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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獸卻不停步,不回頭。

仿佛這無垠塵世裏,無邊天地內,他就隻願意做一滴自筆尖滑落的濃墨,留駐印痕在青年的腳邊。

恍惚之中,柳不花又想起了白日風雪紛飛時,他在祠堂前問步九照為什麽要恨自己。

步九照說:“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

他恨自己活了千年萬年,所見所遇者無一不盼他去死;

恨自己終有一天遇上所愛之人,那人予他溫暖天光,他卻要利用算計那人,讓他代替自己永生困居在逼仄的畫中天地裏。

更恨自己活過;

恨自己心懷不甘;

恨自己離開長雪洲;

恨自己不能永無希望、永無眷戀,既孑然降生於世間,也孑然一身死去。

磅礴無盡的恨意充盈在步九照胸腔中,恨得他融盡了明月崖上每一片寒雪,孰料衝進畫裏後,這裏也有雪。

——畫中是另一個明月崖。

這處明月崖後院內繁盛的梨花樹下,躺著一道雪青色的身影。

那道身影倚靠在藤榻上,以手背撐額闔目,一頭烏發猶如綢緞垂散在身側,其間綴著幾瓣梨花。

梨花開時本無雪,但青年赤裸的玉白足尖下,卻矛盾地鋪著層薄薄細雪,梨花落在上麵,就如雪落於雪地,辨不出誰更白。

步九照跪在雪地中變回人形,望著他矜冷精致的麵容,心想:或許還是青年最白。

恐是這褻瀆輕慢的心音被青年聽去了,步九照看見他濃睫抬起,似子夜清寒的墨眸睨來目光,挑眉問:“這才一天不到,你怎麽就回來了?”

步九照張了張唇,卻發不出聲響。

直至青年撐著藤榻起身,赤足踩在雪麵上一步步朝他走來,挽唇笑意溫柔地俯身,用微涼的指尖撫著他麵龐問:“哭什麽?在外麵受欺負了?”

步九照才終於找回自己的嗓音,澀聲道:“……嗯。”

青年又問他:“誰敢欺負你啊?”

“你。”

步九照透過霧朦的水光,望著謝印雪雙眸說:“我想看看外麵的天地,但我聽到你一直催我回家。”

聞言謝印雪彎下右膝,半蹲在他麵前:“你才走一天,我可沒沒催。”

與此同時,天上又飄起了細碎似絮的雪。

最討厭雪的步九照被雪惹得不高興了,便啞聲執拗道:“你就是催了。”

“我這麽壞啊?”青年眉眼彎彎,“那怎麽辦呢?”

步九照跟著他眨了下眼,顫著長睫,望向青年身後——那片茫茫雪地上,是蜿蜒不斷連綿至他麵前的足印。

他心中仍有恨。

恨外麵天遼地闊,浩無邊際,高得他竟飛不上去。

可若天地當真無邊,那畫裏的一方壺中天地,再小亦是無邊,他在那裏頭的天上也能飛得高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