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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竇占龍趕集(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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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著放山的規矩,海大刀是“頭棍兒”,走在頭一個,手裏拿著索撥棍子壓草探路。海大刀的這根索撥棍子傳了三輩兒半,五尺多長,一把多粗,黃波若木上一道道水波紋,摩挲得溜光順滑,撥拉過無數的寶參。隨後是老索倫、小釘子,竇占龍初來乍到,相當於“初把兒”,“邊棍兒”也輪不到他,隻能走在最後,背著鍋碗瓢盆,充當給兄弟們做飯的火頭軍。他們一個山頭一個山頭地找棒槌,一連兩個多月,愣是沒開眼,僅僅挖到些黨參、黃芪。海大刀使出渾身解數,比方說“做夢觀景”,早上一睜眼,自稱夢見西崗有棒槌,帶著兄弟們興衝衝趕過去,棒槌葉子也沒見著一片;要麼是“翻趟子”,口中念叨著“翻翻墊子見一片,摔個跟鬥拿一墩”,再把前一天走過的地方走一遍,看看是不是落了大貨,可始終一無所獲。海大刀的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自己心裏頭也覺得邪門兒,以往放山刨棒槌,可從沒這麼背過,又怕得罪山神爺,不敢說喪氣話,仗著天暖開了江,吃喝倒是不愁,溪水化凍,山牲口也出了窩。經過這一冬,山雞野兔身上的秋膘耗盡,全是嘎嘎香的精肉,隨手打上兩隻,便是一頓好嚼穀。

竇占龍不會挖棒槌,幫不上山匪的忙,對於他來說,埋鍋造飯算半個閑差,做來得心應手,山路也越走越熟,又仗著兩個爪子爬樹飛快,膽子大了,就敢往遠處走了。幾個人天天吃肉,容易積食上火,他常去采一些榛蘑、木耳、野菜、山果,給海大刀等人換換口兒,也給自己解解悶兒。

那一天跟著海大刀他們走到大獨木頂子,尋了一處破馬架子紮營。轉天早上,海大刀三人仍去放山找棒槌。竇占龍插不上手,守著營子閑來無事,又溜達出去采摘榛蘑野果,行行走走遊山逛景,不知不覺進了一條山溝,看周遭樹高林密,兩側險峰插天,光不出溜直上直下的峭壁有如刀砍斧剁。竇占龍低著頭在樹下東尋西找,忽聽溪邊的銼草叢中發出一陣咦咦哇哇的怪響,不知什麼東西,攪得那片銼草來回晃動。竇占龍擔心遇上野獸,不敢再往前走了,豎著耳朵聽了聽,響動也不甚大,估摸著不是什麼猛獸。他也是鬼催的,隨手撿起一塊石頭,往銼草叢中扔了過去,砸沒砸中不知道,但是立刻沒了聲響。他還以為驚走了山雞野兔,正尋思著,突然從銼草中跑出一頭大山豬,好在口中沒有獠牙,應該是個母的,跑出來看了竇占龍一眼,轉身跑遠了。竇占龍被它唬得不輕,抬手抹去額角的冷汗,長出了一口大氣,之前聽海大刀他們說過,銼草味道苦中帶甜,能夠消腫止痛,山豬慣吃此物,看來此言不虛。他剛剛穩住心神,又見墨綠色的銼草叢裏聳起了一座小山,隨即發出隆隆巨響,奔著他衝了過來,眨眼到了近前。竇占龍也看明白了,那竟是一頭碩大無朋的公野豬,身上披著赤褐色的針毛,陽光照射之下猶如一團暗紅色的炭火,後頸上豎著尺許高的鋼鬃,齜著兩個彎刀似的獠牙,嘴角噴著黏答答的白沫子,瞪著猩紅的雙目,四蹄如飛地衝撞而來。

竇占龍有所不知,眼下草長鶯飛,正是野豬扒溝的光景,公野豬什麼也不幹,隻顧悶著頭在莽莽蒼蒼的老林子裏尋找母野豬,順帶挖幾窩敗火增力的山螞蟻吃,一旦追上心儀的母野豬,便用尿臊味兒圈入自己的地盤,此時無論遇上什麼外來的野獸,公野豬是逢雄必戰,不惜以死相拚。那老公母倆正在草叢裏快活著,竇占龍一塊石頭扔過去,有如往熱火鍋中澆了一盆冰水,驚走了母山豬,公野豬豈能饒得了他?

大野豬棒子有一招最狠的,迎麵直撞人的胯骨,同時拿兩根獠牙往褲襠裏挑,老獵人們將這一手稱為“挑天燈”,縱然僥幸不死,也得落個“雞飛蛋打、斷子絕孫”。竇占龍在關東做買賣的時候,見過慘遭野豬挑了天燈的參客,饒是他膽大包天,念及此處也不由得褲襠裏發緊,眼見那個大野豬棒子卷著一股腥臊之氣疾衝而至,再跑可來不及了,百忙之中抱著腦袋往旁一滾,大野豬鉚足勁一頭撞在了他身後的山壁上。天崩地裂般的一聲巨響震徹了山林,驚得野鳥亂飛、走獸四散、古鬆戰栗、雲開霧隱,緊接著暴土揚塵、碎石亂滾,轟隆之聲不絕於耳。大野豬棒子自己也撞得蒙頭轉向,不再理會趴在地上的竇占龍,氣哼哼地甩了甩頭,搖搖晃晃地鑽進了老林子,將沿途的樹木拱得七零八落、東倒西歪,從此不知去向。

竇占龍的心吊到了嗓子眼兒,待到塵埃落定,他才敢抬頭來看,但見不遠處的山壁亂石崩落,從中裂開一道縫隙,足有一人寬,野豬一頭撞在大山上,居然把山撞裂了,驚詫之餘,又望見山裂深處似有一道瑞氣若隱若現!竇占龍暗覺古怪,有心一探究竟,抖去身上的泥塵草屑,踩著亂石走入其中,直至穿山而過,山裂子的盡頭又是一片紅鬆林,與外邊的老林子全然不同,樹幹均有磨盤粗細,樹冠大如屋頂。

竇占龍爬到樹頂張望,但見鬆林四周有九座險峰聳立,白茫茫雲氣繚繞,霧騰騰越峰漫嶺,清泉流水,瀑布卷簾,獐麅鑽山,麋鹿躍澗。他見此地景致非常,且有似曾相識之感,心說:“真可謂人在畫中遊,可惜沒個畫匠,將我畫入其中!”冷不丁想起當年去獾子城憋寶,在胡三太爺府中見過壁上畫的山景,正是眼前的九座險峰!

常言道“山高必有怪,嶺峻卻生精”,竇占龍心念一動,立刻從樹上下來,低著頭在林子裏搜尋,隻見草叢裏直棱棱探出許多嬌豔欲滴的棒槌花,又叫“紅榔頭”,通紅通紅的顏色,形狀如同一簇簇珍珠,山風一吹,悠悠蕩蕩。他在關外做了一年買賣,見過老客手上頂花帶葉的棒槌,但是從沒自己挖過,隻知道這東西十分嬌貴,稍稍碰壞了根須,價錢也會大打折扣,也常聽人叨念,棒槌欺生,遇上不會抬參的,它就自己長腿兒鑽地底下逃了,所以不敢輕舉妄動,便在沿途留下記號,回去跟海大刀他們說了。那仨人也是半信半疑,倘若像竇占龍所言,那個地方可了不得。

次日一早,竇占龍在頭前帶路,引著三個山匪來至山裂盡頭的紅鬆林子。海大刀搭眼一看就明白了,關東山有種花鼠子,慣於埋參籽過冬,但是這東西忘性大,埋十個到冬天頂多吃倆,其餘的就忘了,年深歲久一長一窩子,關東話講叫“人參池子”,又叫“棒槌窖”,這可是撞大運了!

海大刀刨了半輩子棒槌,經驗最為豐富,抬棒槌得由他動手,當場將手中索撥棍子往地上一插,掏出拴著老錢的紅纓繩套在棒槌上,再加著小心,用桃木劍扒開雜草,拿鹿角簽子一點一點地抬,以免碰破參皮、扯斷根須,一邊抬著一邊念念有詞,口中嘰裏咕嚕的,也不知說的是什麼。老索倫和小釘子兩個邊棍兒在一旁相助,竇占龍也幫著給他們遞水、轟小咬。這片赤鬆林中的棒槌池子可了不得,見不著山花子、一巴掌、二甲子、三花子之類的小參,最次也是五六兩一個的“樓子貨”,全是寶參轉胎。三個山匪抬了半天,已刨出五六十斤大棒槌。裝棒槌得用樹皮,他們剝下一張張樺樹皮,用石塊刮下背麵的青苔毛子,粘上土坷垃,小心翼翼糊到棒槌上,再拿樺樹皮子包裹嚴實,這叫“打參包子”,為的是讓棒槌不蔫不幹不掉分量。竇占龍抬棒槌插不上手,在林子裏到處溜達,望見那道瑞氣仍在,想起自己夜入獾子城胡三太爺府,曾經見過一幅壁畫,畫中西南側的山峰下邊坐著個穿紅帶綠的小孩,頂著個骷髏頭,還不知讓誰畫了個紅圈。如今想來,那該不是一個成了精的棒槌?他心中不免左思右想,此時三個山匪也挖累了,坐下來歇著。竇占龍問海大刀:“大把頭,我看此地仍有不少棒槌,咱還接著挖嗎?”海大刀撓著頭想了想:“我看這一次刨的棒槌也不少了,可不敢人心不足蛇吞象,刨得再多也帶不下山了。不如轉年開春再來,一年挖一趟,年年挖,年年有,反正深山老林的,沒有人帶路,誰也找不到此處!”竇占龍和另外兩個山匪齊聲稱是,當即填平了參池子,拿三塊石頭搭成一座棒槌小廟,也叫“老爺府”,割一把山草,插在廟前為香,又擺酒設供,拜過棒槌祖宗,背著棒槌往山外走。

下山的路上,竇占龍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便將以往經過對海大刀等人說了一遍,隻不過前邊勾了、後邊抹了,沒提憋寶的竇老台,也沒提獾子城胡三太爺府,隻說無意之中見過一幅畫,畫的正是此地,西南方山峰下有一個形貌怪異的小孩,頭上頂著骷髏,還讓人用朱砂圈了一筆。三個山匪聞言吃驚不已,說竇占龍在畫中見到的是個山孩子!參幫中故老相傳,咱關東山有一件天靈地寶,是個成形的老山寶,躲在九個頂子上,隻不過誰也找不到那個地方,你看那片赤鬆林子四周,九座險峰環列,不是九個頂子還能是哪兒?想來該著顯寶了,讓你遇上野豬撞大山,穿過山裂子找到此處。人活百歲不易,參長千年不難,千年山參不過七八兩,老山寶十五兩!所謂“七兩為參,八兩為寶”,說放山的行話,參為杆子,寶為金剛,十五兩的山孩子,有個名叫“七杆八金剛”,是咱關東山最大的寶棒槌,你瞅著是個參娃子,那是返老還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