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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1(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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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領導借組織名義發話時,

說明他已經沒有耐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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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江像是突然燒起了一把火,一時之間,人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新城上。

這火是趙乃鋅點燃的,建站批複一到,趙乃鋅馬上表現得反常,根本看不出之前他還有妥協觀望或者等待讓步的思想。他去了趟省裏,見了羅副省長。又去了趟北京,跟部裏領導見了麵。回來之後,就大張旗鼓地將新城建設提到了日程上。

如果說以前市裏運作這項目,多少還有點偷偷摸摸,有點暗箱操作,有點試探的味道,那麼這次,趙乃鋅就把所有簾子都掀開,讓桐江西站還有整個新城建設,集中凸現在全市五百萬多人的眼前。

會議一場接著一場,論證一次連著一次,過去的方案被推翻,新的方案擺在了與會者麵前。爭論、質疑、非議、支持,各色各樣的聲音響徹著,鼓蕩著。誰也沒想到,一座車站能激起這麼大波瀾,能掀起如此狂潮。

原來的方案,桐江西區隻是作為桐江市的一個補充,一個新的發展空間,類似於目前各地搞的開發區、工業新區那樣,隻是規模比這種小區大一點。就這,對經濟停滯不前、發展遭遇瓶頸、遲遲找不到突破口的桐江,已經夠興奮夠鼓舞人心。趙乃鋅大筆一揮,在原來規劃方案上又濃彩重墨多添幾筆,於是孟東燃他們看到的桐江新城,就全然成了另番樣子。

建設規模比原規劃擴大1.5倍,四周界址往外擴張三十公裏,由原來的二環擴成三環,又在三環外,繪製了跟三江縣城和桐壩區連片的新圖。投資規模又翻一番,近期投資由三十個億擴到六十個,遠期投資更是大得嚇人。搬遷人口由三十萬增到四十六萬。公路由三條主幹道擴成五條,順帶又新增三條境內高速。

這些都還能接受,畢竟隻是規劃,能否實現、怎麼實現還有待進一步探討或者觀望。問題是趙乃鋅提出了一個新的戰略口號,要把桐江西區新城建成未來桐江的政治、經濟、文化、教育衛生中心,要一鼓作氣、堅定不移地在桐江西區這片田野上建起一座現代化的大都市。也就是說,趙乃鋅將借站造城計劃又放大了幾倍,他要借站造市,要打造出一個新的桐江來。

常務副省長羅帥武很讚賞這個規劃,說這才是真正的大氣魄大手筆,海東就需要這樣的發展思路,需要這樣敢想敢做的建設型人才。

迷霧!在孟東燃看來,這都是迷霧,根本看不懂也搞不清。常務副省長羅帥武一個月前還反對將站址選在桐江三道灣,硬是幫吳江賀麗英她們說話,怎麼突然間又支持起了趙乃鋅?還有,趙乃鋅之前對羅副省長總是不近不遠,始終保持著官場上那種最為理性最為優雅的距離。近,招之既來;遠,揮之則去;最近怎麼熱衷往羅副省長這邊靠了?

是不是省裏又有什麼變動,或者羅副省長給趙乃鋅許下什麼願?高層之間的關係永遠不是按常規走的,上麵微小的變化都會在下麵激起波瀾。都說下級官員是沒有主見的,問題是你不能有主見,你必須緊隨上級,緊貼上級,因為你的每一步升降都是由上級決定,你所有的努力最終都要經過上級那張嘴才能得到肯定,所有夢想還有抱負也隻能通過上級那雙手去實現。有奶便是娘,下麵官員隻能如此,真的別無選擇。跟誰親跟誰近不是由你決定的,要看形勢,看局麵的變化。

孟東燃感慨連連。

盡管如此,孟東燃在桐江西城方案調整上還是保持了低調。他是一個不善於說假話的人,尤其在趙乃鋅和梅英麵前。趙乃鋅征求他意見,他實話實說,認為目前這種提法太超前,也帶幾分冒險,跟桐江現實無法接起軌來。趙乃鋅嗬嗬一笑說:“東燃啊,這項目是你跑前跑後爭取來的,怎麼現在又打退堂鼓了呢?”孟東燃解釋說:“不是打退堂鼓,就是想低調點。畢竟隻是建一座火車站,原來方案已經夠激進,把西區建成桐江未來商業中心和物流中心,已經夠振奮人心,現在一下又把它提升為未來桐江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我有點適應不了啊。”

“適應不了也得適應。”趙乃鋅嗬嗬笑著道,又覺這話太過生硬了些,換了一種口氣說,“東燃你不是一向都能理解我的嘛,怎麼現在有點跟不上節拍了,是不是梅市長那邊跟你說了什麼?”

孟東燃被這話嗆住。

桐江西區方案二次修訂,梅英也是持不同意見,不主張如此擴張,如此無節製地擴容增量,尤其把教育和文化中心挪到西區,梅英更是不同意。按她的思路,西區新城就是借高鐵這根金線,把桐江連到新的經濟帶上,讓桐江經濟二次充血,衝破發展瓶頸,給一個起死回生的機會。對未來的新城,梅英看重的有兩樣,一是物流,二是旅遊。桐江物流一直上不去,讓這座古老城市不能煥發青春,不能激發活力。而如今是一個大物流的時代,哪座城市具備了超強的吞吐與吸納功能,哪座城市的經濟容量就一下能上來。其他各行各業也都能帶動,這是梅英一直夢寐以求的。至於旅遊,那就更不用說,高鐵一通過,原來很多旅遊線都能連片,半死不活的桐江旅遊資源就能依次開發。這兩項抓好,她這任市長,就能給老百姓交待過去。

太大的夢,梅英不想做,也不敢做。梅英奉行一個原則,能幹多大事,就說多大話。虛的、假的,她說不了也做不了。

類似的質疑還有不滿,梅英在孟東燃麵前說過不止一次。

“哼,膨脹,頭腦發熱,一下擴出幾十個億,讓我上哪兒去找?他說話容易,得我這個市長找錢,搶啊?”

“也不知道哪根神經出了問題,忽東忽西,忽左忽右。一下低調得人都不見,一下又高調得讓人咋舌。工作再這麼幹下去,他不瘋我瘋。”

梅英說這些話的時候,孟東燃隻是笑,一句話也不說。桐江兩位一把手,在孟東燃心裏是一樣的,不存在誰重誰輕,誰近誰遠。要論感情,他可能跟梅英親點,很多在趙乃鋅那裏不便說出的話,梅英這裏敢說,也喜歡說。但感情跟工作是兩碼事,孟東燃分得清。要說這些年他的進步還有職位上的提升,趙乃鋅的作用也不小,而且從趙乃鋅身上,他真是學到不少東西。比如克製自己,比如用溫和的手段化解尖銳矛盾,比如內斂,比如在前任書記潘向明出事時,他能很低調地坐在那裏,不急著跳出來,不把自己暴露在別的競爭對手的眼皮下。這些,都是孟東燃需要細細品味細細領會的。能坐到一把手位子上,趙乃鋅絕對有過人之處,而不是外界說的,隻是運氣好。現在這兩個人發生矛盾,孟東燃就有些難受,到底該向著誰呢?當然,心理上他是向著梅英的,趙乃鋅最近一係列舉措還有高歌猛進的姿態,他不隻是擔心,甚至有強烈的反感。但這些絕不能表現出來,在沒搞清楚趙乃鋅何以產生這麼大反差前,他必須克製,必須裝作不為所動。

等哪天搞清了,他想他會有所行動。

梅英也沒指望他回應什麼,自顧自發半天牢騷,話題又回到工作上。

“東燃你說,一個車站有這麼大吸引力麼?我怎麼感覺他們在放衛星,假大空那一套還沒害夠咱啊?”

孟東燃走過去,把虛掩著的門合上。人多耳雜,該關起門來說的話就必須關起門來說。機關裏有人專門就靠傳播謠言過日子,孟東燃不想不該傳出去的東西傳出去。

梅英跟趙乃鋅搭班子以來,出現爭議的情況還不是太多,即或有爭議,也是梅英主動讓步,維護趙乃鋅的權威。梅英太知道怎麼當市長了,其實市長就是給書記撐台麵的,而不是給書記製造別扭。這點把握好,兩人基本就沒了矛盾。當然,這個台麵是不好撐的,除了你要放棄自己的主見,還得把野心、抱負、理想等全給藏起來,稍一露,那種微妙的平衡與和諧就被打破。沒哪個書記喜歡能幹的市長,更見不得市長能力超過自己,縱是趙乃鋅這樣的人也做不到。要不怎麼說,書記市長是天生的冤家呢。

梅英說的沒錯,在市一級,書記這個角色好幹,定大方向的,製定戰略目標或規劃。目標這東西,可遠可近,可大可小。規劃更不用說,能虛能實,誇張一點也無妨,關鍵要有氣魄,要敢想。市長就難,得把書記或市委定的規劃落到實處,得一步步去完成,去實現。具體到實際工作上,就是錢,就是人。

幾乎沒有哪個市長不被這兩樣東西難住過。梅英發牢騷,有她自己的道理。有人說,書記如果不讓市長安穩,市長一天也別想安穩。書記想讓市長哭,市長絕對笑不出來。

梅英現在真是到了哭的時候……

這陣聽趙乃鋅問這個,孟東燃臉就有些白,難道他已經懷疑了?或者,別人跟他吹了什麼風?

班子太和諧了不好,一把手永遠聽不到反對意見,聽到的都是讚譽,支持。桐江目前就是這樣。大家都圍著趙乃鋅一個人轉,他說啥就是啥,這點跟以前潘向明當書記時不同。潘在時,趙乃鋅雖然調子也低,但時不時還是要製造一些麻煩。梅英不,她把什麼都裝心裏,惱火時就衝孟東燃他們發,衝孟東燃他們吼。發完吼完,就又埋頭幹工作去了。她如此,其他領導就更不敢跟趙乃鋅說不。人家市長都不提反對意見,他們憑什麼?獨獨敢發出不同聲音的,怕就一個孟東燃。但趙乃鋅顯然聽不進去。一個人如果老被恭維和讚美包圍著,耳朵裏怕就再也進不得別的。

孟東燃搖了搖頭,衝趙乃鋅說:“這隻是我個人的想法,如果不妥,還請書記批評。”

“個人要服從組織!”趙乃鋅冷不丁丟下一句,走了。孟東燃幹晾在那裏,半天回不過神。趙乃鋅突然發火,就是剛才他太猶豫太遲緩。如果像以前那樣回答得利落幹脆,能當即表示沒聽梅英說任何話,趙乃鋅絕不會如此。

但他實在利落不了。這腦子,怎麼也生了鏽呢?

組織?孟東燃猛然又想到這個詞,淒涼地就笑了。趙乃鋅居然在他麵前提到了組織,這可是件新鮮事,個人要服從組織,多麼堅定的一句話!

孟東燃在桐江新城問題上越發變得謹慎,教訓不能不汲取。跟你關係一向不錯的領導突然對你態度發生變化,你就要警惕,不是他出了問題,就是你出了問題,總之,你們的關係拉開了新的一頁。

再開會論證,孟東燃就改變策略,幾乎是說一個字也要斟酌。這不能怪他。長期的官場浸淫,已讓他懂得,什麼時候該講什麼話,什麼時候該閉上嘴巴,嚴嚴實實把意見捂在肚子裏。趙乃鋅那天那句組織,是一個信號。當有人以組織的名義壓你而不是以個人名義壓你時,你就要格外小心,指不定哪天組織這隻強有力的手就會摸在你頭上,打在你屁股上。你可以對某個人提意見,但絕不可對組織有意見,因為你所有的一切,都是組織給你的,組織至高無上。

這些日子他跟誰也不接觸,梅英這邊打了幾次電話,想跟他單獨吃飯,都讓他找借口搪塞過去了。氣得梅英在電話裏大罵:“孟東燃你個叛徒,你就不能聲援一下我啊。”趙乃鋅這些天也是反常至極,基本不找他了解情況。

不找好。孟東燃跟別人的想法恰恰相反,別人總想在重大事件發生時,能一個勁兒地貼在主要領導身邊,最好天天跟在領導屁股後麵。他不,越是這種反常期,他越想遠離領導。這種遠有兩層意思,一是給領導獨立判斷的機會,不幹擾領導思路。二是給自己遠離是非的機會,不往是非中攪。決策其實就是是非源,每一項決策的背後,都是謠言四起,攻擊不斷。盡管大家都是用掌聲來擁護決策,但往往通過得越快,反對得也越快。

孟東燃現在住在三道灣,他的任務還是為新城開發打前鋒,掃清障礙,鏟平道路,迎接開發大軍進駐。下午三點多,李開望悄聲悄息地來了,見他坐在簡易的辦公室裏看文件,探進一顆頭問:“市長在啊,不會打擾您吧?”

孟東燃放下文件,沒好氣地嗆道:“來就來,鬼頭鼠腦做什麼?”

李開望麵露難堪地笑了笑,提著一袋水果走了進來。見孟東燃桌上放的是關於紅河礦業及周邊五家企業限期搬遷的文件,道:“真要一家也不留啊?”孟東燃收起文件,像是跟誰賭氣似的說:“留,全留給你李縣長!”

李開望討了沒趣,站在桌邊,一時不知怎麼圓場。孟東燃又瞅他一眼道:“坐吧,來的正好,有事問你呢。”

“市長請講。”李開望規規矩矩坐下。

“章老水呢,聽說他病了?”

自從章嶽回來後,孟東燃對此事一直沒再過問,梅英也反複跟他強調,讓他忘掉那個丫頭。“亂七八糟的事,以後少管,你是市長,不是新聞局長。”梅英批評道。見他一副不肯罷休的樣子,梅英越加嚴重地說,“是不是寂寞了,要是守不住寂寞,我幫你找一個。”

此話一出,孟東燃說啥也不敢再過問。這話份量重啊,梅英已經把他跟章嶽拉到了那層關係上,這肯定不是梅英的意思,準是有人已經往這方麵造謠。

章老水也像是很自覺地離開了他,自從女兒被人強留在省城,章老水一次也不來找他,消失了般再也不在他視線裏出現。三道灣現在是樹倒猢孫散,沒了章老水這個主心骨,其他人就不知道該怎麼跟孟東燃提條件。前段時間提出的新五條被孟東燃駁回,孟東燃嚴格按照市裏新定的政策,正在耐心地說服村民們搬到紅河那邊去。這事目前進展不錯,看來還是梅英堅持得對,不能什麼事都讓步。

“裝的。”李開望說,“章嶽的事讓他抬不起頭來,他隻能裝病。”

“抬不起頭來?”

“唉。”李開望歎一聲,道,“村裏說啥話的都有,老人好了一輩子強,突然遭遇這事,心裏這關過不去。”

孟東燃不再問了,這層他早就想到,也正是擔心這點,心裏才放不下這個章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