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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切膚之痛(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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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平之戰,秦軍大獲全勝,坑殺趙軍十餘萬,威懾趙國,更威懾天下。

戰後,秦軍自動退兵,趙慕率殘軍回邯鄲,進宮麵見趙王後,之後自閉於寢房,不踏出一步。

這是他的恥辱,也是趙國的恥辱,更是一個痛徹心扉的打擊。

過了六日六夜,他仍然閉門不出,仍然不吃不喝。

我知道,他需要時間撫平內心的創痛,需要折磨自己以完成良心的自我譴責,需要一個封閉的空間逼自己麵對失敗。或許,他不敢麵對在戰場上一敗塗地的自己,不敢相信自己會在這次戰役中敗得如此慘烈,他覺得自己愧對那些戰死的英魂,愧對趙國,愧對趙國子民。

因此,他自閉以懲罰自己。

成管家和家臣敲門無數次,皓兒與我敲門無數次,無論是誰敲門,房內沒有半點動靜,好像房內並沒有人。

第七日早上,我屏退所有人,敲門半晌,趙慕仍是沒有回應。

我咬唇,心意已決,揚聲道:“趙慕,我與皓兒要走了。”

庭苑靜寂無聲,房內也沒有傳出我期待的聲音。

多日未曾進食進水,他能否支撐得住?他是否已經昏厥因此才沒有任何回應?

我更加憂心,真想立即喊人來撞門,可是萬一他無恙,如此一來,豈不是讓他難堪?

再試試吧。我繼續以柔和的語氣道:“我知道你不願出來送我和皓兒……我不會強人所難,隻是來告訴你一聲,此次走了,也許再也不回來。”

靜靜等候。

毫無聲息。

趙慕竟連我也丟在一邊,我要離開了,他也不在乎、不阻止。

算了,晚些時候再來敲門吧。

我轉身走了兩步,身後傳來開門的聲音,緊接著是他虛軟、低弱的聲音,“連你也要離開我嗎?”

我驚喜地奔過去,迅速進房,以防他將我擋在房外。

短短數日,他憔悴得不成人形。麵色蒼白,臉頰瘦削,雙目深凹,胡子拉雜,唇無血色,散發披肩,淩亂如稻草,衣襟半敞,衣袍皺巴巴的,邋遢的樣子,就像山林的野人,怪嚇人的。

我掩上門,心痛如絞,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開解他。

“你要去哪裏?”趙慕無神地問我,眸光無助而軟弱。

“我哪裏也不去。”

生不如死的公子慕,不是我所認識的,以往那個冷靜從容、睿智無雙的趙慕,不是眼前的男子。他憔悴得仿佛老了十歲,往日的意氣與胸懷統統消失,剩下的隻是一具行屍走肉。

熱淚湧上眉眼,我心疼得抽搐,懇求道:“慕,不要再折磨自己,好不好?”

他踉蹌地走開,坐在床榻上,“出去。”

我也坐下來,心念急轉,思忖著該如何開解他的心結。其實他心中很清楚,長平之戰為什麼會一敗塗地,趙國為什麼會損失十餘萬精銳,並非他的錯,也並非趙王一人的錯,更不是公卿諸臣的錯,根源在於,雖然秦趙兩軍在兵力上相當,可是,在財力國力上,趙國遠遠不如秦國。再加上趙王臨時更換主帥等諸多因素,趙國敗得如此慘烈,不足為奇。

趙慕很明白,但他不能饒恕自己,不放過自己,他將所有的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這樣他才會舒服一點、安心一點。

可是,事已至此,他再如何折磨自己,有用嗎?

“慕,假若你再這樣下去,趙國的兵力不會恢複至以前,趙國軍心永遠不會穩定、士氣永遠不會上揚。”我決定下一劑猛藥,握住他的雙臂,“趙國還需要你,假若你不振作一點,趙國隻會越來越衰弱,那時候,秦國攻打的就不是長平,而是邯鄲。”

他頹軟地垂眸,仿佛沒有聽見我的話。

我恨鐵不成鋼地一字字道,“我的話,你若聽不進去,就繼續煎熬下去,我再也不會管你。但是,你給我記住,經此一役,你父王必定心氣耗盡,你再這樣,趙國就真的從此衰落。”

趙慕抬眼看我,眸中有細微的光澤在閃動。

食過之後沐浴更衣,趙慕恢複了以往的神采俊姿,隻是眉宇之間刻著淺痕,帶著難以言表的寂寥與痛色。

他將自己關在議事房,整整兩個時辰,不過我並不是很擔心。既然他已走出房門,就不會再折磨自己,也許他在議事房冥思天下大勢與趙國的未來呢。

門口侍衛通報,趙王駕臨公子府。

所有人等皆恭敬地下跪參拜,趙慕聞報,出了議事房迎接。

果不出我所料,長平一戰後,趙王不複先前的明潤與沉穩,而變成一個憂鬱的老人,神色愁苦,孤獨而悲傷。

趙王走進議事房,趙慕跟著進去,吩咐成管家上茶。

庭苑已被清場,閑雜人等皆不得靠近。我看見成管家端著茶盤往議事房走去,便趕上前,“成管家,還是我端進去吧。”

成管家猶豫片刻,將茶盤遞給我,旋即轉身離去。

趙王必定聽聞兒子封閉自己的行徑,這才親自前來探望,不過我覺得趙王此行的目的並不簡單。因此,我想知道,趙王會對趙慕說些什麼。

房門緊閉,我站在門外,側耳聆聽從房內傳出來的聲音。

“父王要傳位兒臣?”趙慕很驚訝。

“寡人所有兒子當中,數你最具治國安邦之才,舍你其誰?”趙王歎了一聲。

“可是,兒臣令十餘萬將士無辜枉死,兒臣愧對父王,愧對那些慘死的兄弟,更愧對趙國子民。”嗓音悲沉,帶有哭意。

“長平之痛,並非你一人之過。寡人明白,此役慘敗,寡人要負最大的責任。”

趙王也算有自知之明,並非昏庸愚鈍之輩。

他的嗓音變得蒼老而遲緩,“身為一國之君,寡人愧對列祖列宗,愧對全國百姓。慕,寡人再無心力處理國政,再無顏麵坐在王位上。”

“兒臣也無顏麵坐上王位。”

“你無須謙虛,也無需妄自菲薄,慕,答應父王吧。”趙王竟有懇求之意。

“兒臣……遵命。”趙慕沉聲應道,並無驚喜。

“不過,你必須答應寡人一件事。”

“父王請說。”

我心中一緊,趙王所提條件,必定不尋常。

趙王道:“無論扶疏是不是秦王寐姬,寡人要你與她徹底了斷。”

我全身一顫,原來,趙王已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認定我是令趙國遭到慘敗的根源,認定我是紅顏禍水,於此,命趙慕遠離我,與我斷了所有。而趙慕,會答應麼?

雙手微抖,我繼續聽下去。

“父王,扶疏不是寐姬……”趙慕焦急地解釋。

“寡人不管她是什麼人,寡人不希望再在邯鄲看見她。”趙王粗暴地打斷他的話,語鋒強硬。

“父王,恕兒臣辦不到。”趙慕冷硬道,接著又誠懇地表白,“父王,扶疏是兒臣此生此世唯一愛的女子,兒臣絕不會讓她離開。”

“她已為人婦,還有一個那麼大的孩子,這樣的女子,你竟然……寡人沒有你這麼沒出息的兒子。”趙王怒火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