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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侯人(3)(2 / 3)

守著流金的液體,五哥自己每天也要喝個十斤八斤,時間從中午11點到晚上8點,等客時喝,客來了喝,悠然自得。

酒客們每天準時報道,有的自帶酒肴。啤酒把這個市井中的“五哥大酒店”變成了金庸筆下的武俠世界,滄海一聲笑,俚語笑話,碰杯聲吵鬧聲劃拳聲,“哥倆好啊!”“五魁手啊!”成為不同年齡層的男人們的相同口令。

私聊

阿占:據說天下酒友一家親。

五哥:昂!除了德國人,我們這兒還來過美國、俄羅斯、荷蘭、挪威、印度、巴基斯坦等天南海北的國際友人。

阿占:你真自信,幌子都不做。

五哥:一開始幹的是小賣部,賣著賣著變成了酒館。小賣部的招牌被城管清了一次,索性就空著吧,就一直空到了現在。

阿占:聽說這個片區快要拆遷了。

五哥:一年前開始啟動征收,陸陸續續不少商戶已經搬走了,我也簽訂了拆遷協議。幹到哪天算哪天,店拆了我就不幹了,也幹不動了……天下沒有不散的酒席,最舍不得的就是這幫一起哈了幾十年的夥計們。他們有時候說,拆了之後沒地兒去了。我就告訴他們,小酒館有的是,想我了打個電話,我和你們一塊去哈。

親愛的阿舅

他的“玩”,已經進入了嚴謹的理論體係。

王忠敬從企業管理層辭職去做阿舅的那一年,剛好47歲。原因嘛,聽上去似乎有點狂妄——他有一個優秀的兒子,他培養有功,他更有經驗,他急於把“經驗”與更多的父母分享。

兒子到底有多好?答案是從小學一年級到高三畢業,年年被評為三好學生,學習成績名列前茅,擅長無線電模型,電腦和體育也玩得樣樣通,更有家務自理的好習慣,現正在意大利學習建築設計,已經獲了好幾個設計大獎。

親戚朋友一邊羨慕不已一邊為自己的孩子頭疼,羅列了種種不是,請王忠敬開處方——這個時候,王忠敬一定會很生氣。“孩子都是好孩子,關鍵是你給他什麼樣的家庭環境。”

王忠敬很早便看到了自己的弱點,遇事沒有主見,是一個容易被影響和左右的人。這主要源於父親的父權意識太重,說一不二,少有笑臉,甚至暴躁。“我是在極其壓抑的氣氛中長大的。”王忠敬說,青少年時代的夢想幾乎都被打壓下去了,沒有機會也沒有勇氣堅持自我。“那個家,不親。”

直到成家立業,有了兒子,王忠敬決定做一個與自己的父親截然不同的父親——讓兒子自由快樂地生長。他開始自學幼兒心理學,為兒子記日記,舉一反三,逐漸摸索出一套育兒經驗。

兒子稍大一點,他們就一起讀書聽音樂,做戶外運動,在自然中增長見識。最重要的,王忠敬一直尊重孩子的想法,盡可能地順其自然,甚至在網絡興起時,主動提出讓兒子去網吧感受一下的建議。網吧是被很多家長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王忠敬卻自信地認為,兒子從小培養的興趣愛好太多了,絕不會上網成癮。果然,兒子始終隻把網絡當作學習工具,從沒癡迷過網遊。

王忠敬做阿舅和別人不同,並非尋常的洗衣做飯買菜,而是提供腦力服務,事實上他隻做一項工作——和孩子玩。上午帶孩子到自然中玩,中午回來吃飯,飯後哄孩子午睡,起來後再繼續玩。這每天從早晨七點半開始到下午六點半才結束的“玩”,聽上去簡單,卻深藏學問。

——人生來就喜歡玩,要不怎麼會給繈褓中的娃娃買那麼多玩具呢?

——孩子的個性怎麼樣?他大肌肉運動的能力如何?思考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怎麼樣?社交技巧如何?在“玩”的過程中,孩子的各種特性將暴露無遺,這些問題都能找到答案。

——人類創造了無數玩的方式、工具和技巧,目的都是為了益智健身,愉悅生活。琴棋書畫,花鳥蟲魚,唱歌打球,魔方網絡,除了專業人士和以此謀生者以外,誰不都是為了一個“玩”字?

——不要把“玩”當成可有可無,有時間就提倡,沒時間就取消。玩,是生活的潤滑劑,是精神的需要,是“道”的一部分。

——“玩”是最好的教育方式,孩子的認知在玩的過程中就可以達成。

——和孩子一起玩。首先你是孩子的玩伴,而不是老師。不要說“我教你玩”或者用命令的口吻。讓孩子一邊開心地玩,一邊擁有自己選擇和思考的空間,自然就鍛煉了各方麵的能力。

——“過家家”的遊戲,是高級的綜合遊戲。

從以上的自問自答中可以看出,王忠敬的“玩”顯然已經進入了嚴謹的理論體係。“大男人要發揮出男人的性格,跟孩子玩有門道,隻要沒有危險,我就放開讓他玩。”

王忠敬隻給一到五歲的男孩做阿舅,原因是“在幼兒成長發育的關鍵期進行科學、合理的教育將對其今後成長有重要幫助”。他主張一定要滿足孩子早期的好奇心,打開一個新的世界,讓孩子在裏麵探索。比如,他播放音樂,但絕不逼著孩子聽。有個兩歲的男孩樂感很好,音樂聽多了,自然地就把肢體語言融進去了,跳得很有範兒。父母發現之後非常欣喜,孩子卻說什麼也不跳了。“因為家長知道他會跳之後,總是幹預他,把孩子的興趣扼殺了。”在王忠敬的努力下,家長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孩子又重新喜歡上了舞蹈。

有的孩子哭鬧著要吃糖,王忠敬也學著他的樣子哭鬧,幾次下來,孩子破涕為笑,並耐心地聽王忠敬講吃糖牙齒會生蟲的故事。“每當孩子任性時,我就用類似的方法化解。”

王忠敬時刻標榜男子漢教育,卻反對“君子遠庖廚”。他說,讓孩子在廚房裏揀菜、洗菜、淘米煮飯,甚至學會煲湯、炒菜,可以讓他們更加感到自己是可以被信賴、被依靠的,對於孩子安全感、自信心、獨立性的培養都有幫助,有利於獨立個性的形成。“切莫小看做家務,做家務是學習人際關係的基礎,也是一種比遊泳更均衡的運動,而且可以豐富情緒,使孩子更自信。”

王忠敬的公眾微信號每五天更新一次,關於阿舅的教育心得,總是感情真摯,富有哲思,無數家長粉絲追捧跟帖,奉若圭臬。

王忠敬正在尋找合夥人,打算一起開個不尋常的小型低齡幼兒園,讓摸索出來的教育理念有個對接之地。他說可以多帶一些孩子,成功的數量也許會更多。

屋頂之上,星月之下

他是失去了土地的望鄉者,未遂的陶淵明。

青島有座浮山,是嶗山向西南延伸的餘脈。浮山北麓素稱“浮山後”,沿傾斜的山岡和坡丘,散落著大埠東、小埠東等自然村落,村人們過著城市以外的生活,後來織布廠、鋼管廠、印刷廠漸漸圍攏上來,工業的冷酷氣息讓浮山後變得更加凋敝。

二十多年前,一條長長的銀川路從浮山北麓的腰間辟出,村莊消失,野工廠消失,各種現代化小區似乎在一夜之間就建成了。

最初的房價還很實惠,寫劇本賺了錢的茂子慧眼獨具,把六層的兩個帶閣樓的單元收入麾下,又興師動眾地完成了“自我構建”。他買來老船木,是柚木、柞木和槐木,讓它們按照閣樓的幾何結構走,求一份傾斜和倔強。閣樓外麵連著一個寬闊的露台,他用老船木搭了張頎長的桌子,桌子四周架起葡萄架,竹簾子遮陽,然後他家的屋頂就成了啤酒的王國,沒來得及回收的空酒瓶子常常站成好幾個方陣。

究竟喝啤酒是為了招待朋友,還是借招待朋友之名過啤酒癮,恐怕誰也說不清。因為一個啤酒主義者總是愛朋友的,而愛朋友的人不得不成為一個啤酒主義者。

逢周末,或者根本就是周三,就會有人憋不住地要在微信群裏冒頭挑事:今晚屋頂一個?

茂子不答應,誰也沒轍。隻能熬到周末了。

周末,酒鬼們從四麵八方呼嘯而至,幾杯下肚洗去塵土,俗不可耐的一周就山清水秀起來,革命的激情,豔遇的渴望,月光下的美夢,來吧來吧,生活本來就該這樣。

少則五六人,多則八九人,最多的時候二十幾個人。輔佐啤酒的,常常是老幾樣:鹽水花生、五香豆腐幹、自製的香腸、辣炒蛤蜊。茂子夫人總能從浮山上采來時令鮮果,桃子、杏子、梨子、海棠果、石榴,基本上都是好看不好吃——當然,有時候好看更重要一些。

茂子不失主人風範,穩坐泰山。你總是看不到他臉紅。最多是眼眸漸漸發亮,然後,話漸漸多起來,開始以特有的韻律和節奏說世界、說文學、說姑娘,這樣一喝,一晚上就過去了。挺到後半夜的,能享受到茂子親自煮好的混湯麵,每一次的口味絕不重複。

喝到狀態以後,茂子喜歡說他是一個沒有故鄉的人,所以隻好在屋頂上耕作,喝啤酒。一個啤酒主義者是城市裏失去了土地的望鄉者,是未遂的陶淵明。一個啤酒主義者是在野的。

吃蟹是秋天裏最為隆重的事情之一。海蟹正當肥美,個頭大,蟹鉗粗,蟹肉緊致有力量,膏腴紅豔厚篤。

茂子對螃蟹的熱愛程度絕對可以PK鴛鴦蝴蝶派作家許廑父。每年季節一到,許作家都會去陽澄湖買上一百隻大閘蟹,舉辦百蟹宴,年年堅持,花多少錢都不在意。當然,若要與清代文學家、戲劇家李漁去拚,還是差了不少火候。據茂子說,李漁一頓能吃掉二三十個螃蟹。這種吃法甚至給他造成了經濟壓力。一到夏天,他就開始攢錢——這筆錢是專門用來買蟹的,被他稱作“買命錢”。李漁對螃蟹之癡狂,無以複加,他稱秋天為“蟹秋”,還要備下“蟹甕”和“蟹釀”,來醃製“蟹糟”——大概就是醉蟹吧,放到冬天吃。而操辦這一切的小丫鬟,被他稱為“蟹奴”。

還好的是,茂子一直在積極地向李漁靠近,關於螃蟹的做法,已經研究出了十道。蒸,頭一道,保持原味。一鍋螃蟹,蒸到一半,鮮香之氣就能淹沒整個小區抑或半個浮山後了。茂子招呼大家把酒杯斟滿。“蟹螯即金液,糟丘是蓬萊。且須飲美酒,乘月醉高台”,就像李白說的那樣。第二道,蔥油倒立蟹。先在碗中打入了蛋清,螃蟹逐個切半,倒放,熟後澆以蔥油。因為有蛋清打底,蒸時流出的蟹鮮味兒絲毫不會浪費,與蟹肉融洽在一處。

後麵的,我就報個菜名吧,避風塘炒蟹、湯羹蟹、奶油蟹鉗、咖喱蟹、黑胡椒蟹、田園香辣蟹。不吹牛地說,茂子的蟹宴場麵,也算在當代北中國將吃蟹演繹到極致的代表了,這番,又一個人生無悔的籌碼,到手了。

私聊

阿占:我認識你以後就沒見你急過。

茂子:年輕的時候也急。可那是年輕的時候,怎麼樣都可以被原諒。老了再急就難看嘍。所以,慢下來,去做最想做的事情。

阿占:這個時代太急了。

茂子:急不可耐的急,十萬火急的急!被這樣的時代裹挾著,如果不忙起來,就會有一種空虛和不平衡感在咬噬著自己。每天拚命工作,掙了一把數字,卻連花的機會都沒有。沒有時間和家人在一起,沒有時間享受生活,沒有時間細心觀察一朵花的盛開,一陣微風的掠過,真是讓蘇東坡笑話啊。

阿占:看來是需要慢一點了。

茂子:慢一點生活,虛度些時光,不是對生命的漫不經心,不是一種懶惰,而是繁忙之餘的思考,是剔除浮華浮躁之後的人生冥想。

鳥叔救鳥

看見被毒死的喜鵲和蒼鷺,他哭了。

秋季,上百萬隻候鳥途經青島向南遷徙,黑壓壓的鳥群過境,當空的神秘浩大無邊。

至少有一千年了——青島是全球候鳥遷徙的八大航道之一,嶗山、大澤山、小珠山等群山以及69個島嶼組成了鳥的驛站。候鳥來自拉斯維加斯和西伯利亞,攜帶著植物的種粒,展開了最初的繁榮。

候鳥有345種,留鳥37種,野鴨4種,大雁有3種……張世平如數家珍。

浮山腳下的一處簡易板房便是張世平創辦的青島野生動物救助協會所在地。這個青島唯一的民間野生動物救助組織,固定成員僅有三四人,除了張世平全職護鳥,其他人都是利用業餘時間在協會幫忙。

十月中旬的一個清晨,5點,張世平和四個誌願者沿浮山南麓向上。五百多米的山路,他們發現並破壞掉四張捕鳥網。山腰處的兩張網,長約四十米,靠近山頂的長約一百米。因為行動時間早,趕在了鳥的清晨覓食之前,隻有一隻丘鷸和一隻灰背鶇被網纏住而受傷,張世平小心翼翼地取下來,帶回去進行治療。

“前幾年我去李村大集,集上賣的野生鳥至少有十五種以上,數量近百隻,被以幾元到幾十元不等的價格公然出售。”

瘋狂的捕鳥人打破了千年鳥道上的寧靜。在黑色利益的驅使下,天空降下了血雨。前幾年,張世平在山上清網的時候,曾經看到一些國家二級保護動物,比如鷹類猛禽等。由於人類常年亂捕濫殺,從青島過境的鳥不論數量還是種類都在逐年減少。有三種雀形目的鳥,在2003年左右還能看到,現在已經蹤跡漸無。百姓俗稱的“嶗山畫眉”也看不見了。

捕鳥人已經在邪惡的道路上訓練有素,他們把落網的鳥分為好看、叫聲清亮、有觀賞價值等幾類,拿到集市上出售。野生斑鳩則送到以野味為招牌的飯莊酒家。捕鳥人早已忘了,人類想象中的天使就是根據人與鳥的結合形象設計出來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殺鳥,等於殺戮人類自身以及自身的精神世界。

“鳥是靈異之物,它用歌唱的方式說話。”在青島生活了26年,已經很難從口音和體格上辨認出張世平的南方血統。在湖北老家,張世平的父親是個護林員。退休後,一把柴刀、一雙解放鞋、一頂草帽,老人家獨自走山頭,最多的時候一天砍掉了十張捕鳥的網。

“我們家是計劃生育前最後的大家庭。房子就在山腳下。兄弟幾個都是在山上野大的,那個時候對鳥並沒有什麼具體概念。”

當兵,上學,退伍,隨後張世平在青島開了一家公司,2008年由於生意失利,他回了趟湖北老家,住在水庫旁,和一群野鴨做了鄰居。野鴨媽媽被打獵的人電死了,留下一窩蛋,張世平用家養的母雞孵蛋。母雞沒有懷疑,整天蹲在雞窩中孵蛋。一周以後,九隻小野鴨終於全都破殼而出。

小野鴨在慢慢長大,黑灰色絨羽,臉、肩、背和腹有淡黃色絨羽相間,喙和腳灰色,趾爪黃色。它們從不生病,每天一起覓食、戲水,好不歡快。張世平竟然被這種頑強的生命力感動了,決定帶上九隻小野鴨,回到青島,繼續開創事業。

回青島後,他把野鴨放入了小區的景觀湖中,有的居民喜歡,經常去喂食,也有人投訴說擾民。一個月下來,隻剩了三隻。張世平非常心疼,由此開始關注鳥類的處境。他開始購買鳥類書籍,下載《動物世界》和《Discovery》,拜訪愛鳥的專家。

2011年起,張世平每月組織愛鳥誌願者前往郊區察看候鳥生存現狀。在棘洪灘,看見被毒死的喜鵲和蒼鷺,他哭了。在大沽河、羅家營等地同樣發現了毒藥瓶和慘死在岸邊的候鳥,他沒再哭,憤怒地攥起了拳頭,決定去做鳥的守候者。也是從那一年開始,張世平抽空就去李村大集或上網買候鳥,再把它們送到山林放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