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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庫狂沙 第一章 九帶犰狳(1 / 3)

Shirley楊近日來心情奇佳,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一源齋的建設當中,不僅鋪前屋後忙個不停,有時候哼著小曲就順道把夥計們的飯食給做了,搞得大食堂的李師傅滿腦子不自在,私下裏問我說,Shirley小姐是不是打算讓他卷鋪蓋滾蛋。我說:“這哪兒能,您這手藝擱獅子樓都是數得上數的。她那是瞎起勁,您別往心裏去。”安撫完李師傅,我揪著胖子開起了小會商討對策。他揚著眉毛聽了幾句,突然一拍大腿,果斷道:“我可得批評批評你,胡司令,楊參謀這事跟你脫不了幹係。”

我說:“你可不能隨便給階級戰友扣大帽子,我又沒給她喂過耗子藥,躥上躥下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胖子嘿嘿賊笑:“老胡啊,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忘記自己當初怎麼給Shirley楊打包票啦?”

他這一說我才想起在湘西那會兒答應陪Shirley楊回老家祭祖的事。掰開手指頭一算,正日子近在眼前。估摸著她是念起家鄉的風土人情,心境自然大不一樣。

胖子見我發愣,又接著問道:“這茬兒你不會已經忘了吧?”

“噓!噓!”我急忙按住胖子,替自己申辯說:“毛主席教育我們,不打無準備之仗。去自然要去,但怎麼個去法,用什麼形式去,去了之後要如何交代,我們都需要仔細籌劃……”

“老胡,說實話,你是不是心虛了,特別害怕?”胖子沒頭沒尾地問。

我本來沒覺得什麼,他說完之後,心裏忽然像被堵了一抔五花土,說不出的滋味。想了想這事的確不能再拖,得抓緊時間給Shirley楊做交代陪她回老家走一遭。打定主意之後,我片刻沒閑著,先找薛二爺說及此事,告訴他準備離開一段時間。老頭子頗為激動,翻箱倒櫃找出一個紅布包袱叫我看。我掀開邊角,發現是一套金首飾。

“捎上捎上,頭一遭去見長輩,權當見麵禮。”老頭順了順胡子,又說道,“我們這店子裏好些年沒擺過紅案,掌櫃的你加把勁兒,爭取此行把事兒定下來,我老頭子也算趕上好時候啦。”

我再三解釋說此行隻是掃墓祭祖,跟他設想中的事八竿子打不著關係。薛二爺當場吹胡子瞪眼差點紅了臉,我一見老頭較真兒,不敢再推辭,就辯說路途顛簸,這東西太過惹眼,不如先由他老人家代為保管,等回來之後找個機會正兒八經地交給Shirley楊。他聽了這話覺得在理,方才點頭,又叮囑說路上要好生照顧Shirley楊,萬事不可強出頭。我都一一應下,再三保證不會闖禍。其實,我心裏一直犯嘀咕,我胡司令是一個好惹是生非的人嗎?

“你這一走,估計時日不短。這樣吧,晚上把大家夥都叫上,咱們去獅子樓喝一盅餞行酒。”他說完就去招呼店裏的相關人士。盛情難卻,我隻好一口應下。Shirley楊見我已經開始著手返鄉的事,並沒有多做評價,隻說上一次回得州還是為了處理父親的喪葬,一晃眼的工夫,四五年光景又過去了。楊玄威教授在精絕古城的發掘過程中因公殉職,正是此事促成了我與Shirley楊相識,隻是那個時候我們兩人的關係並未活絡,替她辦事多半還帶著一點“劫富濟貧”的心理。新疆之行過後,她曾消失過一段時間,當時我並未在意,現在想來應該是回美國替教授操辦葬禮。我怕她傷心,忙打岔說起晚上吃飯的事。Shirley楊點頭說:“博物館的工作我已經提前做好了交接,你手頭上要是沒有其他事需要忙,咱們明天就可以啟程。”

老實說,自打酉水之行過後,我已經很久沒有在外邊跑動,一來上次的事件影響惡劣;二來自己早就心生倦意,想過一段平靜的生活。這趟出門正好方便活動活動筋骨,一想到外邊廣闊的天地,我的心情也跟著順暢了不少,甚至有些抑製不住的雀躍。

傍晚時分,店裏提前歇了。二爺、四眼、胖子、李師傅,還有幾個平日裏熟絡的夥計,一行八九個人都來為我們餞行。我們分乘兩輛車前往飯店,路上胖子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這一趟兄弟就不陪你們倆折騰了,革命之旅任重道遠,你可長點心吧。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嗎?”

“怎麼,你不跟我們去?”

“廢話,你陪Shirley楊回去處理家事,我一外人跟著瞎摻和什麼。再說了,老子自己的個人問題還沒解決呢,誰有工夫跟著你小子操那份閑心。”胖子白了我一眼,爬上前座,問四眼:“兄弟,最近有林上校的消息嗎?我往她辦公室打了好幾通電話,都被接線員給擋回來了。”

四眼推了一下眼鏡,搖頭道:“這我怎麼能知道,你要是真想打聽還得去托王家的人。他們在生意上有往來,私交應該也不錯。”

我心說,拉倒吧,在娘娘墓裏的時候老王八差點把林芳給結果了,傻子才願意繼續跟這夥大尾巴狼做買賣。胖子不死心又追問了一通,我乘機調笑了幾句。不想,一提林芳的事,胖子就開始結巴,弄得四眼也跟著哈哈大笑。轎車出了唐人街,開始一路向北城開,我見方向不對,就開口問道:“上獅子樓不是往東邊去嗎?”

一直默不吭聲的食堂李師傅說道:“電話打得太晚,場地早就定出去了。舒師傅讓我們去他家,要給咱們開小灶。”

聽說獅子樓首席掌案舒老師傅要給我們幾個開小灶,車裏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胖子心心念念忘不了那道威震四海的紅燒獅子頭,說起話來哈喇子直流。我心中倒有幾分過意不去,沒想到一頓餞行飯居然要吃到別人家裏頭。

舒老先生家坐落在城郊,與一處常年不封不凍的山泉比鄰。薛二爺閑聊時常與我提起,說那地方山色動人,湖光靈動,遠觀常有紫氣盤踞山巒之間,是一處極難尋的好居所。我本以為那是他一時興起的誇談,沒想到轎車一進山林,大家就被周圍五光十色的美景震撼住了,不由自主地都下了車開始步行。

薛二爺環視四下,捏著胡子搖頭晃腦地問我說:“怎麼樣,掌櫃的當初不信,現在服不服?”

我立刻豎起大拇指:“心服口服!如此風水確實難得,我們腳下這片地脈厚博,山體自成一派,又與水流相互映襯,活水活風,聚散有形,擱這兒安家立宅再合適不過。”

舒家的宅子藏在山林深處,周圍長滿了錯落有致的樹木,遠遠地就能聽見山泉叮咚飛躍的聲響。Shirley楊似乎也被這片人間仙境所感染,踩著厚厚的落葉一路小跑。胖子仰頭望天,指著林子深處說:“你們聽,有鳥叫聲,估計裏頭藏著不少野味,可惜咱沒帶獵槍。要不然打上幾隻,晚上又多了一道美味。”

“獅子頭還不夠你吃的,又惦記上野味了?”秦四眼拉著胖子開始普法宣傳,“從下車那地方起,這四周都是別人的私有土地,不管是樹木還是鳥獸,都是人家的,有一句話叫: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你可別動歪腦筋。”

胖子不以為然:“說白了就是不拿老百姓一針一線唄。你整那麼多屁話幹嗎。”他從兜裏掏出一枚硬幣,然後蹲下身去開始刨土。

李師傅問他這是打算幹嗎。胖子得意道:“昔有紅四軍瓜田埋錢,今有胖司令美帝獵鳥!咱一會兒找舒師傅借兩杆家夥出來活動一下筋骨。這林子裏動靜不小,待會兒讓你們見識見識胖爺在東北學會的絕技,包管一槍一個準兒。我先把錢給他埋下去,也算繼承我軍優良傳統。”

四眼跟店裏的幾個夥計準備攔胖子,紛紛指責他瞎胡鬧。薛二爺反倒豁然:“飛鳥走獸本來就是大自然的饋贈。取之有道、用之有度即可,隻要舒師傅不反對,你們就隨他去吧。”

我上前跟胖子說:“你這個挖法,猴年馬月才能刨出坑?咱們先去見舒師傅,得到人家同意之後,你再塞錢表達心意,也未嚐不可。何必走這種中看不中用的假形式?胡司令平常怎麼開導你的?”

“還是老胡實在,”胖子擦了擦沾滿泥土的手,站起身來說,“那咱們走快點,等太陽下山再想打獵可就難了。”我抬起右腳在他挖洞的地方隨意倒騰了兩下,想將新翻上來的泥土踩平,可不知怎的,腳底板忽然傳來一陣刺痛,疼得我差點跳起來。看著人多,本想著照顧麵子,強壓下去這股疼痛,結果還是“嗷”一嗓子,叫出聲了。大家夥光顧著聊天,被我突如其來的叫聲嚇了一跳。Shirley楊忙問怎麼回事。我兩手掰著右腳,連蹦了好幾下,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三下五除二將鞋襪脫了個幹淨。

“哎喲,出血了!”李師傅的動靜比我還大,他這一喊,所有人都聚上前來。我扒拉著腳底板看了看,也不知什麼東西如此鋒利,竟然紮了半個指甲蓋大小的洞,幸好傷口不深,隻是出了些血。我使勁按著傷口,血很快就被止住了。

胖子拎起我的鞋,指著鞋底上的大窟窿不解道:“老胡,你吃鞋啊,怎麼穿成這樣?”我說:“這雙鞋是前段日子新買的,才幾天的工夫,不可能磨成這樣,你看襪子上的洞,跟它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恐怕是翻土坑的時候磕著什麼東西了。這地方常年有人進出,踩著玻璃、瓦礫也不是什麼稀奇事情。”我將傷口做了簡單的包紮處理。Shirley楊眼尖,她伸手扒開泥坑邊上的積土,取出一截手指粗細的鉤狀物拿到眾人眼前。

“這是什麼玩意兒?”胖子伸手將它提了起來,我見尖端沾著血,知道剛才就是誤踩了這東西才會受傷,接過來仔細一看,發現不像人造製品,更像骨頭或者角質一類的東西。薛二爺眯著眼睛瞅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說不就一根破骨頭嗎,管那麼多幹嗎?林子大了什麼鳥沒有,說不定是動物的遺骸斷骨。咱們吃飯要緊,別叫這事壞了興致,趕緊趕路。

Shirley楊皺著眉頭說:“不,這東西你我都見過,而且非常熟悉。”

我被她說得莫名其妙,又定眼觀察了一遍。這東西通體呈灰白色,上粗下尖,最末端鉤成一個尖兒。如果非要說熟,我看它倒像冬日裏扒灰用的鐵鉤。隻是不知為何如此鋒利,居然將橡膠鞋底紮了個透。胖子耐不住性子,追問Shirley楊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她說:“指甲。”

眾人一愣,然後紛紛撲哧笑了。李師傅說:“楊小姐,你這玩笑開得有點大,什麼東西的指甲有這麼粗,連鞋底都紮穿了。”

Shirley楊翻開自己的領口,將貼身佩戴的摸金符卸了下來:“你們看,形狀、質地是不是一模一樣?”她頸上那根摸金符是祖父鷓鴣哨留下的遺物。摸金符的製作工藝早已失傳,隻知道製符的原材料取自成年鯪鯉甲的指甲。我與胖子曾從大金牙手上拿過一條,不過後來證明是贗品。現在Shirley楊取出真品比對,果然與眼前之物有幾分相似。隻是我們撿到的指甲太過巨大,足比她脖子上的要大四五倍之多。鯪鯉甲俗稱穿山甲,即使是雄性成年個體,體長也鮮少超過一米,絕不可能生出如此駭人長度的指甲來。

李師傅心直口快,他吐著舌頭道:“光指甲就有手指頭粗,那這隻鯪鯉甲得多大個頭兒,我看不可信。”

薛二爺若有所思道:“鯪鯉甲沒有這樣的體格,可你們別忘了,還有另外一種東西是它的近親。”他說完頗為狡黠地一笑,然後將視線定在我臉上。我心說看我幹嗎,又不是我的近親,我的指甲蓋。胖子歪著腦袋猛地一拍頭,對我高呼道:“分山掘子甲!”

分山掘子甲,搬山道人最為得意的盜墓工具之一,早在兩千年前就有被馴化的記錄,通過藥物喂養和對其生活環境的調整,逐漸將其從鯪鯉科中剝離出來,培養成為盜墓的掘子利器,古稱穿山穴陵甲。

我們都沒想到在這片異鄉僻壤上能碰上絕種已久的分山掘子甲。我最近一次聽說掘子甲的豐功偉績,還是從搬山道人鷓鴣哨,也就是Shirley楊外公的故事裏。至於這種異獸的真麵目,卻一直無緣得見。我掂了掂手中的獸甲,覺得一切來得太過突然,怎麼也弄不明白傳說中的分山掘子甲為什麼會出現在美洲大陸。其他幾個夥計並不知道其中的奧妙,隻當林子裏出了野獸,紛紛對舒家人的安危表示擔憂。李師傅尤其上心,他皺著眉頭追問:“這玩意兒比老虎怎樣?吃葷還是吃素?會不會傷人?”

我沒見過活物,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隨口說道:“印象裏挺嬌貴,平日又有專人豢養,夥食水平應該不差。”四眼回答說:“我們要科學地看待問題。掘子甲屬鯪鯉科,尖吻無齒,靠蟻蟲為食,它哪兒來的力氣吃人?”

胖子反駁道:“你又沒見過,怎麼知道人家沒牙齒,說不定生得一張血盆大口,滿嘴釘牙,脖子一仰就能吞下一頭大母牛。”

我見他越說越誇張,忙打斷道:“好了好了,妖魔化要不得。現在最關鍵的是將它找出來,這麼大一隻活物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此地,事情背後恐怕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