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與地，皆問一遍，無法找出答案，大家隻好順其自然。傷口痊愈後，這個簡陋的家中雖然多了一張嘴，也同時多了一雙手。一年之中，唯有這個時候，老獵戶才能閑下來腳步，我們整日裏劈柴，堆起來的柴堆，比往年多出了好幾座。
老獵戶與我高矮相當，隻是我沒有他塊頭大，換上他的衣服後，鬆鬆垮垮。眼見，我也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山民。山民們在大雪之前，不是整日裏翻山越嶺尋找草藥，就是狹道裏下夾子，林子間張弓打獵。冬天的時光，對於大家來說是快樂的，也是舒適的。天色微暗，便會有一家開始點起動物脂肪做成的油燈，簡陋的飯菜中，也不失觥籌交杯，聊一聊屬於大家的閑話。
一段時間下來，我吃遍了全村，也喝遍了村子裏的男人。村中有一戶，人稱“酒王頭”，身子骨打獵不成，但擅長釀酒。山裏人隻能喝的上“酒王頭”用粗穀子釀造的稠酒，但勁頭還挺大的，比外麵的更加上頭，深得粗獷漢子們的喜歡。
每次夜飲，在座的都對我非常尊重和客氣，因為我是整個山村，唯一的識字人。失憶的事實，無法改變，可卻沒有忘記一些本能的技能。尤其是識字，對整個村子來說，簡直是一個大驚喜。山裏清貧，交通又不方便，請不起外麵來的先生，孩子們全部都是鬥大的字不認識。我這個人送“大個兒”外號的新麵孔，白天裏就攏起全村的孩子，教起了他們學習。
山戶們，也不指望自家孩子，到底能夠讀到什麼模樣。但是相對於祖祖輩輩和自己，他們也是期待孩子們可以寫出自己的名字，多少認識一些字，免得出外賣貨時，老被外麵的人欺負。茫茫白雪隔絕的世界，點點泥土房子，昭示著此處有不同的生機。二十幾個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讓山村更加的生動和安寧。
年關到底還是來臨了，家家戶戶忽然又忙碌起來。這個與世隔絕的深山中，過大年自然也比不上外麵。小孩子添新衣，自然是沒的，像模像樣的鞭炮也沒有，但山裏人有自己的方式，慶祝一度新年。
這天晚上，老獵戶從他自己床頭的小匣子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條紅色的綢布帶子，這便是給小七的新年禮物。這條綢帶，還是下雪前一次外出賣貨時買來的，就一直等著今日派上用場。
“爺爺，我來給小七梳辮子吧。”我說完，接下老獵戶手裏的綢帶，他便坐在一旁，滿眼慈愛地看著我們兩人。
一把用了不知多少年頭的木梳子，斷掉了四五根梳齒，我就用這個東西，給小七梳頭。家裏甚至沒有銅鏡，平日中，小七都是對著臉盆，以水為鏡。小七乖巧地坐著不動彈，但眼睛中全是過年的歡欣。
過了這個年，小七就十一了，漸漸出落成大姑娘的模樣。貧家的孩子，懂事的更早，小七知道生活的艱難，一向所求都很少。盡管家中貧寒，愛美之心，是難以擋住生芽，成長的，這是人的天性，何況小七還是個女的。我將她一頭烏黑的秀發梳理清爽後，用紅綢帶束成了一條粗黑的馬尾辮。小七顫顫抖抖地摸了摸後腦勺，歡跳著蹦起來。
今晚的正餐前，照例是要先放鞭炮。可是整個村子，也沒有哪家舍得用真金白銀，買來僅能聽個響的玩物。院子裏早就燒著一大堆熊熊篝火，山民們準備好的粗壯竹節，丟了進去。竹子骨節之間，內部中空，沒有空氣。烈火焚燒時，裏麵陡然膨脹就會炸開。不時地一聲炸響，響徹山村上空，各家各戶前後開始燃燒爆竹。
小七年齡還小，玩心自然是猶在。她每每丟進一根竹節後，連忙跳開，躲到我身後，緊緊抓著我腰間的衣服，就等那一聲炸開。炸開聲響後，她就驚叫一聲，趕緊抵住我的後背，又喜又怕。家裏多了一人，過年的氣氛卻勝過往年幾分，老獵戶臉上始終眉開眼笑。
年夜飯，是我和小七一起收拾的，比平日裏多出幾個菜碟。新年的蔬菜，就別指望了，大多是幹菜燉各種野味。早先清洗出來的雞、兔、魚、獐子、野豬肉等等，就埋在廚房門前的雪堆裏，隨用隨取。
酒水，自然是從“酒王頭”那裏買來的，我給老獵戶麵前的粗碗倒滿，對著小七說道：“小七又長大一歲了，也可以喝點酒的，要不要嚐一口？”見她開心地頻頻點頭，我便給她碗底倒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