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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十章 多情自古空餘恨(3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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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珩親手做了一個蓮花燈,把為女兒祈求平安如意的心願全部融入了蓮花燈中。

夜色降臨時,少昊和阿珩走到城樓上,城下已經聚集了無數百姓,都等著看王妃為王姬做的燈。

少昊微笑著說:「今日我和你們-樣,隻是一個希望女兒平安長大的父親,謝謝你們來為我的女兒一同祈福。」

高辛百姓高聲歡呼。

阿珩將冰綃做的花燈放在手掌上,少昊將花燈點燃,隨著燈光越變越亮,就好似一朵藍色的蓮花在阿珩掌間盈盈綻放,映照著一對璧人,令人幾覺不是世間是仙境。

少昊彎身抱起了小夭,往城樓邊走去,阿珩小心翼翼地捧著蓮花燈,走在他身側。

蚩尤站在人群中,仰頭望著城樓。

漆黑的夜色中,從城樓下望上去,看不清楚他們一家三口的樣子,隻看見一條藍色的蓮花盛放在半空,朦朧的藍光中,他們的身影穿過雕樑畫棟,男子豐神俊朗,女子溫柔婉約,再加上一個在父親懷裏不安分地動著的小影子,顯得十分美麗溫馨。

高辛的百姓都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們,直到藍光越去越遠,他們一家三口消失在玉宇瓊樓中,他們才依依不捨地散開。

蚩尤卻依舊站立未動,似不相信剛才看見的一幕。可是,剛才少昊點燃燈的一瞬,在剎那的明亮中,他清楚地看到了阿珩眼角眉梢的溫柔深情。

蚩尤昨日才甦醒,醒來時,他躺在北冥水中,仰望著碧藍的天空,隻覺神清氣爽,四肢百骸蘊滿力量,他竟然因禍得福,神力大進。他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但是他清楚地記得在他沉睡前,阿珩緊握著他的手,溫柔地凝視著他。

蚩尤忍不住大笑,躍到逍遙背上,對逍遙近乎炫耀地說:「我要回家了!你家雖大,可隻有你一個,我家雖小,可有阿珩!」

一路疾馳,天高地闊,山水帶笑。

當看到九黎山上漫天遍地的桃花時,他覺得眼熱心燙,竟然都等不及逍遙落地,直接飛躍而下,衝入桃林。

「阿珩,阿珩!我回來了!我回家了!」

竹樓冷清清,碧螺簾子斷裂得參差不齊,天青紗上都是鳥的糞便,菜園裏荒草蔓生,若不是還有青石壘起的埂,根本看不出是個菜園。竹籬笆疏於打理,已經倒塌了一大半,紅色的薔薇花長得亂七八糟,連門前的路都堵死了。

隻有簷下的風鈴,還在叮噹叮噹作響,聲音哀淒荒涼。

蚩尤怔怔看著他的「家」,心神慌亂,他究竟沉睡了多久?阿珩出事了嗎?

他飛奔向桃花樹,滿樹桃花,朵朵盛開。可桃花樹下空無一人,隻有一行血紅的字跡:

承恩殿,那是少昊所居的宮殿,天下最華美的宮殿。

「我不信!」蚩尤一掌揮出,桃花樹連根而起,他躍上逍遙,趕往高辛。

一路而來,到處都是張燈結綵,歡聲笑語,人人都議論著少昊為女兒舉行盛大的生辰慶典。

蚩尤高興地鬆了口氣,少昊已經又納妃了,抓著個人問:「少昊娶的是哪族女子?」

「軒轅族啊!」對方的眼神奇怪,如看白癡。

蚩尤的心一沉,「又娶了一個軒轅族的女子?」難道阿珩出了意外……他不敢再想。

對方笑了,「天下皆知,少昊隻有一妃,軒轅族的王姬啊!長王姬是他們的女兒!」

蚩尤猶如被天打雷劈,耳朵嗡嗡直響,不管有多少事實擺在他麵前,他都不相信,阿珩親手佈置了九黎的竹樓,親口告訴他,這是他們的家。

可是,在城樓下,他親眼看到少昊和阿珩抱著女兒,笑著接受所有百姓的歡呼祝福。他們一家三口正大光明的溫馨刺痛了他的雙眼,他第一次意識到,有些東西是他永遠給不了阿珩的。

難道這就是阿珩背棄他的原因?

高辛多水,城樓依水而建,北麵就是一條寬闊的河,少昊和阿珩帶著小夭沿著台階,走到水岸邊。

少昊把小夭放到地上,又怕她會掉到水裏,雙手仍扶著她,阿珩蹲在台階上,把藍色蓮花燈放到了水麵上。

少昊對阿珩說:「許個願吧。」

阿珩閉著眼睛,虔誠地祈求女兒一生平安,她睜開眼睛,「許好了。」

少昊指著花燈,對小夭說:「和爹爹一起用力推,把燈放出去,好不好?」

小夭十分喜歡花燈亮晶晶的樣子,不肯推走,反倒用小手不停地去抓燈。

少昊笑著去抓她的手,也不是真抓,隻是一擋一擋地逗著她玩,不讓她被火燙著,小夭興奮得尖叫,咯咯直笑。阿珩也不禁笑起來。

少昊看小夭玩累了,才握住她的小手去推燈,哄著她說:「乖,推一下,待會兒爹爹給你個更好玩的東西。」

少昊和小夭一起把燈推出去,花燈飄入了河流中,向著遠處飄去。

少昊抱著小夭站起來,和阿珩並肩而立,目送著藍色的蓮花越飄越遠,慢慢彙入花燈的海洋中,直到再分不清楚哪盞燈是他們的,才轉身打算離去,卻見台階上站著一個氣宇軒昂的紅衣男子,不知道他如何進來的,也不知道他究竟在那裏站了多久。

少昊感受到對方身上強大的靈力,下意識的反應就是凝聚靈力,想要擊退擅自闖入者,卻發現阿珩呼吸急促,身子輕顫,立即明白來的是誰。

少昊把小夭交給阿珩,走到台階下去欣賞河上的燈景。

蚩尤沿階而下,臉色蒼白,雙目漆黑,裏麵熊熊燃燒著悲傷和憤怒。

「為什麼?」他的聲音嘶啞低沉,強自壓抑著怒氣,如一頭受傷的野獸。

阿珩緊緊抱著小夭,眼中珠淚盈盈,一言不發。

小夭從不畏生,烏溜溜的眼珠盯著蚩尤,伸手去摸他。

溫軟的小手撫到他的臉上,蚩尤隻覺心中莫名的激盪,不禁握住了小夭的手,「這是不是我的孩子?」雖然明知道孩子的出生時間不可能是他的孩子,可仍抱著一絲渺茫的希望。

幾團火靈凝聚的彩色火球突然飛上了天空,綻放出最絢爛的煙花,金黃的菊花、朱紅的牡丹、潔白的梅花……一時間,漫天繽紛,光華璀璨。

小夭喜不自禁,指著天空,扭頭衝著少昊大叫:「爹,爹。」

少昊下意識地回身,對小夭微笑。

在突然而至的光亮中,小夭的麵容一清二楚,和少昊有七八分相像,隻要看到她的臉就知道她是誰的孩子。

小夭雙手伸向少昊,「爹爹。」要少昊抱她。

蚩尤覺得猶如墜入了最寒冷的冰窟,身子無法抑製地直打寒顫,雙眸中熊熊燃燒的火焰全部熄滅,明明四周燈火璀璨,可天地在他眼中驟然變得漆黑。

西陵珩背叛了他,欺騙了他!

一個瞬間,蚩尤的眼神變得冷血殘酷,起了殺心。

阿珩抱著小夭驚恐地後退,蚩尤卻一把抓過小夭,扔給少昊。

少昊察覺有異,可蚩尤的靈力比過去更強大了,等少昊急急接住小夭,已經根本來不及救阿珩。

蚩尤和阿珩身周全是旋轉的風刃,把他們圍得密不透風,幾把尖刀從背後插向阿珩的心髒,已經刺入了她的肌膚。

阿珩感受到刀刃入骨之痛,神色竟然一鬆,好似終於擺脫了所有的束縛和重擔,沒有絲毫抵抗,隻是目不轉睛地凝視著蚩尤,眼中卻滴下一串串淚來。

那淚珠好似打到了蚩尤最柔軟的心尖上,他整個心都漣漪激盪,靈氣竟然無以為繼。風刃消失,阿珩背上已是鮮血淋漓,滴滴答答直往下流。

蚩尤盯著阿珩,一步步後退,慘笑著說:「你明明知道讓我相信一個人有多難!我對視若父親的炎帝、親如兄弟的榆罔都仍有戒備,可對你……」他的手狠狠地敲打著心口,好似要把心砸開,攤開給阿珩看,「我把你放在了這裏。如果要反悔為什麼不早點?為什麼等到我撤掉了所有的防備,任憑你長驅直入,霸佔了我身體裏最柔軟的地方時,你再來隨意踐踏?別人即使砍下我的頭、剝了我的皮,我都不疼!而你……我會很疼!」蚩尤麵色慘白,看著阿珩,帶著隱隱的祈求,似乎求她告訴他一句,她沒有背叛他!

阿珩緊咬著唇,一言不發,隻身子輕輕而顫。小夭根本不明白短短一瞬母親已經在生死間走了一遭,反而被蚩尤蕩起的風刃逗笑,拍著小手嚷:「爹爹,你看,風在跳舞,紅衣叔叔好厲害!」

小夭的嬌聲軟語入耳,蚩尤猶如被雷擊,身子搖晃了一下,叔叔?阿珩的女兒叫他叔叔!

他盯著阿珩,幾次抬手,卻手顫得根本無法凝聚靈力,他悲笑著搖頭,「西陵珩,你對我許的諾言,隻要我不允許你收回,你就休想收回!」大笑聲中,他躍上逍遙,絕然而去。

少昊手心發涼,他早聽聞蚩尤性情乖戾,狡詐凶殘,卻是第一次真正領略到蚩尤的決絕激烈,他對阿珩至情至性,可以隨時為阿珩死,可轉眼間,隻因阿珩背叛了他,他也會隨時殺死阿珩。

少昊看阿珩失魂落魄地呆呆站著,以為她害怕,一邊幫阿珩療傷,一邊說道:「晚上我在屋子外設一個陣法,隻要蚩尤來,我就會立即發覺。」

阿珩搖搖頭,依舊盯著蚩尤消失的方向,眼中都是焦慮。少昊這才發現阿珩並不是害怕,她竟然在擔憂蚩尤。

少昊和阿珩回到城樓,少昊本想直接送阿珩回承恩宮,可小夭看到下麵的景緻,哭鬧著不肯離開。少昊遂讓侍女送阿珩先回去,他帶著小夭再玩一會兒。

從城樓上,居高臨下地看去,河麵上的燈光越來越多,越來越密,星星點點,就好似無數顆星星在閃耀。

河邊都是放燈和賞燈的人群。頑童們提著燈籠,彼此追逐打鬧;少女們三五成群,用自己精心製作的花燈來顯示自己的心靈手巧;男兒們沿著河道,邊走邊看,既是看燈,更是看那鄰村的少女;最多的是一家老小,拿著各色各樣的花燈,扶老攜幼地來放燈。

少昊凝視著腳下的人間星河圖,眼神越變越冷,漸漸下定了決心。蚩尤已經歸來,所剩的時間不多了,他不能再猶豫不決了!

阿珩回到寢殿,命所有侍女都退下,一個人呆呆地坐著,早知道要麵對蚩尤的憤怒,所以她已經準備好了一切說辭,可真見到他時,她把什麼都忘記了。

屋內漆黑,阿珩的心卻更漆黑,而且是永遠不會有天亮的黑暗。

不知道坐了多久,忽而聽到從天際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大鵬清鳴,她心頭一顫,看向窗戶。

皎潔的月光,將樹影映在鬆綠的窗紗上,隨著微風婆娑舞動,一瞬後,一個人影從遠而近,慢慢籠罩了整個窗屜子,高大魁梧的身影充滿了力量,好似下一瞬就會破窗而入,卻一直都未動,帶著悲傷,凝固成了一幅畫。

阿珩緊張得全身僵硬,一動不能動,呼吸卻越來越急促。窗外的人顯然也聽到了,「你醒了?」是蚩尤的聲音。

阿珩默不作聲,蚩尤緩緩道:「我不是來殺你的。」

「你……那你去而復返想要做什麼?」阿珩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冰冷無情。

「往城樓外看到你和少昊,還有……你們的女兒,我失控了。被天上的寒風一吹才冷靜下來,阿珩,我知道你不會背叛我們的誓言,你一定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難道擺在眼前的事實你都看不到嗎?我和少昊已經有女兒了。」

「我看到了,就算你和少昊有了女兒也沒關係,我知道你一定有這麼做的苦衷,一定是我不在的這幾年發生了什麼事情,要怪也隻能怪我沒有在你身邊,沒有保護你。不過,我現在已經回來了,不管什麼困難,都交給我。」

阿珩身子一顫,眼淚湧進了眼眶,多疑的蚩尤、驕傲的蚩尤、凶殘的蚩尤啊,卻真正做到了信她、敬她,愛她。

蚩尤等了一會兒,聽不到屋內的聲音,柔聲說道:「阿珩,不管你有什麼苦衷,都告訴我,我們總會想出解決的辦法,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嗎?」

阿珩凝視著窗紗上蚩尤的身影,淚眼淒迷,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讓大哥復活,可天下沒有不死藥。蚩尤以為所有的困難都可以克服,卻不知道再強大的神力也無法超越生死。

「阿珩?」蚩尤等不到阿珩的回答,伸手想要推開窗戶。

阿珩跳起,用力按在窗上,她不敢見他,她怕在他的雙眸前,她所有的勇氣都會崩潰。

「我不想再見你!」

「你撒謊!如果你不想見我,你在城樓下看到我時,為什麼要哭?你的眼淚是為誰而流?」

阿珩轉過身,用背抵著窗戶,眼神空洞地凝望著黑暗,一字字說著早就準備好的說辭,「我是一半愧疚、一半害怕。」

「愧疚什麼?」

「不管我和少昊在一起是因為什麼,如今我們已經有了女兒,我對他也日久生情,我很愧疚對不起你,可一切不可能再挽回。」

「害怕呢?」

「害怕會傷害到女兒。如今在我心中,第一重要的是女兒,你如果真想幫我、保護我,那麼就請忘記我,不要再來找我,否則讓人看到,我會名節全毀,傷害到我的女兒。」

蚩尤默不作聲,隻紊亂的呼吸聲時急促、時緩慢地傳來,阿珩用力地抵著窗戶,身體猶如化作了一塊岩石,一動不敢動,好似要封住的不是窗戶,而是自己的心。

隨著一聲鵬鳥啼叫,呼吸聲消失。

阿珩依舊用力地抵著窗戶,很久後,她才好像突然驚醒,猛地轉身,癡癡看著窗戶,看著那樹影婆娑,看著那月色闌珊,卻再無那個身影,她眼中的淚水終於簌簌而落。