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修,你有毛病吧
黎國秋獵第九日,祁國十萬大軍突然陳兵邊境,大擂戰鼓。
早上入圍前,許非煙被叫到禦帳緊急商討此事時,腦子還是蒙的。
她祁國要對黎國下手了?沒這計劃啊。
等到了晚間,她實在按捺不住,於是鬼鬼祟祟摸到自家使節帳中,想要一問究竟。
誰知她還沒開口,徐弘竟高聲喊了句捉賊。侍衛倏地衝進來,刀光匕首晃得刺眼,將她團團圍住,逮個正著。
許非煙一時愣住。
徐弘趾高氣揚,一副小人得誌的模樣:“將軍行跡為何如此鬼祟?”
本宮為何而來你心裏沒點數嗎?許非煙瞧著他趾高氣揚的臉,後槽牙磨得直響。
可轉念又一想,莫非他這是在故布疑陣,幫她撇清身份以保平安?
許非煙不禁鳳眼微眯。
事實證明,她想多了,徐弘心裏真的沒數。
“將軍,”徐弘一副很有理的模樣,“前日所議之事,可有結論?”
許非煙眼中暗暗生疑,一頭霧水。
徐弘見了,撥開侍衛走近,俯身附耳,以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將軍想要我大祁山河布防圖?那是白日做夢!要我大祁退兵,就隻有乖乖交出寧安公主這一條路,除此之外,再無他法,便是此時殺了徐某,也不成!”
她當時是沒懂,雖說敵國山河布防圖這玩意兒,是有幾分難搞,但她家使節也不至於一屁股坐地上吧?
她寧安往日做下的驚天駭地之事還少?值得這樣沒見過世麵?
現在她想通了。
她抬頭,將徐弘上下打量一番,此人少年意氣、赤膽忠心,勇氣可嘉。
但是,父皇,我大祁官吏這智商水平,江山要亡啊!
許非煙歎了口氣,搖著頭就往外走。徐弘又在身後叫喚了幾句,她權當聽不見,不欲再與他論短長。
許非煙出來後轉頭就往太子大帳而去。
太子大帳離此處甚近,容修一早就聽聞了祁國使節帳中被“江驚塵”強闖一事。
許非煙掀起簾子進去,容修正坐在堂中飲茶,似是在等她。
“將軍,兩軍交戰,不斬來使。”
他慢條斯理地劃著蓋碗,一抬眸,眼中溫潤,卻是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
許非煙動作頓了頓,索性也不與他打太極,就著自己這身急急躁躁的氣場,徑直言道:“這魁首我不爭了。”
容修眉梢輕挑,發出一聲語意不明的“唔”。
許非煙接著走近,手按在他身旁案幾之上,俯身抵近,望著他的眼睛:“隻換殿下一句話。望殿下拔得頭籌奪下魁首,速速退婚!”
此刻北境蠢蠢欲動、意圖不明,她大祁卻突然抽兵十萬,與黎對陣!若是北境趁機南下,她寧安豈不是這天下蒼生的罪人?
為今之計,唯有她速速前往邊境,與封九一見,解除誤會。
容修的手一頓,卻沒有馬上回應許非煙,而是不慌不忙地抬起手臂,啜飲碗中茶湯。
許非煙咬牙盯著他,等他回話。
許久,容修方擱了茶盞,抬頭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將軍這是要親自去邊關,與祁軍一戰?”
許非煙不置可否。
容修又笑得桃花眼彎彎,話是哀怨可話音裏卻透著調笑:“將軍可是口口聲聲說著歡喜孤愛慕孤,一心一意想要嫁給孤的,怎麼如今勝負未明,竟急著要走?”
許非煙看不慣他這副挑事的模樣,奈何此時又確實是與他打商量,隻能咬牙切齒地答道:“國事為重。”
想了想,她又覺得不甘心,麵無表情地頂道:“殿下也無須哀怨,待臣踏平敵寇,再回來向皇上求婚便是!”
容修頓了頓,抿唇笑笑,心中想著,此人嘴上功夫可當真不饒人。
“罷,”他揮袍送客,“此事孤知曉了。”
有近侍隨即上來為許非煙引路。
可許非煙仍站在原地,看著容修。
容修隻好又道:“將軍需知,圍獵之事,孤本也是不懼將軍的。”
這話許非煙聽明白了,意思就是叫她求他唄。行,徐弘,這筆賬,本宮記下了!
“請殿下退婚!”許非煙說跪就跪,家國大事上,絕不含糊。
這回倒換容修震住了,他眼中光華流轉落在她的發頂,沒料到她在這件事情上竟是如此的堅持,並且真就直直地給他跪下。
這般風度氣魄,能屈能伸……
帳外風在咆哮,帳中,容修目光落在許非煙不屈低垂的眉眼上,臉上雖仍端著溫和笑意,可眸光暗了又暗,看不出任何情緒,隻平靜道:“早知今日,將軍當初又是何必。”
我要早知有今日,當初連你黎國一寸土地都不會踏上!許非煙心中也是憤懣難平。
許非煙走後,靖南道人便從後邊的簾子裏走了出來。
早在她衝進祁國使節帳中前,他與太子就已收到了邊關韓離飛鴿傳來的急信。
信中確認,江驚塵所習確為江家家傳武功。江家家學,長於排兵布陣、縱橫兵法,功夫乃是刀箭騎射外家套路,內功確實不顯,不適於單打獨鬥。
“如此,倒免了退婚之事,引得將軍心中不快,因愛生恨。”靖南道人捋著長須,認真參詳。
許非煙來前,他們本就已在商議退婚之事。
容修卻道:“她哪裏是要退婚,不過是想孤放她離開都城罷了。”
靖南道人不明所以:“嗯?”
容修起身,不再解釋,眼中沉沉,麵上喜怒不現,半晌,隻問:“祁國之事,道長如何看?”
許非煙這一趟確實是為了叫容修放她離開,若隻為退婚,不動聲色地讓容修贏了便是,料他拔了頭籌也定是要退婚的,又何須低聲下氣跪他一回?
不過是想換他不在皇帝麵前作梗,準了自己戍邊請戰的折子罷了。
許非煙方返回自己帳中,奉劍便上來傳話,幾刻前,豫王遣人來問祁國使節帳中之事。
“無事,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是我魯莽。”許非煙回道。
奉劍點點頭,正準備前去回話,誰知自家將軍下一句便是:“我已決意前往邊境,待到此番戰事一了,定綁了他雙腳叫他倒吊在城樓上!”
奉劍去回了話,不出半炷香,容律便來了帳中。
“明日最後一獵,你不準備幫助本王了?”他開門見山。
許非煙坦誠地點頭。
“你去找太子,也是為了此事?”
許非煙還是點頭。
容律不禁情急走近:“你可知此事與本王講也是一樣,國事當前,本王豈會為了爭儲之事阻你戍邊殺敵?”
許非煙正在收拾物什,聽聞此語,停下手中的動作,抬眸看他,麵上從容,語氣平淡冷靜:“王爺以何立場為臣退婚?娶臣嗎?”
容律無話可說。
他確實沒有任何立場為江驚塵退婚,婚約一事本就因他而起,於他有利,如今父皇尚因太子遇刺之事心中懷疑他,若是此時改弦易轍突然請求退婚,隻會叫人覺得,他與江驚塵居心不良,重返邊境戍邊殺敵是假,重掌數萬兵權才是真。
“好,”容律陰沉著臉,不再過問此事,“願將軍旗開得勝,大勝而歸。”
說罷,長袖一拂,負手轉身。
許非煙卻叫住他:“王爺也無須憂心,既然做局不成,行刺之事,按原計劃便是。此時北境陳兵邊境,祁軍又緊隨其後威逼大黎,大宴行刺,太子一死,縱使皇上對王爺再多猜忌,也隻能按下不發。”
話是實話,可棋也是險棋。容律腳步一頓,回眸看她。
許非煙臉上笑笑,一派自然,又道:“王爺此前不是準備利用這次秋獵,奪嫡逼宮?”
容律心中一緊,眼中一片陰鬱。
“此路本就是破釜沉舟,”許非煙看著他,嗓音沉沉,“進,則生;退,則死。”
容律拳頭緊攥,眼中陰晴變幻,最終咬牙道:“好,籌備一番,合該派上用場。”
他想了想,又問:“倘若太子竟僥幸不死?”
許非煙倏地就笑了:“那臣在邊境,可是要叫太子好一番頭疼了。”
倘若容修竟僥幸不死,她在邊境,也一樣有辦法叫他跪下!
到時她扮了江驚塵,領著黎國十萬大軍,在邊境打馬閑逛、嬉戲鬧事,若是心情再好一點,便與祁軍一戰,一不小心戰術性失誤一下……
看容修還能笑得出來?不得麻溜地滾來親自給她磕頭求饒?
隻是,此事尚有一慮,還待解決。
“臣欲尋機調離鎮遠軍軍師,韓離。”她眸中深黯,“王爺可有辦法?”
韓離乃江驚塵手下第一軍師,昔日她就曾聽封九提起,此人心思極深,又與江驚塵關係匪淺。此番她假冒江驚塵前往邊境,此人定不好相與。
容律不假思索:“這有何難,此番你率軍對陣祁國,北境布防便要另換他人,本王叫人向父皇遞折子請旨,留下韓離坐鎮便是。”
黎國秋獵第十日,晨間議事。
皇帝當眾問了兩個折子:一個,是昨日夜間許非煙連夜遞上的戍邊請戰奏折;一個,是今日早晨容律之人所呈奏請軍師韓離襄助北境布防的折子。
“眾卿如何看?”
許非煙自然是沒意見的,左右都是她的主意。
在座眾軍機要臣也未覺有何不妥,皆是點頭附議,隻有容修立在一側,默然不語。
皇帝點點頭,卻未即時下旨,又問:“祁國陳兵我邊界大擂戰鼓之事,那使臣徐弘可有話說?”
兩國陳兵宣戰,卻未召回來使,這定是有什麼條件要談的。
下麵立刻有人回道:“稟聖上,我方派人與那徐弘多番接觸,可此人態度好生奇怪,話皆含糊其詞、顧左言他,毫無誠意,倒不像是來談判的。”
許非煙心裏暗自撇嘴,可不是嘛,自家公主潛入他國本就理虧,還失手被擒,這就更不便言明了,豈能問出個所以然?
此事還須她盡快趕往邊境,與封九一見。
而那人頓了頓,想是猶豫了一下,又道:“隻說……隻說我大黎應知曉開戰之由,話裏話外,提起鎮遠將軍……”
他這話音落地,許非煙還沒想好做何反應,立即就有人替她一聲暴喝。
“笑話!我大黎戰將打人是不對,但此時北境大軍壓境,南方危矣,祁國這分明就是借題發揮!”
立馬又有人附和:“正是!祁國此番,就算不是與北境狼狽為奸,也是想趁機狠狠敲詐我大黎一筆!將軍前去,定要打得他們落花流水才是!”
接著,下邊眾人紛紛跟著斥罵,並高聲疾呼請她定要痛打祁國,生怕她不肯去似的。
許非煙在下麵都聽呆了,看來奏折之事,毫無阻礙嘛!簡直是群心所向。
也是,倘若不是事先知曉前情,這邊境陳兵之事,還真是這麼個理,她差一點都信了。黎國朝臣這般聯想能力,好生厲害,竟還能自圓其說,簡直與徐弘不相上下。
父皇,看來你可放心,有這般對手,也算與我大祁群臣旗鼓相當,這江山暫時不會亡了。
皇帝聽了也是頭疼,擺擺手叫他們停下。
“太子如何看?”
容修麵色從容,波瀾不驚:“回父皇,兒臣以為,邊關戰事,確實當以祁國為先。”
“你且說來聽聽。”
“我大黎與祁國,乃是南方雙雄,此次若是北境與祁聯手,要除我大黎,那必麵臨一個問題。除掉大黎,南方無人與祁國爭雄,諸國盡歸祁國羽下。從此,南邊將漸成鐵板一塊,與北境抗衡。而北境所獲之利,無非我大黎一國而已。”
皇帝沉思點頭。
“是以,倘若我國與祁軍率先開戰,兩雄相爭互為消耗,北境非但不會出手助祁,還極有可能暗中助我。畢竟……祁國與南方諸國姻親無數,根基深重,北境必定十分忌憚。一個打殘的祁國,才更符合北境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