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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麵緊挨著就是一家女裝店,據說是意大利鬼才設計師的品牌,對這個評價,羅開懷一直覺得,這個牌子除了價格符合國際一線的標準,衣服本身倒沒有好看到哪裏去。
不過也不是挑三揀四的時候,她拉著朱宣文就走了進去。
她的古裝還是叫店員一怔,不過好在朱宣文打扮正常帥得閃閃發光,女店員快速收回驚愕,笑著迎上前:“小姐想選什麼,要我介紹一下嗎?”
“謝謝,我自己挑就好。”
反正都不好看,她掃一眼衣架,隨便拿了兩件便向試衣間走去。
“等一下。”他在身後說。
她回身,見他朝自己走來,立在她麵前幾厘米處,一隻手貼著她的肩膀伸到她身後。
這是要……擁抱?還有店員和別的客人在呢,不好吧?呃,不,等一等,就算沒有別人,也不好吧?她非常詫異於自己的第一反應,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看著他。
似乎等了好久,也沒等到那股將她擁入懷中的力量,卻見他隻是輕輕拿走了她手裏的衣服。
“去試一下這一件。”他自她身後取下一件紅色連衣裙。
那是很漂亮的紅色,好像新娘的嫁衣,剪裁也很有意思,好像很簡單,可是卻有哪裏不一樣。
她有一點發怔,他也就那樣從從容容地立在她麵前,半句也不催促,好像隻要她不動,他也完全不介意和她一直這樣當著店員的麵四目相對似的。
到底是她先堅持不住,反正換個裝而已,換什麼不重要,快點換完才是正事。她拿了裙子直奔試衣間,直到換好立在穿衣鏡前,才忽然意識到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是對的。
這條裙子掛在那裏,明明隻是顏色好看,樣式有幾分有趣而已,可直到親身穿上,她才明白一條好看的裙子可以多大限度地增添一個女人的美麗。
紅的裙襯得她黑發更美,膚色更白,魔鬼一般的剪裁把她的身材修飾得幾乎可以上T台。鬼才設計師、一線品牌、貴得離譜的價格,仿佛忽然都有了她可以理解的意義。
原來不是它不好,而是她不懂。就像生活中有許許多多的事,你聽人家說,覺得荒謬可笑,直到有一天你給自己機會試一試,才會發現原來荒謬的不是別人,而是一直以來故步自封卻又自以為是的你自己。
她推開試衣間的門走出去,看到他的眼睛亮了一亮。
“我的天呀!羅妃娘娘,您穿這件實在是太美了!”門口響起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羅開懷咬著牙根看過去,見果然是Dave跟來了。這麼快就結完了賬,還真是具備狗腿的忠誠與高效。
女店員似乎本想讚美她一番,卻顯然被Dave這一句嚇了一跳。羅開懷克製住狠狠瞪他一眼的衝動,從牙縫擠出幾個字:“就這件了,快去結賬。”
“等一等。”朱宣文卻說。他的視線在她頸項上停留一會兒:“這裏,還缺一條項鏈。”
“不必,不必了,”她連忙擺手,“這樣就很好。”
東西貴得像搶錢,雖說花的不是自己的錢,可也不能隨便吃大戶,再說今天的目的是治療,又不是shopping(購物)。
可是呢,她忘了一點,他是皇上啊,金口玉言啊。
“愛妃想抗旨?”
“臣妾不敢,”她瞥一眼身旁,果然見店員已一臉驚愕,“臣妾就是看著外麵熱鬧,想快點出去逛逛。”
“愛妃身為皇妃,拋頭露麵更要注意儀容,配好穿戴再逛不遲。”
“可是,那個……”
“戴公公,傳朕的旨意,”他雖是對Dave說,眼睛卻看向她,“今日朕與羅妃娘娘巡遊至此,特恩澤萬民,在羅妃娘娘選好商品前,凡有百姓在此購物者,皆由朕付賬,以顯君恩浩蕩。”
“……”
羅開懷正在琢磨這個局該怎麼破,Dave卻已轉過身去,高聲“傳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日帝、妃同遊,凡百姓有購物者,皆由天子付賬,以示君恩。欽此。”
一個還帶幾分學生氣的女孩正在看一個小手包,聞聲驚訝地看過來,不過朱宣文那張臉,大概怎麼都不會讓她聯想到精神病。那女孩視線撞上他的,眼裏迅速閃過一抹羞澀,又低下頭去擺弄手裏的包。
朱宣文看了羅開懷一眼,也不催她,反而攢起一點笑,朝那女孩走去。
“姑娘可是看上了這個包?”
女孩忙搖搖頭:“我還沒決定好。”
他看看她手裏的那個,又看看貨架,取下另一個遞給她:“那不如選這個。”
女孩忙搖頭:“這個太貴了,我剛工作不久,隻想買個基本款犒勞自己而已,這個……等以後再買吧。”
他笑:“不用你自己付銀子,朕今日恩澤萬民,不管你看上了什麼,都由朕付賬,可好?”
這話如果是從一個肥頭大耳、肚大腰圓的男人口中說出來,哪怕他是真心想要搭訕人家姑娘,姑娘也會覺得他是個腦子壞掉的騙子。可是從朱宣文的嘴裏說出來,就大不一樣了,哪怕他真是個腦子壞掉的騙子,姑娘也會發自內心地不願意相信。所謂一心一世界,就是你心裏認定了他不是騙子,那麼他自然就不是了。
那女孩羞澀地低頭搖頭,隻笑,不說話。羅開懷幾乎可以猜到她腦中編織的浪漫愛情故事的開篇。
忽然感到嘴唇一陣生疼,身邊店員關切地遞上紙巾:“女士,您的嘴唇。”
她回神,這才感到唇邊一股鹹腥。
“那個,女士,我們還選項鏈嗎?”
“選!當然選!”項鏈區離他們更近。
朱宣文把包遞給Dave,Dave痛痛快快地跑去付賬。
女孩頓時變得十分忸怩:“哎呀,還是不要了,這樣多不好。”
不好你倒是把包追回來呀!光擺手有什麼用?
“女士,您想選哪一條?我幫您拿出來。”店員對羅開懷說。
“呃,隨便,左邊第一條吧。”
店員一頓:“真的?”
“嗯嗯。”
Dave付了賬,樂顛顛地把包拿回來。羅開懷想起那天小白撿花環的情景,哼了一聲。女孩拿到了包,一副好糾結不知該不該收的樣子,最後終於收下了,卻要留下朱宣文的電話。
“我不會白要您的包的,能把您的電話留給我嗎?”
對這句話的邏輯,羅開懷覺得自己同為感性動物,也實在是不能理解。不想白拿包,你可以把包還給他,或者把錢付給他啊,這和你要他的電話有什麼關係呢?難道說你要到了電話,就等於付了包錢?
朱宣文也對這句話表現出了極大的困惑,不過他的困惑點卻顯然不一樣。
“電話?什麼是電話?”
女孩一怔:“就是您的電話號碼呀。”
朱宣文更加困惑,良久,笑對Dave說:“戴公公,朕久居宮中,對今日民間百姓生活竟生疏至此,看來今後著實該多出宮巡遊才是。”
Dave太監相十足地點頭:“皇上勤政愛民,真是天下百姓之福呢。”
這番瘋話,任誰都聽得出說話人腦子不正常了,不過還是那句話,一旦你認定了對方不是精神病,即便聽到這些,也還是會堅信他沒病。那女孩果然有些受傷,一副“你既然不愛我,又何苦招惹我”的神情。
羅開懷心想,她要是有骨氣,就該把包往他臉上一扔,告訴他本姑娘可不會因為一個包就淪為你這敗家子的笑柄。
誰知她卻仍抓牢手中的包,傷心而又憤憤地走了,好像朱宣文不是送了她一個包,而是搶了她一個包。
過完了“皇恩浩蕩”的癮,他又笑吟吟地朝她走來,隻是走到近前,卻明顯怔了一怔。
“愛妃,你,選了這一條?”
羅開懷憤然看向自己手中,也是意外地一怔。隻見自己此時正赫然拿著一條黑色骷髏頭造型的重金屬風項鏈,骷髏之間飾以羽毛和獸骨,乍一看還真是風格奇特。
她蹙眉對著鏡子比了比,不由得暗歎這鬼才設計師還真是能“鬼”能“才”,她身上這條裙子主要突出了“才”,而手中這條項鏈則是突出了“鬼”。
本想賭氣說,就是看上了這一條,不過剛才的畫麵突然飄進腦中,她也不知自己那一瞬是怎麼想的,就學著那女孩嬌羞的樣子,說:“人家還沒決定好呢。”
他意味深長地笑,指向玻璃櫃台說:“那不如選這個。”
連說的話都一模一樣。朱宣文!
她下定決心,寧可帶著這串骷髏頭,也絕不要他挑的那一條。
不過呢,待店員拿出項鏈送到她眼前的時候,她忽然就發現自己悟到了一條人生真諦——所謂智者,就是既要有強大的決策力,還要有更加強大的自我反省能力,一旦發現決策失誤,絕不和任何人較勁,從而保證不在錯誤的道路上策馬揚鞭,一去不回。
“我幫你戴上?”他觀察著她的神情變化,從店員手中接過那串漂亮的琺琅彩花朵項鏈。
“……好呀。”
看,這樣溝通多好,簡潔高效,不拖泥帶水,最大程度地避免了賭氣說謊所帶來的麻煩。
隻不過離店出門時,他們還是遇上了一點小麻煩。十幾個年齡不等的女子圍在店門口,其中最靠前的一個胖女孩睜著兩隻烏溜溜的大眼睛,十分緊張期待而又幸福地盯著朱宣文。
“……皇上?”
哈?羅開懷疑惑地看看那女孩,又看看朱宣文,再看看自己……我們,不是已經換好衣服了嗎?
朱宣文當然毫不驚訝,親切又不失威儀地問:“姑娘有何要事?”
“呃,民女聽說,皇上今天恩澤萬民,我們買什麼您都會付賬,是真的嗎?”
“當然,金口玉言,豈會有假?”
胖女孩的大眼睛頓時睜得更大,旋即幸福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那我也要一個包行嗎?我不貪心,基本款的就可以。”
羅開懷頓時明白過來。一定是Dave“傳旨”的時候太賣力,不但吸引了店裏的客人,連店外路過的都一並吸引了來,原本人家也許隻為看個熱鬧,沒想到竟親眼看見有人獲得了一個包,雖說隻是個包而已,可是對年輕女孩子的誘惑力,實在是非外人所能懂,有膽大的想要試一試,也就不足為奇了。
Dave熟門熟路地跑去付賬,眨眼工夫,那胖女孩便已愛包在手,高興得要飛起來了。
“謝皇上!皇上萬歲!”說著衝朱宣文左一個右一個地飛吻,如果不是身高差太多,她應該真想抱著他親幾口呢。
這種純粹而毫不摻雜念的開心相當有感染力,羅開懷原本以為胖女孩把朱宣文當精神病,趁機占他便宜,心裏是很反感的,不過此刻竟奇妙地被她感染,那一絲反感也煙消雲散了。
她忽然覺得世事大多時候都是如此,那些美好而又遙遠,似乎遠不是你該奢望的東西,隻要你大膽地、貪婪地、勇敢地去追求,就會發現其實到手也不是那麼難。
女孩的開心顯然不隻感染了羅開懷,立刻就有人提出也想進店去看看,朱宣文痛快地答應了,羅開懷不由得暗暗為接下來的局麵捏一把汗。
店內很快熱鬧起來。人們充分展示了人類群體動物的屬性,要麼一個都不上,要麼一哄而上。不斷有人得償所願,更不斷有新人得知消息加入,店內山呼萬歲之聲不絕,朱宣文坐在店內最尊貴的椅子上,心滿意足地享受百姓愛戴。
羅開懷越來越坐不住了,揮霍了多少錢先不管,明明是帶他出來感受現代氣息的,可如果是這樣的“現代氣息”,那不是反而會加重病情?
必須想個轍帶他脫身。直接拽走當然是想都不要想的。叫Dave停止付錢?就算Dave肯,這些山呼萬歲的“百姓”也能一人一口把她生吞了。那麼,叫店員不要再賣?聽起來好像沒有可能,不過暫時好像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羅開懷快速思索,醞釀著怎樣說服店員,剛好見一名女店員走到朱宣文身邊,麵露難色,欲言又止似的。
莫非店員主動來阻止了?她眼睛一亮,人家畢竟是世界名牌,如此批發大白菜一樣地亂買,很影響人家品牌形象的好嗎?
她定睛看著,就見店員彎下身,小心翼翼地問:“皇上,您恩澤萬民,是不是就是說,每個人都可以被恩澤的呀?”
“當然,所謂萬民,自然包括每一個人。”
“那……我們店員也可以買嗎?您放心,我們有內購價,可以打折的……”
“不可!”朱宣文和藹的笑容陡地一斂,“皇恩浩蕩,豈可打折?姑娘你喜歡什麼,但買無妨,除了打折,朕什麼都可以答應你。”
女店員怔了一怔,隨即若有所悟地點了點頭,一轉身歡天喜地地跑走了。
羅開懷痛苦地撫額。朱宣文,你爺爺當初真的不是老糊塗了才選了你做TR集團繼承人的嗎?
朱宣文朝她這邊坐了坐,探身過來:“愛妃可是哪裏不舒服?”
羅開懷懶得看他,撫額搖了搖頭,隻是這一搖,卻忽然搖出個主意來。她低頭計議片刻,抬頭病懨懨地說:“皇上,此店人多,空氣汙濁,臣妾又坐得實在太久,想要出去走走呢。”
隻要離開這家店,就能甩開那些人,而隻有甩開那些人,她才能好好實施她的計劃。不過,他享受萬民愛戴正在興頭上,會因為她小小的不舒服就斷然離開嗎?這辦法與其說是計策,不如說是個賭博,她以自己小小的不舒服,賭他一個決定。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會兒,她陡地一陣突突心跳,趕緊又假裝難受地低下頭去。
“既然愛妃身體不適,我們離開此店便是。”他說著便向還在付款的Dave做了個手勢。
局麵扭轉得太順利,她幾乎不敢相信,一下高興得過了頭,客氣地說:“不必不必,還是等百姓們買完再走吧,臣妾其實也沒有那麼難受。”
“真的?”
“……”她簡直想抽自己,“嗯,就硬撐著唄。”
Dave麻利地小跑過來:“皇上有事?”
羅開懷不敢抬頭,隻拿餘光偷偷往上瞄,隻見朱宣文薄唇似翹未翹地抿著,對Dave說:“傳朕的旨意,朕與愛妃即刻起駕,百姓們有願意者可伴駕同行,在別處看上的商品可同樣享受恩澤。”
不是吧,朱宣文?!
他向她投來關切的目光:“愛妃可是頭暈得更厲害了?”
“呃,不不不,皇上,臣妾又突然覺得好些了呢,要不,我們還是留在這裏吧。”
“那怎麼行?愛妃的身體馬虎不得。”
說話間Dave已“傳旨”完畢,店內又掀起一個高潮,眾人山呼萬歲簇擁過來,羅開懷痛苦地挽著朱宣文的手,在一片愛戴聲中被簇擁而出。
邁出店門的一刹那,她忽然生出一種無法與命運抗爭的無力感。自己一開始明明隻是想少買一條項鏈,誰知事情的發展就那樣慢慢地失控,她開得了頭,卻控製不了過程,更加無法左右結局。
其他店鋪早就聽說了這邊的動向,早有好奇的店員探頭觀望。朱宣文帶著她被眾人簇擁著,一路走一路買,走到哪裏都萬歲之聲不絕,偌大一個現代感十足的商場,竟被他搞得真像天子巡遊一般。
所謂天生皇帝範兒,是不是就是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