，可又無可奈何。誰讓他隻有這一個親生孩子？
笑笑的兒子固然很懂事，可畢竟不姓林啊。
真可惜……不姓林。
林承業長吐一口氣，冷著臉下達最後通牒，“林軒，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第一，乖乖回家給我結婚去，再也不要見那個學生，我會出足夠的錢，把各方媒體喂飽，讓這次的事永遠埋葬；第二，我不再管這件事，你跟那個女生回去自生自滅，麵對社會大眾的口水吧。”
說完，他轉身抄起手機，噌地一下拉開門，卻正好跟童童同學大眼瞪小眼。
童童鼓著嘴，眼睛瞪得老大，咻地一下跳前一步，居然弄得在商場上橫著走了許多年的林承業皺眉退後了一步。
她先看了眼林軒，然後兩手一叉腰，指著林承業就劈裏啪啦說開了：“你這個人是怎麼當人爸爸的？林老師這幾天在山洞裏受驚又受傷，你關心的話沒一句，還對他冷嘲熱諷出言恐嚇！最過分的是，你自己就是專製婚姻的受害者，現在居然還要把林老師推進火坑，我明明才是他的真愛好嗎？！”
林軒開始還有些感動地聽著，到後麵就作淡定狀了。
神馬？你說鬱悶？
怎麼可能……
這才是童童同學的常態嘛。
而林承業開始好像還想斥責童童幾句，等到童童一口氣都喊完，倒是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了看眼前這個女孩，好像她不是人，倒是什麼荒謬的物品一樣。
“林軒，你真的要為這麼一個毫無教養和羞恥心的丫頭，拒絕你笑姨的女兒？”
假如林承業有漫畫中那種超粗的眉毛的話，應該現在也是倒豎著的了……
本來剛才還非常煩躁的林軒，此刻看著父親的表情竟莫名想笑，而事實上，他也的確笑出來了。然後，一本正經地對林承業道：“如童童所說，我們是真愛。”
“……”
林承業終於豎著眉毛離開了。
童童在他身後很嗨皮地比了一個V字手型，回過頭來，又噠噠噠邁著小短腿跑到床邊，跳上去，摟住林軒的腰膩歪道，“你別聽他的，我才不怕人家說閑話呢，我就是喜歡老師你，誰罵我我都不管……”
林軒低下頭，像摸小狗一樣給她順了順毛，卻沒說話。
童童的心裏可是樂開了花，搖晃著林軒撒嬌道，“你剛才說我們是什麼來著？哎喲，再說一次吧，雖然人家好羞澀……”
就這麼嘀嘀咕咕自娛自樂了半天，林軒都沒有吭聲。
粗神經的童童難得感覺到，她把林承業罵走了，林軒好像也不是那麼高興，不由地有些不安。而她對林老師顯然是沒有秘密的，馬上就眼巴巴地問道，“我、我對你爸爸不禮貌了，老師你會生氣嗎？對不起……我隻是不喜歡他對你那樣……”
“別多想。”林軒笑笑，拍拍她的頭道，“我對老頭子的態度也沒見得好，怎麼會生你的氣？何況——”他頓了頓，歎道，“我們之間的關係其實很疏遠了。說實話，我是很反感那個男人的。”
不知道天底下會有幾個孩子將父親說成“那個男人”，至少童童隻遇到林軒這麼一個。她從小就跟著媽媽長大，對一個父親的概念並沒有太深刻的理解。但她知道，總歸不該是林承業這樣——先接受了林軒的媽媽，又將林軒媽媽拋棄，還從小就無視林軒的。
但是，要她跟著林軒再罵林承業，她又有點說不出口，本質上，她並不是一個會說長輩壞話的人。
林軒仿佛看出了她的糾結，自己倒是勾了勾唇，“好了，你的智力本來就有限，如何緩和我們父子關係這種深刻且無解的命題，你就不需要考慮了，反正以後我們見他的機會都不多。”
童童眨巴了下眼睛問：“你也不再回家了？”
“回家啊……”林軒的笑容依舊，但漆黑的眼神裏卻莫名讓人看出了一點傷心的味道，他將目光轉開，就那麼輕輕地說：“從我媽過世起，我其實就沒家了。”
童童沉默了一下，忽然又更大力地猛地抱緊了林軒，大喊一聲：“林老師！”
“咳咳咳……”林軒被她勒得咳嗽了幾聲，一邊努力伸手把她的兩個小爪子拉開，一邊問：“幹什麼……”
童童兩隻手被林軒推向兩邊，跟一隻小雞仔長著翅膀在撲棱一樣，偏偏臉上還作大義凜然狀，發誓一般道：“你不會沒家的！我們以後會有一個家的！你忘了我說的嗎？我將來會跟你一起還房貸的！”
“……”林軒默默扭臉，按了按額頭道，“那可真是——謝謝你了。”
果然，悲春傷秋什麼的，實在不能當著童童做。
太沒氣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