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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八歧大蛇的傳說(2 / 3)

“那她最近有就醫的記錄或做過什麼大手術嗎?”

“完全沒有。她的身體很好,已經有十年沒有看過醫生了。”

“真的嗎?那就麻煩了……對了,毛發……”

“可是屍體的頭部不見了呀!”

“不,我說的不是頭發,是體毛。人類的身體上除了頭發以外還有別的地方也長毛。通常在浴室的排水孔或廁所的馬桶等處就可以找到頭發以外的毛發。”

“體毛嗎?的確,屍體上的體毛可以拿來做比對。可是,萬一找不到體毛呢?”

“那就隻有頭發了。死者的住處應該可以找到掉落的頭發吧?這是很容易的。不過,頭發雖然可以拿來做比對,卻不能當作百分之百的斷定依據。因為找到的頭發不見得是當事人的頭發。此外就沒有別的方法了。”

“沒有了嗎?”吉敷覺得有點意外,“最近她去看過牙齒,牙醫那裏好像有她的齒型。”

“齒型當然也可以拿來做比對。但是必須要有頭部才行吧?”

“她也做了定期健康檢查。檢查的記錄沒有用處嗎?”

“沒有。定期健康檢查的記錄表不能說明什麼。”

“這樣啊!”吉敷心裏暗自著急。可是專家都這麼說了,應該確實是那樣吧。他也隻好相信了。

“您好,這裏是波地家。” 吃過午飯,吉敷依照那個男人給的號碼打了電話。接電話的是一位聲音聽起來很優雅的老婦人。

“請問由起夫先生在嗎?”

“在。請問您是哪位?”

“敝姓吉敷。”吉敷隻報了姓,沒有說自己是警察。

“喂。”一陣輕微的聽筒接手聲之後,換了一個男人來接電話。

“是波地由起夫先生嗎?”

“是的。”

“我是搜查一課的吉敷。”

“啊……”

“你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嗎?”

“是的,我正在等您的電話。”

“我現在可以馬上和你見麵嗎?你方便嗎?”

“沒有問題,我也想和您見麵說。隻是,您方便來我這裏嗎?如是您能來我這裏那就太好了。”

“你住在哪裏?”

“在本鄉。”

“本鄉?本鄉的哪裏?”

“舊古河庭園這裏,您知道嗎?” 波地很惶恐的樣子,聲音很小。吉敷知道他說的地方,那裏以英國式建築和純英國庭園而聞名。

“我知道。”

“那麼,我們一個小時以後在那裏見麵。我在正門附近等您。”

“好。你要一個小時才能到那裏嗎?”

“不,我隨時都可以到。三十分鍾以後也可以,因為離我家很近。”

“那就三十分鍾後吧!” 吉敷說。

出租車一開過舊古河庭園的正門吉敷就下車了,沒走幾步,就看到穿著白襯衫和灰色西褲的波地由起夫站在細石子路上。

吉敷一邊走近他,一邊仔細地觀察著這個男人。他的右手拿著大學的講師上課或鄉下醫師出診時拿的黑色皮包,圓臉上掛著一副無框眼鏡,臉頰肉乎乎的,膚色較白,身材有一點點胖,而且矮小。

“波地先生。”吉敷上前打招呼。

他立刻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低著頭道歉說:“家母身體不好,我擔心她的身體,所以不得已才請您來這裏。真的很抱歉。”

他的聲音像女人一樣輕柔。吉敷原以為電話時他顧忌母親所以才小聲說話。現在看來似乎不是如此,他說話的聲音好像原本就很小。

“波地先生在大學裏是……”

“啊,我是國文係的講師。”

果然是講師。雖然吉敷之前就猜測過他可能是學校裏的講師,不過,這個看起來很內向的男人實在不像每天麵對眾多學生以教授知識為業的老師。

“邊走邊說好嗎?”吉敷說。於是兩個人便並肩往園內走。

“這個地方真不錯。”吉敷說。

這倒是實話,一點都不虛假。今天的天氣很好,春天的陽光讓人非常愉快。踩著細石子路走向庭園內時,外麵本鄉路上車水馬龍的喧囂之聲漸漸消失了,而自己的鞋子踩踏在細石子路上的聲音則越來越清楚。

眼前有一座烏黑而老舊的石造洋房,相當大,就像座小型城堡。從洋房旁邊的石階走下去,左右兩邊是整理得非常好的花草叢。再往前走,就是一大片種植著玫瑰的庭園。一位老人帶著小孩在他們的前麵慢慢走著。

“你常來這裏嗎?”吉敷問。

“是的。想要散步或靜靜思考事情時,這裏是非常理想的地方。”波地仍然非常謹慎。“本來應該請您到家裏,但是家裏隻有我和家母兩個人,萬一聽到我們的談話她開始擔心的話就麻煩了,所以隻好勞駕您來這裏。”波地又這麼說了。

“哦?府上隻有你和令堂兩個人嗎?”吉敷說。由此看來,波地應該還沒有結婚。

波地輕輕地點了頭。

“可以去那邊的長椅坐嗎?”吉敷提議。今天他已經走了很多路了。

這個庭園的麵積看似很廣,但是環視四周,卻可以抬頭從周圍的樹梢縫隙裏看到高高聳立的大樓。雖然聽不到都會的喧囂之聲,但這裏畢竟還是處於都會的中心。

“這麼舒服的陽光讓人想好好地曬曬太陽。”吉敷閑話家常般地說著。波地用閃爍的眼神看著吉敷。

“可是,在這麼好的天氣裏卻必須談論令人不愉快的殺人事件。這是我的工作,不得不如此呀!”吉敷又說。

波地沒有說話,隻是輕輕笑了一下。

“你認為發生在山陰地區的那件分屍案的死者就是貴校的青木恭子小姐吧?”吉敷話題一轉,單刀直入地進入主題。很顯然,他不想再浪費時間了。

但是波地好像還處於警戒的心態中,仍然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他隻是用力點了點頭,卻還是不說話。

“波地先生現在是K學院大學國文係的講師吧?”

“是的。”他終於開口了。

“你曾經用匿名的方式寫信給警方吧?”

波地又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冒出一句:“我無法沉默。”然後抬起頭對吉敷說:“請不要讓學校知道我找你談話的事情。我知道我的要求很奇怪,但是,我是為了我的母親。如果我在學校發生了什麼,她一定會受不了的。”

因為吉敷沒有回應,波地便又說了一次:“可以嗎?可以答應我這個要求嗎?”

“好吧,我答應你。”

聽到吉敷這麼說,波地立刻露出放心的表情。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少年。

“我懷疑山陰地區的那個分屍案的死者就是青木恭子……是的,我現在可以確信,我認為那就是青木小姐。”

“那封匿名信是前天寄出的吧?”

從郵戳看來,匿名信是前天寄出的。

“為什麼你會這樣認為呢?我認為你好像太早下定論了。”

確實是太早了。一般而言,命案見報後,如果案情久久沒有進展,總要經過幾個星期才會有人向警方通報種種可疑的跡象。但是,這個案件發生的時間是四月二十日星期五,二十一日星期六的早上媒體才公布這個事件,而這位波地先生卻在二十四日星期二就寫信給警方,和媒體報道的時間隻差三天。

因為在同一所大學裏工作,所以星期一,也就是二十三日,他見青木沒有去學校就知道了嗎?隻因沒有看到她去學校這個小小的依據就能寫信給警方認為死者是青木恭子嗎?

應該不至於吧!一定有什麼原因讓這個男人認定死者是青木恭子。那麼,是什麼原因呢?

接著,波地說出了吉敷想也沒有想過的事情。

“因為大豆和麥子。”

“大豆和麥子?”吉敷不明白波地的意思,反問道:“你說大豆和麥子?這是什麼意思?”

波地顯然因為吉敷的反應而嚇了一跳。他有點惶恐地說:“報紙上說,在山陰地區發現的裝著身體部分的行李箱裏有大豆和麥子……”

“啊!” 吉敷終於想起來了,他完全忘了這件事。“沒錯,屍體的軀幹部分的旁邊確實有大豆與麥粒。但是這表示了什麼嗎?”

波地低著頭,終於下了決心般說:“因為我想到那可能和‘五穀的起源’有關。”

“五穀的起源?” 這是吉敷從來沒有聽過的字眼。“那是什麼?”

“《古事記》裏的一段文字……刑警先生,您讀過《古事記》嗎?”波地非常抱歉似的說。

“沒有。”吉敷老實地回答,“所以,如果你能用外行人也能很快就明白的方式簡單說明一下,那就太感激不盡了。”

“嗯……我會試著說明。因為我要說的事情都和《古事記》有關,所以前麵的說明或許有點困難……‘五穀的起源’是說:出雲傳說裏的英雄須佐之男因為舉止太過粗暴,以至於被放逐到高天原。他來到地麵時,因為饑餓而向一位女子乞食,這位女子的名字叫大氣都比賣。

“這時大氣都比賣便從鼻子、嘴巴和屁股裏拿出許多食物給須佐之男吃。可是須佐之男卻認為大氣都比賣的行為很無禮,就殺了大氣都比賣。結果死掉的大氣都比賣的身體便長出了各種植物的芽。

“具體地說,大氣都比賣的頭部長出了蠶,兩個眼睛長出稻穗,兩隻耳朵長出小米,鼻孔長出小紅豆,陰部長出小麥,臀部長出大豆。這裏的五穀,就是人類賴以為生的糧食。《古事記》裏有這樣的記載。”

“哦,原來如此。那麼,這個五穀起源的傳說和……”

吉敷邊說邊想。在山陰發現的屍體竟然會和五穀起源的傳說扯上關係,這倒是他完全沒有想過的事情。這麼說來,這是一樁蓄意殺人的命案嘍?和屍體一起被發現的大豆和麥子原來是有意義的。隻是,為什麼會發生命案呢?凶手是誰呢?

慢著慢著!吉敷又想到一點。他現在理解到大豆和麥子是有意義的,但是,這個意義和青木恭子被殺有關聯嗎?大豆和麥子提示了《古事記》裏的五穀起源說,這為什麼和青木恭子成為被害人有關呢?

“以前青木小姐曾經因為《古事記》裏這一段的解釋和某個人發生過很大的爭辯。這件事情很有名,學校裏的人都知道。”吉敷才說出心中的疑問,波地就如此回答。

某個人?吉敷的神經不禁緊張起來。某個人是誰?這個人的心中因此而埋下了殺人的動機嗎?波地沒有直接這樣說,就是要吉敷自己想到這一點吧?

“波地先生,你心中已有嫌疑犯的人選了吧?你想告訴我的是……”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想告訴警方,死者極可能是青木小姐。至於其他的事情要請警方自己去判斷和調查了。”

“那麼,你可以告訴我和她有爭辯的人是誰嗎?”

吉敷一提出這個要求,波地立刻一臉為難的表情。他大概突然發覺:事到如今,從他的嘴裏說出來的人名不正是表示這個人就是他心中認為的凶手嗎?

“是誰?和青木小姐因為五穀起源的傳說而有重大爭論的人是誰?”吉敷又問了一次,但是波地仍然一臉困惑,不知該不該說的模樣。於是吉敷便換了一個方法問:“是男還是女?”

“是女性。”波地終於說了。

“女性?那麼,是和她同一個研究室裏的助手們中的一個嗎?”

“是的。”

“誰?”

“是學校裏大家都知道的人,所以……”波地的說法根本是在推托。

“和青木小姐一樣,都是中菌老師的曆史民族學研究室的人……”

“同一個研究室的人是……”

“那個人的名字叫做野村操。”

“野村操!”

吉敷回想今天早上的事情,很快就想起那個穿著白色工作服、長長的直發、皮色特別白皙、眼神有些嚴厲的女人。中菌在很偶然的情況下還特別介紹她給吉敷認識。那個女人就是青木恭子的對手嗎?

“今天早上我見過你說的野村操小姐了。在中菌老師的介紹下,我已經見過她了。”

“哦,是嗎?”

“因為‘五穀的起源’問題她和青木恭子小姐有過爭論嗎?”

“不,學校裏的人都知道,她們兩個人幾乎已經到了凡事都要對立的地步。她們對立的原因絕對不隻是為了‘五穀的起源’問題。在學術上,她們一直視彼此為競爭對手。不過除了學術上外,或許在別的事情上她們也是競爭的對手。大家都知道,隻是嘴上不說而已。”

根據波地由起夫的說法,青木和野村兩個女人從過去到現在一直是兩個極端不同的人。以下就是波地由起夫的說明。

關於青木恭子的來曆,就如上午中菌所說,她出身名門,既美麗又有能力,是名副其實的才女。T大畢業後,她就進入中菌任教的K學院大學的研究所就讀。

由於她的表現太過優秀,所以大家都認為她很快就可以成為副教授。她雖然沒有特別與眾不同的學術創作,但是很會讀書,逐步研讀前人的研究,做學問的態度非常嚴謹。學界的大人物們也都相當欣賞她的這個優點。這點對她很有利。

至於野村操,她的父親是出雲市縣立高中的曆史老師,家裏有兄妹三人,她排行老二,家境並不富裕。

大學的時候,她就讀於當地的國立S大學,在那所大學的教授介紹下,她才會來到K學院大學,進入研究所。她是來到這裏以後才認識中菌和青木的。野村操除了出生於出雲這個背景外,對於出雲神話,尤其是“八歧大蛇”傳說更是有相當的研究,並想以此為終生研究對象。

她在《古事記》、《日本書紀》和《出雲國風土記》上的研究成果,連中菌也略遜一籌。受到死去的父親影響,她從小就愛看書,而且跟著父親幾乎走遍了整個出雲地方,可以說也是受了地利。

她也像青木一樣,經常在史學學報上寫文章發表自己的看法。她的特點就是:以自己的親身體驗為本,發表非常大膽的言論。

波地由起夫在做上麵的說明時,還打開手上的黑色提包,拿出一本小冊子遞給吉敷。

“這是文學院的學生和畢業校友出版的同人誌,上麵有野村操描述自己的文章。”波地說。

小冊子的封麵上有“神有月”三個字。吉敷翻到波地夾著書簽的那一頁。那是野村操所寫的一篇文字。

從外貌來說,野村操確實比不上青木恭子,這是不爭的事實。在這篇以《我》為題的文章裏,野村如此描述自己的容貌:

“我的臉長得很像橫田町小森神樂[1]裏的稻田媛。島根的女性大多臉較長,膚色較白,眼睛細長且單眼皮,我也是。因為膚色較白,所以小時候的綽號經常是‘兔子’或‘因幡的白兔 [2]。”此外“臉上有很多雀斑”、“中分的直發長達肩膀”、“也有人說我長得像米亞·法羅[3] ”。文章裏甚至出現了“以現代人的標準而言,這樣的長相絕對稱不上是美人。”這樣的文字。

吉敷的腦海裏浮現出在研究室裏見過的野村的臉,覺得她對自身的描述基本上是客觀而且正確的。

根據波地的形容,中菌教授似乎也被野村操的才能所吸引,讓她經常在自己的身邊,還幫她搜集資料和完成論文,十分照顧她。到野外做研究有時也會帶她一起去。

中菌教授對她好的第一個原因是基於對她論文的欣賞。根據中菌身邊的人透露,野村操對於傳說和神話常有出人意料的解釋,中菌本身也因此學到不少東西;第二個原因當然還是因為野村操其實也是位有魅力的女性。雖然野村操說自己不是美女,但她也絕對不是一個醜女。她和出身名門、畢業自名校而且才貌雙全的青木恭子其實各有各的魅力。

中菌教授對野村操特別照顧的事青木恭子當然會不以為然。畢竟她和中菌教授認識的時間更長,也早就有交往。青木恭子在T大就讀時就已經認識中菌教授了。因此青木恭子才會對野村操發表在大學學報上的論文做出情緒性的攻擊。對於那樣的攻擊,野村當然不會坐視不理。於是兩個人之間就有了強烈的敵意。

從這兩個人的情形看來,校園內似乎有中菌教授和這兩個女人都相當有交情的傳聞吧?可是吉敷今天早上和中菌教授見麵時,他卻表示並非如此。

不管怎麼說,至少青木恭子一開始就有和中菌教授結婚的想法,並且以此為前提和中菌教授交往。然後野村卻突然出現了。

野村操是否有和中菌結婚的想法呢?她不說誰也不知道。或許她本來沒有那種意思,可是在青木過度的敵意下而產生了搶走中菌的想法。會不會是這樣的呢?

“原來如此。”吉敷說。他終於了解了,這個校園裏果然有青木恭子的敵人,而且是一個勁敵。

“所以說,《古事記》的‘五穀的起源’隻是她們眾多爭論中的一個?”

“是的。就是那樣。”

“她們還為《古事記》裏的什麼觀點爭論過?”

“很多。她們對《古事記》的看法全然不同,整個《古事記》都是她們爭論的對象。她們對《古事記》的看法從根本上就有明顯的不同。”

“請舉例說明一下。”

“野村操認為出現在《古事記》裏的每一段傳說都是實際發生過的事情,或是因為某些事情而間接衍生出來的,所以必須好好地分析那些傳說,借此來考察古代曆史上的史實。可是,青木恭子卻認為《古事記》完全是虛幻,是後人幻想出來的,把幻想當作學問來研究是根本沒有意義的事情。在這一點上她們的立場就是完全對立的。

“她們的這種對立在爭論‘五穀的起源’時變得更加極端。野村為了找出‘五穀的起源’,要進行許多野外考察。可是青木徹底地懷疑這種考察有何意義。在青木的想法裏,‘五穀的起源’是民眾以小說家般的想象力幻想出來的故事。為幻想出來的故事尋找意義根本就是無聊的事情。”

“原來如此。”

“可是,她們並不是在《古事記》上才互相對立的。她們凡事都要采取對立的態度,凡是和對方有關聯的事,都是自己厭惡的目標。所以當然也會討厭對方所寫的論文。凡是野村所寫的青木都一一反駁,而且都是情緒化地反駁。”

“這可以說是同行相忌吧!”

“是。不過也不完全是,我認為讓她們兩個人對立的原因也有不屬於學術的。”

“那麼,她們兩個人的爭執誰比較有優勢?”

“這個嘛……很抱歉……”

“這個問題好像超出你能回答的範圍。”

“不是這個意思,是因為學術上的爭論無法定勝負。”

“啊,這樣啊!但是……”

“但是……但是今年發生了一件決定性的事情。那就是利用X光讀取出雲的大刀上‘額田部臣’這四個有意義的象眼銘文的事。那發生在今年一月,雖然這是學術上的事情,但也曾經轟動一時,媒體有很多相關的報道。您不知道這件事嗎?”

“啊,我記得這件事。我以為隻是挖掘出大刀而已。不是那樣的嗎?”

“嗯,不是那樣。那種事情我也是門外漢,所以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不過,那把大刀早就被挖掘出來了,那是大正年間從岡田山一號古墓挖掘出來的出雲古物。”

“啊,是那樣的嗎?”

“是的。但是那把大刀被挖掘出來的時候腐蝕的情況非常嚴重,所以島根縣政府就把它送到元興寺文化財產研究所,在那裏進行防腐蝕的保護處理,結果就在進行X光調查的過程中無意發現了‘額田部臣’這四個字。”

“這算是學術上的重要發現嗎?”

“當然是重要的發現了!雖然重要到什麼程度要經過長時間的調查才能更清楚地斷定,但是目前至少可以確定這個發現已經在某種程度上改寫了曆史。因為大刀上的‘額田部臣’是一個姓氏,而岡田山一號墓是六世紀後半葉建造的墳墓,這表示出雲地方在六世紀後半葉就已經有姓氏製度了。因此,這也可以直接證明出雲在六世紀後半葉已經隸屬大和朝廷的管轄了。這當然某種程度地改寫了我們已經認定的曆史。”

“也就是說,這對日本這個國家到底是何時建立的有重大的影響?”

“對,就是這個意思。日本到底是什麼時候成為一個統一的國家的是個爭論很久的大問題,所以說‘額田部臣’是一個大發現,也是學術上的一個大事件。”

吉敷覺得波地在談論這個話題時顯得特別帶勁兒,凸顯了他這個人的學者本性。

“關於日本到底何時成為統一國家的這個問題,根據《古事記》、《日本書紀》與中國史書上的記載以及一些文獻資料,一般都認為是八世紀,這幾乎已成為學術上的定論。但是,最近有些學者認為應該是更早,大約五世紀中葉或六世紀初,日本就已經是一個統一的國家了。這個說法也越來越得到學者們的認同。曆史民族學研究室的中菌老師也傾向支持這個說法。這幾年來,這兩派學者互相爭論,不過也有學者認為日本統一的時間應該在七世紀左右,同樣也獲得了一些支持。”

“哦。”

“野村操就是七世紀說的支持者,她認為進入七世紀以後大和朝廷才有可能統一日本。至於青木,她或許是遵從恩師中菌的想法,認為大和朝廷在五或六世紀就已經統一了日本。”

“嗯。”

“因為爭論的舞台是古代,所以很難清楚地判斷誰的說法正確,因此也難說她們兩個人到底誰比較占優勢。可是,‘額田部臣’事件後就可以清楚地看出勝負了。大刀銘文的發現明明白白地否定了大和朝廷在七世紀才統一國家的說法,也就是說野村操被打敗了。在學術界裏,這是很少見的情形。”

“的確,的確……”吉敷自言自語地說著,還點了好幾次頭。

“然而,這還隻是一個伏筆,因為後來還發生了更加具有決定性的事情。”

波地的語氣顯得很平靜,但是吉敷卻不禁探出身體伸長了脖子。

[1] 日本傳統表演。

[2] 出現在出雲神話裏的兔子。

[3] 米亞·法羅 (Mia Farrow,1945),美國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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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在學術上的論戰一向激烈,旁人也都屏息以觀。這次也一樣。可是到了今年……應該說從去年秋天就開始了,她們兩人之間發生了一場非常不愉快的論戰,主要和八歧大蛇傳說有關。”

“八歧大蛇傳說!”吉敷忍不住脫口而出。

“您知道八歧大蛇傳說嗎?”

“嗯,知道個大概。”

“那是出現在《古事記》和《日本書紀》裏,屬於出雲係列的英雄故事。主要的故事內容是:須佐之男這位出雲的英雄救了即將被大蛇吃掉的櫛名田比賣——也叫稻田媛,她是手名椎和足名椎這對老夫婦的女兒,須佐之男還娶了櫛名田比賣。

“出現在這個傳說裏的怪物——八歧大蛇,必定象征著什麼。這種想法是學術界傳統的思考模式,野村操既然是學術界的一員,當然也有這樣的想法。基於這樣的想法,她對八歧大蛇傳說做了許多方麵的考察,尋求八歧大蛇的象征意義。

“前麵好像已經說過了,野村小姐似乎想把研究八歧大蛇傳說當作一生最重要的工作。她曾經在自己的文章裏表示過,要用一輩子的時間來研究出雲係的神話。

“野村小姐的父親也是一位曆史研究者,雖然不屬於學術界,卻終生致力於曆史研究工作,專門研究出雲係傳說,可以說是一位鄉土史學家。

“野村小姐小時候就跟著父親到出雲的各個地方考察、研究,也常常從父親的藏書中接觸到《出雲國風土記》或《古事記》之類的書籍。她一定從小就下定決心要繼承父親的研究吧。

“就這樣,八歧大蛇傳說成為野村父女兩代的研究主題之一,他們對於這個傳說做了很多分析。因為已經做了許久的分析與研究,所以野村小姐帶著滿滿的自信,在《史學院學報·秋季號》上發表了她對大蛇的看法。

“野村小姐這篇以《出雲·八歧大蛇傳說私考》為題的論文看法非常大膽,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篇很有衝擊性的論文,當然引起了學界內外的注意。

“中菌老師早就知道野村小姐對研究八歧大蛇傳說有極大的興趣,並且知道她為了要在學報上發表論文付出了很多努力,所以在野村小姐完成論文的過程中給了她許多意見,努力幫助她讓論文更加完善。

“因為中菌老師的幫忙,野村小姐對自己的論文相當有信心,除了把自己的研究生涯賭在這篇論文上外,也把過世父親的名譽賭在這個論述上。因為最早提出這個論述的人正是她的父親。

“可是,她的這個論述卻被宿敵青木恭子攻擊得體無完膚。如果隻是論述上的攻擊也就罷了,問題是青木恭子發表反駁論文的地方竟然是下一期的史學院學報。那是臨時增刊,而且還是為了刊載反駁野村的論述而特別出版的。中菌教授好像還為這份學報的出版出了很大的力。

“而且此次青木小姐的反駁比起以前多次的反駁更加有力。青木小姐的論文寫得很完整,她把野村小姐的弱點一一抓了出來。也就是說,青木小姐的這篇論文很可能得到了中菌老師的全力協助。因為那些弱點都是野村小姐在完成論文前中菌老師曾經提出疑問的部分。”

“原來如此。由此看來,青木論文的完成與發表中菌教授都出了很大的力氣。是吧?”

“是的。”

看來,青木恭子很漂亮地拉攏了中菌貞夫,讓中菌站在她那一邊。

“青木進行第二次反駁的時候也是相同的情形。”

“什麼?第二次反駁?”

“是的,還有第二次。自己的論述被青木小姐反駁,野村小姐便在《史學院學報·冬季號》提出反對青木小姐見解的言論。結果青木小姐便在《史學院學報》初春的增刊裏再度提出反駁。青木小姐的第二次反駁可以說進行得更徹底。”

“這個……大學裏經常出版和發行學報這種東西嗎?”

“不,學報通常一季隻發行一次。原則上,本校的史學院學報也是季刊的發行方式。可是,如果有特別要發表的論文卻排不進季刊裏時,也會有特別的增刊,這種事情偶爾也會發生。不過,連著發行兩次增刊就太特別了,更何況連著兩次都是中菌教授為青木小姐而特別發行的。對野村小姐而言,恩師的行為恐怕比青木小姐的反駁更讓她難以接受吧?隻是論述上的對立也就罷了,如果還有其他意義的話,事情就複雜了。”波地說,“我的意思是,這件事還關係著她們兩個人對副教授之職的競爭。”

“哦。”

“為了能升格為副教授,第一個要打通的關卡當然就是中菌教授,此外還要能獲得其他教授們的支持與認同。”

“是啊。”

“因此,不斷地在學報上發表優秀的論文來證明自己的能力這種事是一定要做的。”

“沒錯。”

“可是,萬一發表的論文引起了爭論,很可能讓自己處於被動。”

“啊,是有這種可能。”

“因此,爭論既然已經發生了,就要在爭論中獲勝才行。”

“嗯。”

“然而,在這一次的學術爭論中,野村小姐的假設論述實在太大膽了,這固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可是,連外行人的我都覺得青木小姐的說法比較有道理。”

“哦?真的嗎?”

“是的。我雖然是門外漢,但也覺得野村小姐的說法盡管很有意思,卻也有很多值得再檢討的地方。”波地說。

這麼說來,野村操不僅在副教授職位爭奪戰裏處於劣勢,在爭取中菌支持上也居於下風。

“野村小姐好像認為這一切都是中菌老師的緣故。”波地語氣平淡地說著,“她認為因為中菌老師站在青木小姐那一邊,所以自己才落敗了。這是她對周圍的人透露的想法。”

這應該是某種程度的事實吧?不管是從學生的立場還是從女性的立場,野村操一定都受到了很嚴重的打擊。而這一切很可能都在青木的計劃之中。

“如此一來,野村小姐成為副教授的路就斷送了嗎?”吉敷問。

“不,並不會因此就斷送。隻是,因為那個事件,野村小姐不可能比青木小姐早一日成為副教授而已。”

“明白了。”吉敷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想著。這麼說來,野村操是落入連敗兩場的局麵了。就算五穀的起源之說無法分出勝負,但在日本何時成為統一國家的論爭上,由於岡田山一號墓的大刀銘文,野村操第一次落敗了。接著又在八歧大蛇傳說的論戰中處於弱勢,這就是第二次了。關於大蛇的論戰這一次,如果中菌教授沒有站在青木那邊,或許野村不會落敗。

“野村小姐因這一次的落敗而心裏非常不舒服。因為他們父女兩代研究八歧大蛇傳說所經曆的時間與付出的努力絕非平常的研究者所能比,至少青木小姐在這個題目上的研究絕對沒有她多。我一直很關心青木小姐所做的研究,我認為她是最近才開始研究出雲傳說的。因為她以前的研究大都與橫穴墓有關,她所寫的熊本縣山鹿市橫穴墓群的浮雕論文有很好的評價。”

“你的意思是,青木最近才開始研究出雲傳說的?”

“是的。恐怕是兩三年前才開始的吧。我是這麼認為的。”

原來如此。曆經兩代的研究成果卻被才開始研究兩三年的人輕易地否定了,野村操的心情可想而知。難怪她會認為若非中菌的協助,青木絕無可能提出那樣的反駁。不用想也知道,野村操一定會對青木恭子產生怨恨的心理。

“波地先生。”吉敷說,“野村小姐對八歧大蛇傳說的研究會從此就被學界拋棄嗎?”

“簡單地說就是這樣。我認為野村小姐對八歧大蛇傳說的解釋很難再登上學界的舞台了。”

曆經父女兩代的研究才完成的八歧大蛇傳說新論從此就被學界的舞台遺棄了。

“那麼中菌先生和野村小姐兩個人的關係有什麼變化嗎?”

“當然有。野村小姐形同被趕走,而青木小姐和中菌老師更在上一個月底宣布訂婚了……”

“果然是這樣。”吉敷感歎似的說。

“據野村小姐的朋友說,野村小姐因此陷入幾近瘋狂的狀態。這也難怪,接二連三地受到打擊,換誰都會很痛苦吧。”

吉敷雙手抱胸,聽著波地的話。他很清楚地看到了殺人的動機。

波地還特地為吉敷帶來刊載著野村操和青木恭子所寫的與八歧大蛇傳說有關文章的史學院學報。

那是沒有任何裝飾,隻用一張薄薄的灰色紙當封麵的刊物。目錄就印在封麵上,除了目錄,封麵上還有印得很大的史學院學報等幾個大字,封麵的最下麵一行則印著K學院大學和出刊的年份。一本是一九八四年的,三本是一九八三年的。波地表示這幾冊學報都可以借給吉敷,直到他用完為止。

和波地道別後,吉敷為應該先看論文的內容還是先去見野村而猶豫了一會兒。結果他還是先打開學報來看,但太過專業的內容讓他閱讀起來感覺很費解,再加上咬文嚼字的文句,他就更難理解文章的內容了。他覺得這樣的文章絕對不是在咖啡廳裏坐半個小時就可以理解的東西,而是必須正襟危坐,用一個晚上的時間才能看懂的。

於是吉敷決定先打電話到K學院大學再看看下一步要怎麼做。如果打電話之後仍然找不到人,那今天就乖乖地讀學報吧!

吉敷打電話到K學院大學詢問了曆史民族學研究室的電話號碼後,又重打了一次。來接電話的好像是一個男學生,他說野村操已經回去了。不得已,吉敷隻好吐露自己警察的身份,要求那位男學生說出野村操的住處。於是男學生說井之線的東鬆原站,完整的地址是世田穀區羽根木二丁目,野村操獨自住在那邊的出租公寓裏。吉敷也問出了野村住處的電話號碼。

吉敷在東鬆原站下車,穿過夕陽下的住宅街道,很快就找到了野村操住的公寓。自從當了刑警以後,吉敷從來沒有迷過路。要按住址在東京找房子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吧,當時吉敷要在大阪找一間公寓,問了好多人後仍然找不到,那是一種痛苦的經曆。

野村操住的公寓是最近常見的活動式兩層建築。這幢象牙色的四方形建築物看起來很像是鋼筋水泥造的,其實不然。

野村的房間在一樓。吉敷從門旁的小窗戶感覺到房間裏有人。他聽到了輕微的水流聲,大概是野村獨自在家準備晚餐吧。

吉敷按了門鈴,但沒有人來應門。他又按了一次,流水的聲音停止了。

“哪一位?”一個女人的聲音問道。

“我是今天早上在學校和你見過麵的刑警,我姓吉敷。”吉敷掏出警察證,從門上的窺視窗給對方看。

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聲音很職業化,完全是公事公辦的口氣。

門開了,出現在吉敷眼前的是早上才見過的野村操的白皙臉龐。她的一頭直發垂掛在臉的左右。

野村的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如她自己在文章上形容的,她單眼皮,有著出雲地方女性特有的細長眼睛。此時她正以那樣的眼睛帶著警戒的眼神注視著吉敷。她慌慌張張地擦拭著手,左手的手腕上還有閃爍著水珠的光芒。

“我想請教你一些事情,所以登門來拜訪。”吉敷一邊說,一邊巡視著房間內的情形。裏麵有一張吃飯用的小桌子和兩張折疊椅。

小桌子後麵是嵌著毛玻璃的窗戶。這是一間大約六張榻榻米大小的起居間。玻璃窗開著一條小縫,可以看到裏麵房間的牆壁。臥室裏有組合的書架,上麵排列著淡褐色封麵的專業書。

“非現在不可嗎?”野村操冷漠地說。這個女人的聲音好像生來就冷漠而小。

“可以的話,我希望現在就談。”

“我正在忙。”她說。

“很快就可以說完,不會花太多時間。”吉敷仍然希望今天就可以和野村談話。

野村低著頭,有點不知如何是好的樣子。

“如果非現在談不可的話,我希望不要在這裏談。我不想被附近的人看到我和警方的人說話,所以……”

“所以?”吉敷心裏重複著野村的這句話,並且期待她說下去。

但是她並沒有立刻接下去說,猶豫了一會兒後才說:“從那邊的路直走到赤堤路的盡頭,在那個十字路口有一家叫‘古力古力’的咖啡廳。你能在那邊等我嗎?我很快就會過去。”

吉敷雖然不太喜歡這提議,但看野村操的表情似乎不容人拒絕,隻好答應了。

進入野村操指定的咖啡廳後,吉敷從皮包裏拿出學報,從日期早的開始看起。等了好一陣子才看到野村操現身。

她慢慢地坐在麵對吉敷的位置上。

“讓你久等了。”她說。

吉敷注意到她的聲音微微顫抖。她低垂的臉龐上好像還化著淡淡的妝。吉敷合上史學院學報。野村操的眼睛注視著吉敷的手指。

“您說有事情要問我,是什麼事呢?” 野村操雖然在問吉敷,但是卻不看他。她的聲音還是在顫抖。

“我的時間不多,還有很多資料要在明天以前調查清楚。”

此時服務生來問要點什麼飲料,她小聲說了“檸檬茶”。

吉敷看著她的樣子,聽到她說話的聲音,不自覺地自我懷疑起來。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把眼前的女子當作嫌疑犯。

“你好像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立場。”吉敷說。

野村操立刻抬起頭,直視著吉敷:“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她的口氣有點嚴肅。

“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吉敷說。

“刑警先生,您的意思該不會是說我是什麼案子的嫌疑犯吧?”

“我不得不這麼說。時間不多,我們就直接進入主題吧!”

很明顯,眼前這位女子就是殺害青木恭子的最重要的嫌疑犯。吉敷看著野村操,心裏這麼想著。雖然在山陰地區發生的分屍案還沒有證實被害人就是青木恭子,但是從已經掌握的狀況來看,應該是八九不離十了。

如果死者真的是青木恭子,那麼涉嫌殺人的人想來想去就隻有野村操一個了。因為隻有她才會在強烈的恨意下以那麼殘酷的手段殺死青木恭子。

因為青木是在“出雲一號”的個人包廂內被殺死和分屍的,因此四月十九日到二十日之間野村操必定也在“出雲一號”的列車上。

這是理論上的結論。從種種事實來看,應該沒有人會認為當時野村操不在“出雲一號”裏。吉敷現在想確定的就是野村操會不會隱瞞自己在那班列車上的事實。

“我現在要問的事情應該可以幫助你認清自己的立場吧!四月十九日的黃昏,你從東京車站搭乘藍色列車去旅行,對吧?或者,你的答案是否定的?”吉敷盡量以冷漠的表情對野村操提出問題。他心想野村操一定會否認。但是,他想錯了。

“沒錯,我是出去旅行了。”

野村操的答案讓吉敷大感意外。“什麼?”吉敷的心裏這麼叫著。

“搭乘藍色列車嗎?”

“是的。”

女人的心意實在難以捉摸啊!吉敷不禁如此想。

“你搭乘的是十八點十五分從東京車站開出去的‘出雲一號’吧?是嗎?”

這時,野村操搖頭說:“不是,是十八點開出的‘富士號’。”

“什麼?”吉敷的表情嚴肅起來,“你說你十九日的黃昏時搭乘的是十八點開出去的‘富士號’?”

“嗯,是的。”野村操淡然地說。

於是吉敷從裝著波地放在他這邊的史學院學報的皮包中拿出列車時刻表。他翻到東海道線下行列車那一頁,很快就找到了“富士號”的時刻表。

“富士號”就在“出雲一號”的旁邊,一個是十八點發車,一個是十八點十五分發車,它們離開東京車站的時間相差十五分鍾。

“‘富士號’是十八點從東京發車,前往宮崎的列車嗎?”

“是的。”野村操的回答十分坦率,可以說是有問必答。

她搭的車是前往宮崎的,那已經到九州了,方向完全不對。而分屍案是在山陰地區發現的,屍體被人從“出雲一號”棄置在支線列車的行李架上。

圖八

吉敷仔細地檢視“富士號”與“出雲一號”行經的路線。先發車的雖然是“富士號”,但是“出雲一號”可不可能在某一站追上“富士號”呢?

沒有。這兩班列車發出後,相隔的時間越拉越長。在東京車站時相隔十五分鍾發車,到達名古屋車站時,兩班列車前後相差已達二十二分鍾。

離開名古屋後,這兩班列車就開始“分道揚鑣”,“富士號”走山陽本線,往九州的方向前進,而“出雲一號”走山陰本線,進入出雲地區。這兩班列車真正的分歧點是京都,但看時刻表就可以知道它們都沒有在京都停車。

如果眼前這個女人真的搭乘了“富士號”,那麼自己實在沒有理由再懷疑她,應該速速離去才對。可是,那是在她的確搭乘了“富士號”的情況下。如果這個女人是凶手,那麼她搭乘的一定是“出雲一號”。既然她說她搭乘的是“富士號”,那麼她能證明自己的話嗎?吉敷認為她無法證明。

“你能證明自己真的搭乘了‘富士號’嗎?”吉敷冷冷地說。他不相信野村操能證明這一點。

“我能。”野村操很清楚地答道。

她這句話讓吉敷幾乎停止呼吸。“這是不可能的!”吉敷在內心裏這樣叫喊著。

於是野村操從放在膝蓋上的皮包裏拿出數張彩色照片。她正要把照片擺放在吉敷眼前的時候,服務生送檸檬茶來了,所以她拿著照片的手就在半空中懸了一會兒。

“這是我當時在‘富士號’的一號車廂內拍的照片。有請乘務員幫我拍的,也有請別的乘客幫我和乘務員合拍的照片。如果需要,你可以帶回去調查。你可以拿著照片去問當時的乘務員,這位乘務員一定可以為我證明,我確實一直都待在‘富士號’上。我在列車行駛的時間裏和這位乘務員打過好幾次照麵。”

吉敷滿臉失望地接過照片。沒錯,確實是眼前這個女人的照片。他心裏滿是“怎麼會有這種事”的感覺。

“那麼,你在名古屋下過車嗎?一定是吧!你在名古屋下車,然後上了‘出雲一號’。”

“請看這張照片……”野村操伸出手,從吉敷手中抽出其中一張照片說,“這是第二天早上,也就是二十日的早上拍的照片。請看我的背後。從窗戶可以看到那裏是福山車站的站內,月台的看板上有站名。福山車站是山陽本線的車站。這張照片也是請乘務員幫忙拍的,請拿著這張照片去問那位乘務員,我想他一定還記得我。”

吉敷無話可說了,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誰在變魔法嗎?

“你去九州了?”過了好一陣子,吉敷才好不容易找到一句話來問。

“是的。”

“去了九州的什麼地方?”

“先去了大分縣的安心院,然後再去鹿兒島。”

“正式請假去的?”

“是的。”

“假期到什麼時候結束?”

“到星期日。那天是二十二號。我是星期日的晚上從鹿兒島坐飛機回來的。”

吉敷覺得應該問清楚更詳細的行蹤。要問的話,就一定要拿記事簿出來做記錄,但是他一點也不想拿出記事簿。

知道了她的詳細行蹤又能怎樣?這是吉敷此時的心情。因為隻要這個女人沒有搭乘“出雲一號”,在山陰發現的分屍案就與她無關,自己也就沒有必要再繼續調查她了。如果這個女人真的搭乘“富士號”去了九州,她就不可能是殺死青木的凶手。看來自己必須另尋具備殺人動機的人才行。

“可是,可能行凶的人隻有你……”吉敷本來是在喃喃自語,並非有意說給野村操聽,但是話一說完,他突然想讓眼前的女人聽聽他說的話,便繼續說道:“你和青木恭子因為五穀的起源問題以及八歧大蛇傳說的解釋上有過很大的爭論。並且在爭論古代日本何時成為統一國家的問題上因為岡田山一號墓的大刀銘文而敗給了青木恭子。”

吉敷看到野村操在自己述說這段話的時候臉色曾經有所變化。不過,他無法判斷是哪一句話觸動了她。

野村操的臉色很快就恢複正常。她說:“這一定是從哪裏聽來的消息吧?我猜大概是國文係的某個講師說的吧!青木恭子小姐很受異性歡迎,大學裏有很多人喜歡她,其中國文係的人最迷戀她。因為追不上而做了錯誤的推測,這並非奇怪的事情。”

吉敷默默地聽她說。

“但是,刑警先生,學問上的爭論說來簡單,但是您到底理解到什麼程度了呢?您曾經認真地讀過一遍《古事記》嗎?一個從沒有好好看過《古事記》的人卻隨便來批評別人在學術上的爭論,這樣的言論我不想聽。”野村操不屑地說。

“剛才您好像在看學報。我想您一定看不懂,覺得那都是莫名其妙的東西吧?我的話或許很無禮,但我還是要說。如果您要批評我們的爭論,請回去認真地看過《古事記》出雲係傳說的部分之後再做批評吧!”她的意思分明就是叫吉敷回去讀書,“還有,刑警先生,我為什麼一定要接受您這些令人不愉快的詢問呢?我不明白您來調查我的理由何在。不管怎麼說,現在還無法證明山陰地區發現的屍體就是青木恭子吧?”

對吉敷而言,野村操的這句話正好擊中他的痛處,也是野村操此刻最有效的反擊方式。

“應該還沒有證明死者就是青木恭子吧?為什麼平白無故就來找我?我不明白。我完全不知道那位受害者到底是誰,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我應該沒有理由為了一個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的人而受到警察的盤問。不是這樣嗎?難道警方已經確認死者就是青木恭子了?”

吉敷覺得不太愉快,因為目前確實無法證實死者就是青木恭子。眼前這個女人很清楚地知道:她搭乘的列車是“富士號”與無法斷定死者的身份就是她保護自己的兩道防線。

吉敷一邊想著這些,一邊和心裏已經動搖的信念奮戰。他開始產生“或許凶手並不是眼前的女人,那麼凶手在哪裏?是什麼樣的人?”的想法。

“目前確實還不能證實死者到底是不是青木恭子,不過,遲早會證實的。”

“我覺得根本沒有辦法證實這件事。”

“有辦法。你應該知道,不是嗎?”

“您說我應該知道?有什麼辦法?”

“頭。隻要找到頭部就能證明了。牙醫那裏有青木恭子的齒型。”

野村操聽吉敷這麼說,輕輕笑了。

“哦?是那樣嗎?但是,找得到頭部嗎?”

“會找到的。”吉敷想這麼說,但他把這句話吞回了肚子裏,並沒有說出來。他覺得野村操的話裏似乎另有含意。

吉敷突然覺得這個女人很可怕,之前太小看她了,看來她比想象中強悍得多,是個棘手的女人,很難猜測到她的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麼。

“那麼,就請你找到青木恭子的頭,證明死者確實是青木恭子以後再來找我吧!我還有很多事要忙,失陪了。”野村操說完就站起來,走向出口。

桌上有她不知何時已經準備好的錢,可是那杯茶她連一口也沒有喝。

吉敷陷入宛如被情人遺棄的境地之中,情不自禁地雙手抱胸,低頭沉思了一會兒。他的樣子確實就像被情人甩了。今天的調查行動可以說大大地失敗了。可很奇怪的是,他竟然一點不愉快的感覺也沒有。他正是為了這點而沉思。

他想:這就是關鍵吧!如那個女人所說,剛才自己看學報時確實完全看不懂,隻覺得莫名其妙。

吉敷苦笑了。不用別人提醒,他自己也感覺到有閱讀八歧大蛇傳說的必要性了。他想:是不是該去買一本《古事記》,然後從基礎看起?還有,不讀懂學報的話,好像就無法想通某些事情。

或許八歧大蛇傳說和這個案件之間有著令人意想不到的關聯。或許八歧大蛇傳說的懸疑就像精通《古事記》的人寫的論文一樣難懂。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自己就是一個還沒有任何基礎的初學者。

這個案子似乎越來越棘手了。因為沒有指紋,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找到頭部才行。可是頭部到底在哪裏呢?在日本的哪一個角落呢?要找到那顆頭實在是難於登天。

唯一有嫌疑的人是野村操。就算別人也有嫌疑,但是都沒有她那麼強烈的殺人動機。然而這個女人卻有完整的不在場證明,在命案發生的那段時間裏,她根本不在命案發生的“出雲一號”列車上。

這個案子就像看不懂的論文。吉敷自嘲般地歎了一口氣,想站起來。這時他突然想到了什麼,便再度翻開列車時刻表。野村操那張以福山車站為背景而拍下的照片讓他有些疑惑。“富士號”到福山車站的時間應該是早上吧?

吉敷查看“富士號”到福山車站的時間,結果是四點二十八分。是天亮前,難怪拍出來的照片很暗。

如此說來,照片也沒有可疑之處。可是,有哪個旅客會在早上四點二十八分在列車上拍紀念照呢?吉敷直覺地認為這張照片是特意拍攝的。可是,就算真的是特意拍的又怎樣?如果對方這麼說,自己也無可奈何。

“今天完全敗給那個女人了。”吉敷喃喃自語,胡亂地收起時刻表。這樣的動作至少可以稍微發泄一下心中的不滿。

上午七點五分,吉敷就來到東京車站的十號月台等待“出雲四號”進站。時間還早,月台上的人很少。

藍色列車準時進站了。車身看起來還很幹淨,但是感覺上好像比出發時疲倦了許多。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因為石田已經留言給一課了,所以吉敷知道車廂的號碼。當然是個人臥鋪包廂的一號車廂。

列車減速滑進月台,吉敷從車窗看到石田魁梧的身體。他穿著黑色的外套,車門一開,就一馬當先地下車,充分表現出他的急性子。

“嗨,讓你來接我,不好意思了。你看到我給你的列車班次的留言了吧?”

“看是看到了。但是,下次要來的時候請你搭晚一點到的車,讓我多睡一會兒好嗎?”

“以臥鋪快車來說,這一班車已經是最晚到的了。”

“這班車叫‘出雲四號’嗎?這也算是奇妙的巧合呀!”

“昨天黃昏的時候你去哪裏了?我打了好幾次電話給你。”

“那時正和‘目標’在談話。我找到‘目標’了。”

“什麼?”

“等一下再慢慢說,先找個地方吃早餐吧?”

“也好。我肚子正餓。”

“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嗯,睡得很好。”

吉敷和石田在八重洲地下商店街的餐廳坐定後,吉敷詳細述說了目前為止的經過。石田睜著閃亮的小眼睛,聽得十分專注。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凶手一定是那個女人了。”石田說。

“但是四月十九日到二十日,這位野村操在‘富士號’列車裏。不是‘出雲一號’,而是‘富士號’。”

“嗯,其中一定有什麼詭計。”

“她還有不在場證明。就是這些照片。”吉敷把六張彩色照片遞給石田。

“已經調查過這幾張照片了嗎?”

“還沒有。不過,幫野村操照相的乘務員姓村山,現在好像在品川的車廂調度基地。昨天晚上已經和他取得聯絡,等一下就要去找他。你要不要一起去?”

“當然要去,不然你以為我來東京做什麼?”

村山是一個矮個子的男人,看起來還很年輕,三十出頭的樣子。他確實就是野村操照片裏的男人。

村山看過照片後,先“嗯”了一聲,然後說:“這個人嗎?我記得她。”

他的回答和吉敷預測的一樣。但是吉敷卻因此而越來越失望。

今天是四月二十七日星期五。野村操搭乘“富士號”的時間是四月十九日的晚上,才過了一個星期,所以他還記得野村操並不奇怪。

“你一直都能記住乘客的長相嗎?”石田帶著不以為然的口氣問道。他覺得這個男人未免回答得太快了。

“不,不是那樣的。因為我們並不是每天都上車服務,而且平常也很少和年輕的女性乘客拍照,所以我會記得她。”

“嗯,明白了。總之,這位小姐確實搭乘了四月十九日的‘富士號’列車。沒錯吧?”吉敷說。

“確實是這樣。”村山很肯定地說,並且很抱歉似的看著兩位刑警不甘心的表情。

“她一直在列車上?沒有在中途下車嗎?”

“中途下車?沒有,她一直待在列車上,並沒有中途下車。我經常在車裏碰到她,所以我清楚地記得。我們在車裏遇到過好幾次。”

“遇到過好幾次?在一號車廂嗎?”

“在一號車廂碰到過,在別的地方也遇到過。”

“別的車廂?一號車廂以外的地方?”

“為什麼?”兩個刑警連續發問。

“啊,是列車後方的車廂……對了,那位小姐好像常常去列車的後麵。”

“她常去列車的後麵?”

“是的,我們好幾次在過道擦身而過。”

兩位刑警麵麵相覷,都不禁覺得其中一定有什麼內情。

“列車後麵有什麼嗎?”

“不知道,列車的後麵就是餐車的車廂。”

“你認為她為什麼會常常往列車的後麵走?”

“我不知道,我也沒有問過她。”

“乘客常常會這樣嗎?”

“不,不會。”

“唔……”吉敷接著便陷入思索中。

“野村小姐,我是說照片上的這個小姐,她住幾號包廂?”石田問。

“這個我就記不太清楚了,好像是八號包廂的樣子。”

“所謂的八號包廂是……”

圖九

“前麵數起的第八個包廂。我去拿圖過來。”村山說著便站了起來。“就是這裏。”他拿著圖回來,並且用手指指著說:“在最中間。沒錯,正好在中間。”

“離開名古屋以後,‘富士號’開始進入山陽本線的軌道,這時你還經常遇到她嗎?”

“沒有,因為那時夜已經深了,所以就沒有再見到她。”

“可是你剛才不是說常在過道上遇到她嗎?”

“那是時間還沒有那麼晚的時候。”

“也就是說,你常遇到她的時候列車還在東海道本線的軌道上行駛?”

“嗯,可以這麼說。”村山回答。

“這張以福山車站站內為背景的照片是村山先生你幫她拍攝的嗎?”

“是的,是我幫她拍的。”

“是她拜托你幫她拍的嗎?”

“是的。”

“那時是早上四點半左右吧?那個時間拍照不是很奇怪嗎?”

“是很奇怪。不過,如果她是一位列車狂,那麼這種行為不算什麼。”

“那個女人看起來像列車狂嗎?”

“不,一點也不像。而且日本國鐵的列車狂裏幾乎沒有女性。”

“這樣嗎?那麼,她是在過道上遇到你,然後請你幫她拍照的嗎?”

“不,不是那樣的。是我在乘務員休息室裏休息的時候,她過來敲休息室的門,問我是不是可以幫她拍照。”

石田和吉敷又互相看了一眼。果然很做作,是一種蓄意的行為。

但是,為什麼要以福山車站為背景呢?為什麼是福山車站而不是別的車站?

“‘富士號’幾點到達福山車站?”

“四點二十八分。”

這實在太不自然了。有什麼理由要在那樣的時間拍照呢?晚一點,天色比較亮再拍不是更好嗎?為什麼一定要在福山車站?

“富山車站之後,‘富士號’接下來會在哪裏停車?”

“下一個停車站是廣島。”

“她沒有在廣島車站請你幫她拍照嗎?”

“沒有。因為她在廣島車站下車了。”

“下車了?”

這句話讓人意外。她不是去九州嗎?

“‘富士號’的終點站是宮崎吧。她不是去九州嗎?”

“不是。她在廣島車站就下車了。因為她隨身帶著一個好像很重的墨綠色旅行包,讓人印象深刻,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原來如此。因為福山車站是廣島的前一站,難怪要在福山車站拍照。如果在福山車站之前就拍照的話,會顯得很不自然,因為那時還完全是黑夜,不好勉強別人替自己拍照。所以說,拍照完全是一種蓄意的行為。

“石田,你還要問什麼問題嗎?”吉敷說。

石田搖搖頭說沒有。吉敷雖然覺得有些地方很奇怪,但是四月十九日黃昏到二十日早晨的這段時間裏野村操確實在“富士號”列車上。這一點是不會有錯的。

“‘富士號’幾點到廣島?”

“六點一分。”

那麼,六點一分以前野村操都在“富士號”列車上,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

說到六點一分,這個時間“出雲一號”正行駛於山陰本線的鳥取—倉吉之間。凶手在這個時間的前後,先在鳥取車站把受害者的右大腿和身體分別放在若櫻線與“但馬二號”列車的行李架上,然後再到倉吉車站把受害人的右手放在倉吉線列車上。憑這一點,野村操就可以逃過被視為嫌疑犯的懷疑了。

“‘出雲一號’有可能在某一個時間、某一車站追上‘富士號’或和‘富士號’並駕齊驅嗎?”

“‘出雲一號’嗎?”村山聽到這裏露出嚇了一跳的表情,“沒有那種可能性。”

吉敷麵色痛苦地點了點頭,然後對村山說:“今天就暫且到此為止吧!如果有什麼新的進展,或許會再用電話和你聯絡。今天謝謝你回答我們這些問題。”

“知道了。”

“現在我想見‘出雲一號’的須賀先生,我也事先和他用電話聯絡過了。他現在在嗎?”吉敷說。

“這樣嗎?我幫你找找看,請在這裏等一會兒。”村山說著走了。

“石田,你覺得怎麼樣?”

“我覺得這條線是白搭了。”石田很肯定地說,“不管野村的動機有多明確,很顯然,她不可能做下那些事情。”

吉敷不自覺地“嘖”了一聲。雖然他沒有放棄這條線的意思,但他也有和石田相同的感覺。

“我是須賀……”聲音很謹慎。說話的是一個和村山穿著相同製服,年紀比較大的男子。

“啊,是須賀先生嗎?”石田說,“我就是和你通過電話的鳥取縣的刑警石田。”

“啊,你好。辛苦了。”須賀低頭打了個招呼後,坐在兩位刑警前麵的位置上。

“我們長話短說吧。那個戴著眼鏡與口罩的男子當天晚上投宿在幾號個人包廂?”石田一邊出示剛才的臥鋪個人包廂配置圖一邊說。

“八號包廂。”

“八號?”

兩位刑警再度互相看了一眼。那麼就和“富士號”的情形一樣了?他們不認為這隻是巧合。

“乘客可以依自己的喜好選擇包廂嗎?”

“不可以。”須賀回答。

“那……請看一下這幾張照片。”吉敷把野村操的照片拿給須賀看,然後又問:“四月十九日的晚上,你並沒有在‘出雲一號’列車上看到過照片中的這位女性吧?”

須賀眯起眼睛,仔細地看著照片中的女人,然後回答:“沒有。”

“是嗎?”

“你說你看到過一位女性躺在包廂的床上,那是幾號包廂?”石田問。

“那個女性的包廂就在那個男人的隔壁,所以應該是七號。”

“你能肯定?”

“是的。我可以肯定。因為才一個星期以前的事而已。”

吉敷又把在K學院大學的中菌那裏取得的青木恭子的照片拿出來給須賀看,並說:“躺在那個包廂床上的女人是這個人嗎?”

須賀也很細心地看了照片,說:“我覺得很像。但是角度不對,我不敢肯定。而且當時她是躺著的,看不出發型,所以很難斷定是不是就是照片裏的人。很抱歉。”

“當時她還活著嗎?還是看起來好像已經死了?”石田的問題很直接。

“我不知道。不過,躺在床上的女人臉色真的很差。我隻是瞄了一眼而已,無法判斷她是生是死。”

“你沒有看過這位女性乘客站起來走動嗎?”

“是的,我沒有看過。”

“你是列車的服務人員,卻不留意乘客有沒有起來走動。這不是很奇怪嗎?”

“不……不是這個意思。因為乘客很多,所以我們對大多數乘客都不會有特別的印象,也不會記得哪一個乘客有沒有站起來過。但是這兩個人我卻記得,我確實沒有在工作的過程中看見那位女乘客走動過。”

“你為什麼會特別記得他們?”

“因為他們和別人不太一樣。那個男人在車廂內戴著眼鏡和口罩,而那個女人則有一段時間不在自己的包廂裏。”

“那個女人是在沼津一帶上車的嗎?”

“我不知道。不過我猜大概就在那個時間前後上車的吧!那個年輕的男人是這麼說的。”

“他們兩個人是一起上車的嗎?”

“不知道。”

“那個男人曾經把女人的車票拿給你看吧?”

“是的。”

“那是到哪裏的車票?”

“是到出雲市的。”

“從東京嗎?”

“是的。”

“可是,她並不是從東京上車的……”

“嗯。”

“哪一站開始查票?”

“從橫濱開始。大體是列車一離開橫濱,就會開始查票的工作。”

“你第一次查票的時候,男人在包廂裏,但是女人不知道在哪裏?”

“不錯。”

“那個男人有沒有提起同行的女人什麼事嗎?”

“沒有,什麼也沒有。”

“男人的車票是到哪裏的?”

“這個……不記得了。”

“不是這個女人嗎?”吉敷的腦子裏開始出現這種想法。所謂的不是,是說床上的女人不是青木恭子。如果床上的女人不是青木恭子而是青木恭子的替身呢?在這種想法下會衍生出什麼樣的推理呢?或許是男人的同伴假裝成青木暫時躺在床上的!這種想法當然也可以成立吧?

因為,如果凶手真的是野村操,那麼青木恭子搭乘的列車就不應該是“出雲一號”而應該是“富士號”。那麼“出雲一號”上的女人當然就不是青木恭子了。可是……

“這張照片上的青木小姐和躺在臥鋪上的女人是相似的成分多一點呢,還是不像的成分多一點?還有,另外這張照片上的野村小姐呢?是不是也和躺在床上的女人有點像?你會不會覺得或許躺在床上的是另外這張照片上的野村小姐?”吉敷拿著野村的照片問。

“不,不會。”須賀回答,“這邊的這個完全不像,絕對不是她。”

“這個比較像嗎?”吉敷換上青木的照片。

“嗯,這個確實很像。隻是照片上的人是睜著眼睛的,而躺在床上的人閉著眼睛,所以很難斷定。這個女人的氣質非常高雅,讓人覺得不是到處都可以看見的女人。”

“啊,這樣啊。”

三個人接著沉默了一會兒。

“對了,須賀先生,關於那兩位男女你有沒有感覺到特別奇怪的地方?”

“關於他們兩個人嗎?沒有什麼特別……啊,對了,有一點我覺得有點奇怪,就是他們兩個人都沒有帶行李箱或旅行袋之類的東西。我在查票的時候會稍微觀察一下包廂內的情形,那時就因為沒有看到任何像行李的袋子或箱子而覺得有點奇怪。我一直在一號車廂當列車服務人員,第一次見到沒有攜帶任何行李的乘客,所以印象深刻,記得特別清楚。”

吉敷的臉色又沉了下來。沒有行李,這不就表示那個年輕的男子並沒有攜帶任何可以分屍的工具嗎?

“你肯定?”

“嗯,我肯定。查票的時間雖然很短,但是個人包廂也很窄小,乘客攜帶了些什麼包裹或行李幾乎一眼就可以看盡。”

“會不會藏起來了?”石田對吉敷說。

“不可能,個人包廂裏沒有可藏東西的地方。”

聽到須賀的回答,吉敷忍不住又深深歎了口氣。這個案子實在太困難了,處處碰壁,好像沒有一條路行得通。

“我想再問一個或許有點奇怪的問題。你去查票的時候有沒有聞到什麼可疑的氣味?”

人體被切割時一定會有血腥之類的氣味,地點又是狹窄的個人包廂,腥味一定更加濃烈。不過,當然是裏麵確實有屍體的情況下才會有那種令人不愉快的氣味。

“沒有,沒有聞到什麼可疑的氣味。”須賀回答得很肯定。

“這個案子越來越麻煩了。”在前往青山的路上,石田這麼對吉敷說。很明顯,懷有強烈殺人動機的人搭乘的是別的列車,根本不在現場;而可能負責分散屍體的男人卻又沒有帶任何切割物體的器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實在是想不通。”

“隻有一件事最清楚。”吉敷說。

“什麼事?”

“我們一開始就認定那些屍塊是從‘出雲一號’列車上分散到不同的支線列車上的,這也算是看透了凶手的用意吧!根據推算,青木恭子死亡的時間是十八點到二十點之間,這正好是‘出雲一號’離開東京的時間。利用‘出雲一號’分散屍體是很明顯的事實,因此可以推斷出‘出雲一號’就是凶手行凶的現場。可是嫌疑重大的人卻說自己當時不在‘出雲一號’而是在‘富士號’上,並且還能提出有力的不在場證明,讓警方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