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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朗，鴻漾的一襲水藍色長袍在夜幕下散發著光彩，牽引著水涵，一路往城邊走去。他們穿過周遭喧嚷的街道，兩旁的人聲漸漸隱退，夜色沉浮在揚州城的上空，有些引人悵懷。
城南的一座大宅院前，鴻漾慢慢收住腳步。舉頭望去，在過多的塵埃堆積下，隱約可辨的‘白府’兩個大字懸於破舊的門庭之上。那燙金的字體已經大部分剝落，上好的匾木在歲月的洗禮下露出了腐黃色的木屑，兩隻破敗不堪的紙燈籠搖搖晃晃地掛在斑駁的大門兩側，早已看不出個顏色。
水涵望著眼前的宅院，心下暗暗歎道：如此規模氣派的府院，曾經該是怎樣輝煌啊！如今落敗如此，這背後究竟又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心酸與過往？
她想不出眼前的宅院與鴻漾有著什麼關係，也不敢再往下去想些什麼。她走過去看著鴻漾，那消瘦的身影似乎在夜風中不著痕跡地抖動了一下。她問道：“你怎麼了？”
鴻漾背過身，皎潔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轉身間似乎有一道晶亮的光芒含在他的眼底。水涵霎時間有些荒了，她小心翼翼地問道：“這是哪？”
鴻漾背對著她，片刻沉默後，緩緩答道；“家。”
他的聲音深沉而憂鬱，隱隱摻雜著一絲傷痛的味道。這樣的味道是具有毒性的，隨著肆意遊走的夜風在周身的空氣中迅速彌散，讓水涵的靈魂隨之一震。她看著鴻漾身形蕭索地緩緩走入黑夜，她知道，她終於碰到了他的痛處。盡管，她是那樣的無心。
她不知道鴻漾是要去哪裏，按照洛煙之前告訴她的，她猜想，應該是要祭祖的時候了。隻是她沒有想到，這麼多年之後，她居然會在鴻漾的帶領下，再一次踏上城外那條雜草重生的石子路，更沒有想到，她會再次來到這一座埋葬了娘親婉心一世風華的山腳下。
蒼茫的晨霧中，水涵麵無表情地看著幾步以外的一個小土包。沒有字碑，沒有香燭，有的隻是蹉跎歲月中，匆忙留下的一捧黃土。她一步一促地來到無碑的墳前，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重重地將頭叩在石子路上，一滴清冷的淚滴緩緩滴落而下。
鴻漾看著她，那重重一頭磕在他的心上。他緩步走過去，問道：“為什麼之前不說？”
水涵直起身，用力拔掉長在墳頭周圍的雜草，依舊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她不知道他會帶自己來這裏，即便知道，她也不會說的。這是她的倔強與堅韌，她不需要那些無謂的東西，婉心也不需要。
早春的草還沒來得及生長完全，就被水涵的滿腔憤怒給拔了個幹淨。她隨手撿了三根樹枝插在婉心的墳前，鄭重地三叩首，而後起身，帶著來時一樣的神情，說道：“走吧。”
山頂的一角，鴻漾對著那曾經輝煌氣派的宅院方向，默然遙望。水涵站在他的身後，眺望著遠方。鴻漾說道：“不想說些什麼？”
水涵道：“你是揚州人？”
鴻漾點了點頭。
水涵又道：“為什麼離開？”
鴻漾搖了搖頭，糾正道：“不是離開，是逃亡。”
水涵有些訝然：“逃亡？”
鴻漾輕歎一聲，目光幽幽看著前方：“是，逃亡。被迫逃亡。”
水涵問道：“因為仇家？”
鴻漾回身，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水涵心下咯噔一聲：“你想報仇？”
“報仇？”鴻漾笑笑，眼底流過一絲寒意：“也許有一天我會的。”
水涵沉默。她沒有再問下去，她知道仇恨的萌芽已經在鴻漾的心底根深蒂固，盡管他表現得那樣淡漠與不屑一顧。她感覺到自己似乎在無形當中已經被卷入了一個碩大無比的漩渦，她不想逃，也無力去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