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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1(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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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說上兩句,趙乃鋅臉色大變。

“什麼,跳樓了?一群混帳,你們簡直就是飯桶,那麼多人看一個女人,居然讓她跳樓,我看這爛攤子你們怎麼收拾!”

幾乎同時,孟東燃的手機也叫響,羅世玉向他報告了剛剛發生在醫院的慘劇。

趙月蘭跳樓自殺,摔成了一團肉醬!

趙月蘭是從住院部六樓跳下來的,關於她的死,桐江後來出了好幾個版本。集中起來,說法有兩種。一種說,趙月蘭忍受不了劇痛,太煎熬了,臉被毀掉又不及時治療,等送進醫院,整個頭部都開始腐爛,耳朵都要掉下來,那份劇痛是受不了的,她是被痛逼死的。另一種說法,趙月蘭想活,不管怎麼,她還有兩個孩子,她死了,孩子咋辦?但有人不想讓她活!事物總是發展變化著的,一開始沒人想讓她死,覺得她活著,壞事也壞不到哪裏,頂多就是製造點小麻煩。有時候,人是需要一點麻煩的,什麼麻煩也沒,並不是好事。這是羅帥武在省人民醫院跟梁思源和一同去的權國禮說的,梁思源當時痛斥趙月蘭,說壓根兒沒想到這個女人會跳出來製造麻煩。權國禮接話就說:“敢拿硫酸潑省長您,反了天了,那天我就不該手軟,破她一張臉,算是輕了。”羅帥武歎一聲,衝權國禮說:“她就一小麻煩,不礙事的。”權國禮說:“請省長放心,有機會,我把這麻煩解決了。”羅帥武當下搖頭,跟梁思源和權國禮語重心長講了一番,其中就講到麻煩的辯證學。說有些麻煩看似很大,其實不然,有些麻煩看似很小,壞起事來卻很徹底。人活著,不能一點麻煩也沒,必要時候,是要有一些小麻煩來敲打自己的,免得太安逸,忘了危機。後來又講到,真正困擾一個人前程的,不是那些大家都看在眼裏的麻煩,而是誰也看不見但又真真實實存在著的,潛伏在麻煩背後的那些黑手,才是最致命的。

羅帥武用了黑手這個詞。

現在,這隻黑手出現了。權國禮認定就是孟東燃,於是當機立斷,跟誰也沒請示,既不向梁思源彙報也不向羅帥武的秘書於海洋打招呼,直接來到醫院,將值班醫生還有護士打發走,把樓上值班的警察也支走,一個人對付趙月蘭。趙月蘭哪裏還能受得住那份折磨,她的心已被重型卡車輾軋過無數次了,早已脆弱不堪,稍稍再一折磨,就徹底垮了。

當然,桐江官方發布的消息不是這樣。趙月蘭出事不到兩小時,孟東燃被通知去開會,這次會議隻有少數領導參加。孟東燃一開始不在與會者範圍,會議快要開始時,趙乃鋅忽然讓人通知讓他也來參加。

“把孟副市長也叫來吧,他可能對這事關心。”趙乃鋅用冷得不能再冷的口氣說。

會上趙乃鋅沒說什麼,有關趙月蘭死亡的消息,是梁思源向大家通報的。梁思源用異常悲慟的音調說:“在‘9·26’惡性上訪事件中企圖自焚的趙月蘭,經過多方搶救,傷情已有所控製。但在今天上午十時三十五分,趙月蘭間歇性神經病突然發作,自己從六樓摔了下來,當場死亡。”

趙月蘭被鑒定為間歇性神經病!

孟東燃的眼神跳了幾下,旋即又熄滅,因為他看見,趙乃鋅錐子似的目光一直在盯著他。梁思源向會議大致說了說情況,又彙報了一下市政府對善後事宜的打算,然後目光對住趙乃鋅,詢問道:“書記還有什麼指示?”

趙乃鋅出其不意地丟出一句:“這事還是讓孟副市長發表點意見吧。”

與會者的目光就都盯在了孟東燃臉上。孟東燃忍了幾忍,最後沮喪道:“既然是間歇性神經病,那就按梁市長的意見辦吧。”

趙乃鋅晃晃悠悠地抬起目光:“大家有什麼意見就發表在會議上,今天範圍雖小,但也是市委召集的會議,如果形成決議,我希望大家就能遵守。不要會上不說,會後亂說,尤其是孟副市長。”

一個書記把話說到這程度,意思已經明白不過了。孟東燃心裏卷過一股黃風,抬起的頭又垂下,他知道,自己跟趙乃鋅的關係,再也無法修複。

人跟人的關係是很複雜的,有些人看著是朋友,關鍵時候卻會成敵人。有些人明明是敵人,關鍵時候又是很鐵的朋友。生活中培養起來的感情可能是真感情,工作中建立起來的關係,隻能是關係。這是很久之後孟東燃才悟到的。在此之前,他始終堅持著一條,對誰好,就一門心思好到底,碰了釘子也不回頭。但這一條在趙乃鋅麵前徹底碰得粉碎。

他不怪趙乃鋅。責怪別人永遠是愚蠢者的做法,是敗者的行為。真正的智者,永遠在追問自己,會站在別人的立場去想,會替別人先找到一個理由,然後再讓自己解脫。能解脫了別人才能解脫自己,讓別人背負十字架的人,自己永遠在十字架之下。

孟東燃想,趙乃鋅所以如此堅定地將背叛罪名強加給他,理由無外乎兩點。一,他應該永遠跟在趙乃鋅屁股後麵,就跟當發改委主任時那樣,做趙乃鋅的影子,做智囊,做消防員,就是不能做他自己。擔任副市長後,孟東燃角色發生變化,跟趙乃鋅的關係也發生了變化,這讓趙乃鋅無法接受。任何人都希望別人死心塌地為自己服務,而不想別人跟自己平起平坐,尤其權力場中。一日為臣,終生為奴,這是每個官員對下屬的要求。二,趙乃鋅可能更恨的,是他添了亂。沒有哪個領導希望部下給自己添亂,更不希望有人在自己的任期內捅出馬蜂窩來。誰都希望平平安安把這屆官當過去,當得舒心一點,當得風光一點,當得也體麵一點。出點政績不容易,就算出了,還要讓上級能看得見聽得到,還要讓上級喜歡、肯定。但說錯一句話,稍稍哪些地方不注意惹出事來,你所有的努力都會化為泡影。不管是趙乃鋅還是梅英,都不希望桐江現在曝出什麼醜聞,不管這醜聞牽扯到誰,曝了,對他們就不利。而孟東燃堅持要做的,恰恰就是曝醜聞,曝內幕,而且目標直指羅帥武!

趙乃鋅當然會憤怒,甚至認定,孟東燃不是跟羅帥武過不去,是跟他過不去。要不,怎麼會讓孟東燃去想,怎麼當上副市長的?那話的潛台詞,不就是孟東燃是他趙乃鋅一手提攜起來的,孟東燃這樣做,等於是恩將仇報!

我是恩將仇報麼?孟東燃在自己的人品麵前重重打了個問號!

3

趙月蘭的死再次將孟東燃推到一個危險的境地,以至於讓他來不及細細梳理跟趙乃鋅的關係。情勢變得非常惡劣,逼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抉擇,讓步妥協,還是孤注一擲?

似乎沒有哪次選擇比這更艱難,孟東燃知道,如果一意孤行下去,自己將會徹底背上背叛的罵名,成為官場另類。而每一個官場中人,都不想讓這個圈子“另類”。隻要被貼上“另類”這個標簽,你將在官場寸步難行,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因為規則是大家製定的,需要大家遵守大家嗬護,你今天越界就意味著明天照樣可以越界。有誰願意跟越界者為伍?

沒有!官場說穿了下得是一盤棋!

孟東燃開始猶豫快要放棄了,他不想做另類,不想被人強行貼上標簽,更不想被人踢出局。他的誌向在官場,目標也在官場,夢想更在官場。但是趙月蘭死了!這個事實橫堵在他麵前,讓他無法穿越無法回避。這個晚上,孟東燃悄悄溜到醫院,站在那幢樓下。月光慘淡,桐江的月光好像從來沒這麼慘淡過。孟東燃印象中,月亮要麼被陰雲遮住,要麼就坦坦蕩蕩跳出來,將幹淨純潔的光灑下來。這晚的月亮卻像個昏昏欲睡的老人,一點醒著的意思都沒有。

現場已被他們打掃幹淨,他們做起這些事來簡直輕車熟路,瞬間工夫,就能把一切掩蓋掉。但是那攤血還在,他們沒來得及清理,或者他們認為,不需要清理。孟東燃站在那攤血前,心陣陣發痛,感覺那血不是趙月蘭的,是從他心裏汨汨流出的。她死了!孟東燃喃喃道。章老水他們幾個被關了起來,還在接受調查,劉學富的兒子又回到了監獄,已經作出的減刑規定被收回。他們玩這些就跟玩牌一樣輕鬆自如,一點不在乎該遵從什麼程序。其實程序就在他們手裏,程序在權力麵前,不過一張廢紙。

而所有這些,都是因他孟東燃所起,如果他不動那心思,不做出那樣的決定,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他是罪人,是眼下桐江最大的罪人。他必須贖罪,否則,會一世不安!

孟東燃毅然掉頭,內心再也不糾結。他終於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衝了。

但是世間的事就這麼離奇,就在第二天早上,孟東燃決計去省城的時候,向超突然打來電話,情急地告訴他,章嶽逃了!緊跟著,向超愛人楚燕玲追到辦公室來了,進門就說:“孟市長,快救救章嶽吧,你不救她,這次她怕就沒命了。”

“到底怎麼回事?”孟東燃情急地問。向超電話裏說的不大清楚,隻聽見章嶽逃了,是羅玉妹妹羅甜帶章嶽出去購物,章嶽甩開了羅甜,搭了一輛出租車就跑。眼下羅玉已經派手下四處找尋,楚健飛這邊也派出不少人,車站碼頭全是他們的人,這次要是被抓住,後果不堪設想。

“章嶽給我打過電話,剛說兩句就斷了。市長,怎麼辦啊,可不能讓章嶽再落到他們手裏。”楚燕玲哽著嗓子說。

“什麼地方打的電話?”孟東燃急切地問。

“我查過了,是在一家超市,用公用電話打的。”

“她說什麼了?”

“就說她會回到桐江,會找您。”

“找我?”孟東燃不明白地看住楚燕玲。

楚燕玲不安地解釋道:“她就這麼說的,人都來不了,怎麼找?”

“她會來的,一定會,沒人能攔住她。”孟東燃語氣裏忽然有了堅定味,不是在安慰自己,也不是給楚燕玲寬心,他是真的相信章嶽。

有什麼力量能攔得住她呢?

“向超呢,他怎麼知道這些情況,不會是?”孟東燃忽然想起一個問題。

楚燕玲勾下頭,不說話了。孟東燃猜出什麼,語氣有點不好地說:“你們都瞞著我,你們究竟想做什麼?”

楚燕玲嚇得臉都青了,向超不在北京,在省城。他急於找到章嶽,急於從章嶽手裏拿到那些資料。趙月蘭不能白死,他們必須給趙月蘭討一個說法。

“市長……”半天,楚燕玲喃喃說了聲。

“行了,你馬上去找王學兵,東西在他手上,這次就是搶也要把它搶回來,聽明白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